第 21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3-11-07 13:54      字数:5008
  “这地方很花钱。”我说:“叫人肉痛,如果请的是爱人,还说得过去。”我笑了。
  “人不可以这样势利。”他笑,“请好朋友,更值得。”
  “咦,你这论调,很新鲜。”
  “爱人会变心,朋友不会变。”他一本正经的说。
  我听了既好奇又好笑,“那你是一辈子不谈恋爱的?”我问他。
  “不见得,”他温柔的说:“谈恋爱要认清对象。”
  他好像言中有物,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呢,赵先生。”我再问。
  “你没听出来?”他的眼光,是那样的磷惜。
  我更加心里起了疑团。
  “陪我跳个舞好吗?”他微笑的问。
  我点点头。
  赵俊的舞也跳得不错,开头的时候他很礼貌,后来他稍微把我拥得紧一点,我见他并没有过份,也装得大方一点。
  “家均──”他说:“在伦敦有很多女朋友一
  我先是一怔,然后看他的脸,“啊!是真的?”我笑问。
  “你对他真信任。”赵俊说:“这令我妒忌,我这一辈子,就没碰到过像你这样好的女孩子。”
  我看着地的眼珠,他不像在开玩笑。
  “当家均告诉我,有一个女孩子对他这样的死心塌地,我还不相信。如今亲眼看见了,只好佩服他。”
  “你们──还说了些什么?”
  “没有什么。其实我与他并不太接近,因为我们性格不一样,但是同学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回来,所以他托我来看你。”赵俊说。
  我觉得他有话要说,我听得很仔细。
  “他的交际手腕很好,不愁寂寞,每个周末都有女朋友陪着,然后”
  “赵先生,”我问:“既然你们俩不接近,你又怎么知道他每个周末都与女孩子出去?”
  “君仪”他忽然叫我的名字,“我是与他同房的,我说的不接近,是指感情,不是身体。”
  “你为什么在我面前说他坏话?”我不悦,不肯再把舞跳下去。
  她随我返回桌子坐下,有半刻的沉默。
  “君仪,这三年来,我再清楚家均没有了。坦白的说,他对你的感情很特别,他认为家里有一个女孩子对他死心塌地,只是值得炫耀,可是他并不爱你。”
  我脸上变了色,连话都讲不出来,我没料个文质彬彬的客人会在忽然之间说出这种谎言。
  “你还是不相信吧?”他问。
  我“霍”地站起来,预备离开这间夜总会,但是他把我拉住了。
  “君仪,你坐下来,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缓缓的坐下来,我到底廿五岁了,会节制自己。
  他自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君仪,家均叫我带来的,不是那条项链,而是这个,你看吧。”
  “我相信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孩子,你不要让我失望。人活在这个世界上,为的是生活,生活包括很多,不止是一个男人,君仪,你听懂了吗?”
  “懂,”我呜咽的说:“但是这种话,我也会讲出来安慰别人,要自己做到,实在太困难了。”
  “我明白,我明白。”他站起来,踱了开去,“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我愿意陪你,两个人一齐去忘记一件事,总比较容易。”
  我心里苦涩,“你一定觉得我很可怜吧?”我低声问。
  “没有,我为什么可怜你?我只是替你不值。”
  他的话讲得很明显,他又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我现在的心情──
  “我会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我们还是好朋友,是不是?”他的微笑,一片宁静。
  我呆呆的看看他。我好像见到一丝救星。
  “君仪,你好好的睡一觉,把这件事完全忘记掉,明天一早,我会来看你,我们到郊外去走一趟,离开家多年,我都忘了,你得陪我走走,我们养足精神才出发,你要听我的话。”
  我还是垂着头。
  “世界末日可没有到,要不相信,你看好了,明天的阳光一定比今天更好。”他拍拍我的肩,“我回去了,记住我的话。”
  我替他开门,“谢谢你。”我说。
  “谢,嘿,认识你才两天,你已经说了多少声谢了,这是应该的,记得,明天一早。”
  他走了。
  我回到房间,倒在床上。
  忽然之间,我的心里好过得多了。是的,我失去了家均,但是仔细一想,从开始到现在,我又何尝得到过他?单方面的感情,如何能算感情?
  也许赵俊说得对,明天又是另外的一天,我擦干了眼泪。明天,我想,我一早还要起床。
  有空请赴会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回南天》
  清晨,闹钟响了。
  我翻起身来,推推身边的苏茜,“起来。”
  自己到浴间去淋浴刮胡须。待我用大毛巾里看身子出来的时候,苏茜犹自在床上哼哼唧唧。
  我说:“快起床,我最不喜欢懒女人。”
  “陆西,你今天别上班行不行?”她倚在床上,一头卷发撒在肩上。
  我穿上干净衬衫,打领带,“不上班?”我笑问:“我不上班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取过外套,迳自出门。
  苏茜急嚷:“喂──这家伙……”
  我已经将门在身后关拢,到停车场取车子驶向公司,看看腕表,要迟到了,会议九点半开始现在已经九时什分。
  清晨的公路照例塞车,我心急地敲着车窗。
  车子终于在九时四十分赶到公司,我飞快的奔入会议室。工作管工作,这是我今年第一次迟到,坏纪录。
  会议室内人人在等我一个。
  我含糊的道歉,坐下。
  叔叔在主席位上瞪我一眼。
  这老小子,绝不放过我。
  会议桌上来来去去是这几张熟面孔……慢看,这个大眼睛女郎是谁?
  我没见过她。
  我惊讶,她的身份还是代表咱们陆氏公司工程呢。怎么我会没见过她?叔叔新用的人?
  她朝我看来,目光焖焖,一看就知道是个厉害的女子,约莫廿三四岁模样(太年轻了,我想,没有风韵),浓眉大眼,小而厚的嘴唇表示感情丰富,衣着时髦,气质高贵。唔,不错。
  但为什么她用蔑视的眼光看看我?因我迟到?
  我向她眨眨眼。
  她动气了,转过睑不了我。
  接着我一连代表公司担出好几个有关利润上的问题,争取到合理的生意,叔叔面色稍霁。
  散会时叔叔替我介绍大眼睛:“这位是刘小姐。”
  她向我点点头:“我叫刘余庆。”
  “我是陆西,叔叔的合伙。”
  叔叔说:“你再迟到,我就把你踢出去。”
  我跟大眼睛笑道:“他每天都要把这句话说上三四次来恐吓我。”
  我以为刘会像其他女郎一般,听了这话使得笑出来,,但是她没有,板看一张俏脸跟叔叔回办公室去了。
  我问秘书:“新来的刘小姐做什么职位?”
  “老陆先生的私人助理。”
  “什么程度?将她的文件取我看。”
  “文件在老陆先生那边。”秘书笑,“怎么,有兴趣?”
  秘书在我们这里做了十年,对我的脾气自然略知一、二。
  文件取来了。
  刘余庆,廿二岁。生日地址电话,哈佛的MBA,未婚。
  我用手撑着头想,现在的女孩子,略有一点才能,面色便加玄坛一般,我响往从前的日子,女郎们听见“工程师”三个字便晕眩,手到拿来。
  我问秘书:“住旧山顶道,家中有钱吗?”
  “她头一天来上班,我怎么知道?”秘书笑。
  中午时份我走到叔叔那里去。
  “新来的女孩子呢,我们一起吃饭去。”
  叔叔含笑道:“怎么?你的论调不是最讨厌中环人的午餐习惯吗?才大前天,我听你说过,你们把吃中饭当作一种乐式来实行,生活无聊空虚兼而有之。”
  “那女孩子呢?”
  “约了人,出去了,我跟你吃吧。”叔叔拍拍我的肩膀。
  我失望,她滑不留手。
  叔叔说:“乖侄,兔子不吃窝边草。,你就替你叔叔留个好帮手吧。”
  “什么时候考进来的?凡事都不通知我。”我咕哝。
  “当时你在欧洲碧绿海岸,我如何通知你?”叔叔反问。
  我不高兴,“你肚皮越来越大了,叔叔。”批评他。
  叔叔拍拍肚皮,“明天打高尔夫球去。”
  我跟女秘书说:“假如刘小姐打听我,就说我工作能力高,为人爽磊,不准说我坏话,知道吗?”
  她抿着嘴笑了。
  但是刘小姐并没有问起我。
  这简直是史无前例的故事,我不信邪。
  我与苏茜去参加国际同学会舞会的时候,碰见她,她穿一件黑色长裙,细吊带,一串钻石项链,短短的曲发贴在额上,精致得如一只洋娃娃。
  我跟她打招呼,她只向我点点头。
  我忙注意她的舞伴,那不过是个孩子气的男生,应该不堪一击。
  苏茜醋意大发,“老盯着人家小女孩看干什么?你足可以做她的爹。”
  “她廿二岁,我三十八,”我笑,“有什么人十六岁就荣升做人的爹?”
  “没法子,你皮厚。”
  我撇下苏菌想去请刘余庆跳舞,谁知一转身就不见了她,我很怅惘。
  得不到的东西、水远是最好的。
  她已坚拒了我一星期。
  第二天我订了黄色的玫瑰花送给她,表示我妒忌了。
  她并没有过来道谢。
  我按捺不住,问女秘书,“刘小姐一点表示也没有?”
  “有,刘小姐把花每人一枝,分给别人,一边说:‘现在还流行这种手段?早不时兴了,老土。’”她忍不住笑。
  我面孔上青一阵红一阵,气得几乎没吐血。
  我?过时?老土?
  我陆西?
  败在这小妞手里,我可不甘心。
  我竟被她耍得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该怎么做?死缠下去,还是趁早收手?
  我咬咬牙,好,见机行事。
  我整她,以后但凡地盘有事,我都给她留一张字条:PLEASE AT TEND IF YOU HAVE TIME。
  过了没多少天,叔叔召见我。
  叔叔说:“什么意思?‘有空请赴约’?你把人家叫到地盘去干什么?”
  “说来说去我也有一小半股份,为什么不能叫助理上地盘?”
  “人家不喜欢去。”
  “那么开除她。”
  “小陆先生,”叔叔笑,“你不能公报私仇。”
  “我是这样的人吗?”
  “我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人”叔叔笑意更浓。
  “她倒真会告状。”我哼一声。
  “不平则鸣呀。”
  “叔叔,你别太护着她。”
  “唷,我不护她,她就会惨遭狼吻──”叔叔故意装做说溜了嘴,掩住口,“对不起,西侄,我的意思是──”
  “算了吧,”我既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叔叔,“越描越黑。”没想到叔叔童心未泯,竟拿我来开玩笑。
  以后大眼睛看到我,更有种“怎么?认输了吧,你拿我没折”的表情。
  我牙痒痒的。
  一日趁叔叔不在,我径自到办公室找她。
  看到她,我单刀直入,“晚上有没有空?出去吃饭如何,我在‘羽厅’订了一张台子。”
  她很银静,放下手中的笔,看牢我,冷冷的说:“陆先生,我是不会赴你的约会的。”
  这样的答案原来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啧啧连声,一边耸耸肩膀,“有风切莫驶尽帆啊。”
  她皱上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我反问。
  “陆先生,你的态度像西门庆!”
  “什么?”我震惊,“我像谁?你乱说话!”我一直以为自己像唐伯虎。
  她冷笑一声,“我是不会跟你出去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叫我死了这条心?”怪叫,“你以为你是什么?花国之后?男人没有你会活不下去?叫我死─这条心?不知多少女人在等候我仍呼召呢。”
  她等我说完了,冷冷地摇摇头,“陆先生,我同情你,你是一个寂寞的人。”
  我寂寞?
  我呆住了。
  她说到我心里去。
  不错,我寂寞。所以不停的找女朋友陪伴,女人们与我在一起,只是因为好吃好穿,我出手阔绰,谁都把我当作没有本心的花花公子,谁都不会卷顾我的内心世界,其实我何尝不需要有人照顾我、关心我。
  我傻傻的坐在她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