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低诉      更新:2023-11-07 13:54      字数:4983
  “好,说吧。”
  “你还有多久毕业?”莉莉问我。
  “两年可得学土位,但是莉莉,你也知道如今学土不值一文,最低限度拿个管理学科的硕士,不过,香港拿MBA的人车载斗量,我说不定会念个博士,也搏个前途。”
  她低头沉吟,“依你说,起码还有五六年要留在学校?”
  我苦笑,“恐怕是。”
  “我今年都廿一岁了。”莉莉沮丧的说。
  我不敢搭讪。
  我当然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是说:等我博士毕业才论婚嫁,恐怕她已经老了。
  隔了很久,我勉强笑说:“莉莉,何必一见面就说这些?”
  莉莉固执的说:“我不想再逃避现实,直拖下去有什么好处?”
  “六年后你也不会很老。”我说。
  “廿七八岁?她说:“我都好退休了。”
  我沉默。
  “况且到那个时候,你才刚刚自学校出来,顶多在小大学里教书,能赚多少月薪?还不是跟你吃苦。”她咕哝。
  我怔住了。
  她这次来,并不是与我聚旧,看样子,竟像是与我摊牌。
  我为自己辩护:“莉莉,我是有前途的。”
  她叹了一口气,“我看不出来,子文,我真的看不出来。”
  “莉莉,请对我有信心。”
  “我只是对自己没信心。”
  我绝望的看看她。
  我缓缓自袋中取出那瓶午夜飞行,放在她面前,“送给你的一点点小意思。”
  她却说,“子文,你别等我了,你另外找个好女孩子吧。”
  我鼻子一发,眼泪渐渐冒上来。
  “找一个跟你兴致相投的女孩子,大家同甘共苦的过日子,一定会快乐。”
  我抬起头来。
  “而我,我要转变我的生活方式,我想在这三年内多赚一点钱,然后……”
  我看着她。
  她很不安:“老实说,子文,我已经跟香港霍家第三个儿子走得……差不多了。”
  我又低下头,大丈夫流血不流泪。她唾弃了我。
  嫁人豪门。莉和为自己铺了一条后路,她要按步就班的走下去,我阻碍着她,她要我退出。
  “子文,子文,你说话呀。”
  我无话可说。
  “你怪我罢,骂我虚荣呀。”
  我长叹一声,“哪个人不想穿得好吃得好。”
  莉莉低下头,“是的,这一年来,我出入都是上流社会的宴会,连衣服鞋袜都有人送上来给我,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公主,我很爱出锋头,我不会太天真以为从此可以飞上枝头,但是最低限度,我想利用这些机会。”
  我颤颤的问:“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我小知道。”莉莉用手掩住了脸,“我要胜过她们,我要比她们红。”
  “她们是谁?其他的女明星?”
  莉莉咬牙切齿的说:“是。”
  我害怕的说:“莉莉,你已经中毒。”
  她悲哀的说:“我何尝不知道,但名利的毒药是这么芬芳,子文,我无法自拔,各人有各人的的道路,在你眼中,我也许已经无药可救,但我有我的生活圈子,现在我已不甘心做一个普通的人。”
  我别转了头,一颗心瘀肿着,非常疼痛。
  我真的无话可说。
  过了很久很久,我问:“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还能抽空陪我吗?”
  莉莉轻轻说:“对不起,子文!他……也跟了来。”
  “谁?霍三?”我问。
  她点点“头。
  难怪莉莉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才能偷出来见我一次。
  我黯然道:“希望他永远对你好。”
  莉莉握紧我的手,“子文,你是个君子。”
  “去吧。”我说。
  她点点头,站起来走了。我注视她的背影,她还是那么漂亮,苗条的身栽上穿着最好的时款衣裳,一件长长的貂皮大衣更衬得她十分潇洒。
  她走了。
  永远离我而去。
  她没有带走我买给她的香水。
  她不稀罕。
  香水放回口袋;呆了很久,才站起来付应,彷佛很平静地驾车回宿舍,一路上脑袋轰轰作响,神情黯澹,我根本不能集中精神思想。
  我失去莉莉了。
  也许在旁人眼中,这是必然的事,她日渐走红,她有她的捷径,她可以在三年内做到普通女子三十年中也不能完成的事,何必蹉跎?
  得到一些,也必然失去一些,只要她认为值得,一点儿牺牲又何足挂齿?
  我们自小同窗长大,有谁比我更了解她呢?
  我终于失去她了。
  我将车子驶入校园附近,头枕在驾驶盘上,抽泣起来。我哭了很久很久,总有大半个小时吧。
  直到一个女郎的声音说:“嗳,你没事吧?”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一看,是那个卖香水给我的日本女郎。我摇摇头,不答。
  “你也是念三藩市州立大学的?”她拉开车门坐进来,“不介意我问吧?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呢。”一睑的诚恳。
  我突然遇到亲切的关怀,更加悲从中来,掏出香水交在她手中,说:“她离开我了。”
  日本女孩一怔,随即明白,寄予同情,“太不幸了。”
  她把手帕借给我,我醒醒鼻涕,镇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搭讪:“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你?”
  “我们同校不同系,”她说:“我叫晴空美智子。”
  “我是唐子文。”我没精打采。
  “我刚刚下班来上课,走过这里,听见哭声,还以为是哪个女孩子受了委曲在哭呢,原来是你。”她笑。
  她很爽朗,并没有取笑的意思。
  我指着香水说:“送你吧。”
  “胡说,我代表本店退还现款给你,五十块美金你足可以用一个星期。”
  我不响。
  “再见了,我要去上课。”她推开车门,“请振作。”
  “谢谢。”我说。
  美智子是个好心人。但我的悲伤岂由旁人三言两语安慰得了。
  我在当天傍晚与妹妹联络上,跟她说这件事。妹妹认为谁是谁非很难说得清。“要对方为你作出太大的牺牲亦足不公平的。”她作出如此结论。
  如今的旁观者也比较理智公允,不会一边倒地帮看我骂对方虚荣之类。
  我更加失落。
  每天我还是去上课,放学就颓丧得很,将一瓶威士忌藏在衣柜内,闲了喝一口,多数的时闻躺在床上休息。我要养伤:内伤。
  过了约有一个月,我才有兴致到城里一走。天气很凉,风劲,我满脸于思,路过那家精品店。
  无意中探头一看,那叫美智子的女郎还在担任售货员的工作呢,她看见是我,顿时一呆,便推开玻璃门出来与我打招呼。
  我向她点点头,“记得我吗?我是唐子文。”
  她讶异的说:“子文,当然我记得你,你好憔悴,快进来,我做杯咖啡给你喝。”
  我说:“我失恋了,你忘了吗?”
  她笑:“可是那是好几十天以前的事了。”
  我抗议:“有些人失恋一辈子落寞。”
  “没有这种事了。”她递上热腾腾的咖啡。
  我连忙喝了一口,心里好过得多。
  “我一直等你出现。”美智子说。
  “为什么?”我问。
  “这是你的五十元,香水卖给另外一位客人了。”
  “最吗?谢谢你。”我说着放好五十元,“我用这钱来请你吃饭如何?”
  “太好了,渔人码头?”她问。
  我点点头。
  “你的女朋友,叫做莉莉?”美智子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
  “太巧了,来买香水的是一对情侣,我听见那个男人叫她‘莉莉’。你给我看过她的照片,她现在有一把长发,是不是?”
  “对了。”我心想:太巧了。
  “他们挑了那瓶香水。”美智子说。
  “是吗,”我酸溜溜的说:“我以为他会为她把整─店买下来。”
  美智子笑,“没有,他没有这么做。”
  然后她就收铺,与我一起去吃饭。
  我仍然没有恢复自己,不大说话。
  美智子告诉我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原来她是美国出生的日本人,怪不得如此爽朗,还有一点小萝卜的脾性,她父母自幼移民来美,轮到她,算来已是第三代了。
  她的身栽却仍然是日式的,腿短腰长,但不失扶桑国女性的体贴,基于同校,我们之间可以说的很多。
  我原来是茶饭不思的,但这一顿饭却没有食不下咽的感觉。
  饭后我送她回家。
  返到宿舍,我刮了胡须,叹口气,倒床上。
  “午夜飞行”已经变成牛扒吃到肚子里,多么煮鹤焚琴,多么讽刺。
  一样是瓶香水,由我送出,不值一哂,由富家公子送出,使该放在床头了。
  没到几天,我在唐人街的华文报纸上读到“新星林莉莉与霍公子订婚”的消息,占显着的篇幅登娱乐版上。我的心麻痹了一下。
  我放下报纸,买了罐头食品回宿舍。
  但愿她幸福。
  爱一个人,是希望她好。
  除了美智子,我并没有约会其他的女孩子。
  美智子知道我的过去,我不必从头细说,有时神情落寞,也不必对她解释。
  美智子修美术系,有着艺术家特有的细心,我们在一起,感情进步得很快。我不会天真得在人前认咱俩似兄妹,老实说,女孩子的青春有限,美智子若单单觉得我谈得来,就不会在我身上耙那么多时间,她当然对我有意思。
  我并没有向家人提及美智子,总有种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觉。
  第一次受伤的痕迹尚未痊愈,是很难再次投入的,直到妹妹来三藩市探我,才知道有美智子这个人。
  我问妹妹:“你看她怎么样?”
  “可惜是日本人。”妹妹笑笑。
  我说:“我打算在这里生根落地,不想回香港。”
  “不必匆匆作决定。”她说。
  我急躁起来:“你这个人,怎么搞的,既不恨莉莉,也不喜欢美智子,什么都淡淡地。”
  妹妹说:“你真的相信世人有反派有正派?美智子是不错,但你何必立刻决定选她?”
  “我怕寂寞。”
  “这但倒是个充份的理由。”妹妹叹口气,“如今男人比女人更脆弱,随得你吧,无论是谁,人与人之间一定有缘份,都是注定的。”
  我笑了起来,“照你这么说,做人索性随波逐流,根本不必费心罗。”
  妹妹拍拍我的肩膀。
  她留下了丝棉被、棉袄、陈皮梅、牛肉干,六神丸等等,回家去了。
  事后美智子很关心地问及妹妹。
  ──多大了,有对象没有?她可否代表父母的意见?
  不外是想知道我家对她的看法如何。
  我缓缓的说:“她对你没有反感。但美智子,我喜欢你就行了,家人的想法,你不必去理会,我在这方面是很洋派的。”
  她很关心,如释重负。
  我想:啊,她已对我种下情根了。
  这大半年来她对我的关怀与帮忙……叫我怎么报答她呢?我现在虽然不比以前更决乐,却也渐渐停止悲伤,美智子是最好的医生,我应该怎么样做呢?
  她是随时肯说“是”昀,问题是我不想辜负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在一个早晨,我接到长途电话,是莉莉打来的。
  我很意外。第一个感觉是,她遭到不幸。出乎意料之外,我没有欢喜,更没有幸灾乐祸。
  她说:“子文,我的新剧集被人抢了去演,电影不卖座,未婚夫跟别的女人约会,开时装店又进了一批劣货,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我心想:事事不称心,就想起了唐子文?得意之秋把唐子文扔在脑后?真是值得生气的!但不知怎地,我却完全无动于中。
  我自己也惊奇了。
  我说:“你不可能每一分钟都顺利呵,这不过是过渡时期,一下子就没事了。”我客气地安慰着她。
  她仍然很低沉。“你会不会来看我?”
  “我?”我惊奇,“莉莉,我要上课。”
  “我给你飞机票。”
  我反感,“机票我自己有,我只是抽不出时间。”
  她忽然明白了,“你已经忘了我?”
  “忘了你??不,我一辈子忘不了你。”我说。
  “那么……你不再爱我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我说:“莉莉,我猜我不再爱你了。”
  “你现在爱谁?”她问得好突然。
  我想了一想,“我现在不爱谁,”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