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3-09-25 12:33      字数:4902
  “呼……大人没有受伤,真是太好了……”
  小声的嘀咕没有逃过聪敏的耳朵,肃严的双眸深处,轻轻滑过温暖的细流,却在拳头握紧的瞬间,被冰霜冻封。
  “无礼!还不退下!!”
  冷硬的命令,将青铮的欢愉瞬间打碎。
  后面赶进来的宁子连忙将青铮拉开一旁,低声责道:“笨蛋,你闯大祸了。”
  青铮一愣,未待他细问,便听石岩喝道:“青铮。”
  “属下在。”
  “你可是将数名闹事茶农及其家属私留提刑府?”
  “确有此事。”
  他这句老实答复,让本已皱紧的眉峰更呈高耸。
  青铮感到气氛不对,本以为石岩会谅解他收留无辜百姓的举动,怎料此时看来却不是如此。
  “何又。”
  “属下在。”门外伺候的捕快何又连忙答应。
  石岩未看青铮一眼,令下无情:“立下逮捕院后几名闹事茶农,押入大狱,明日候审。”
  “属下遵命。”
  “不可以抓他们!!”青铮转身抢出,伸手要阻止前去执行的何又。
  “站住。”
  身后传来石岩严厉的阻喝。
  青铮定住身形,看着何又离去。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石岩,他不置信,这般无情的命令是从石岩口中吐出。
  “为什么?”
  眉峰紧颦,黑沉砾眸有着不容抗辩的威严。
  “律不可废。”
  “你明知道他们是无辜的,为何还要将他们关进大牢?!”
  “无辜与否,只有在公堂下判,非你我之口可作断论。”
  青铮深吸一口气,却始终无法压下心中越烧越炽的怒火:“他们是信任大人,才到此投奔,大人怎可辜负了他们的信任!?”
  石岩淡淡看着他,嘴唇僵硬地吐出几字:“律,不可废。”
  耳中听得这句不似解释的解释,青铮勃然大怒,他不敢相信眼前这位他尊崇着的人居然视平民性命犹如蝼蚁,“大人!他们根本不是乱民,只不过是被迫害的茶农,难道他们就愿意在自己的安家乐土上制造暴乱吗?!”
  “即便如此,亦不能违法律法,聚众暴乱。如此明目张胆犯上作乱之举,断不能轻纵。”
  “这明明是官逼民反!!”
  “暴乱既起,只有镇压方能保住一方安定。”
  “哼。我看你保的不是一方安定,而是你头上乌纱!!”
  “青铮!!”
  旁边宁子慌忙出言制止,却已是太迟。
  青铮那双熊熊燃烧的怒目毫不畏惧直视比他高上数级官位的提点刑狱司。
  上位的石岩亦为之动容,略有起伏的胸膛压抑着无法宣泄的怒意,收紧的两腮以及抿合的嘴唇控制着奔流的情绪,炯炯目光却越是锐利。
  挥手示意宁子退下,石岩声音未显波动:“你太放肆了。看来你并未记住之前警言。”
  “我当然记得。”青铮背诵当日石岩原话,“‘身在官门,必须谨言慎行。记住自己的身份,莫要太过放肆。’”
  “你记得不错。偏偏从未做到,实如顽童嬉闹。”
  这一句不重的话,五雷轰顶般炸在青铮头顶。
  原来在石岩眼中,他一切都未曾被认同,只不过是个胡闹取笑人前的幼稚孩童。
  低垂着的头仿佛失去支撑高昂的力度,声音叫人几乎听不见:“我以为你懂,我以为你懂的……”
  等待着安抚的人始终得不到任何的语言……
  猛一抬头,眼中受创的神色几乎击溃了石岩筑起的厚重冰墙。
  “青铮身入公门,本是希望以己绵力帮助百姓求个公道……若当官便是如此鄙贱平民性命,青铮,做不到。”他猛然取下腰上佩刀狠狠甩在地上,“这样的身份,不要便罢!!”
  刀身撞击青石底板,发出刺耳响声。
  石岩看了一眼地上佩刀,方又再次问道:“你仍不知错?”
  “青铮无错!”
  胶着的视线几乎能看到噼啪火花乱溅。
  “好。”虎目半掩,石岩一拍文案,断然下令:“即日将青铮逐出提刑府,遣回昌化县。”
  对于无情的驱逐,青铮竟无丝毫反应,默默接受下来。
  凝视着那个不动如山的人,明明坐在跟前,却仿佛相隔了宽阔得无法跨越的壕沟,青铮很想苦笑,却连嘴角抬起的力量也失去了。
  “带下去吧。”
  石岩冷漠地吩咐宁子。
  “是。”宁子拉着好像断线娃娃的青铮,出了内堂。
  石岩看着空无一人的房子,方从袖袍中伸出两手。但见双手指尖已深陷掌肉,染红了一片雪白里衣。
  漠视那手中鲜血,他缓缓抬头眺看门外漆黑,无月无星的天空被暗红覆盖。
  “明天,怕要下雨了……”
  抱歉啊各位大人,偶又绕弯路了……不过偶可以肯定的说,坑都会被填满填平的!!绝对!!
  嘻嘻………………如此就原谅小live吧?
  严君弄郎
  16
  被赶走了。
  一整夜,他愣愣地坐在床铺上,直到天空朦亮之时才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然后,默然地收拾行装。
  衣服本来就没多带,一个小小的包袱很快整理妥当。
  今天的提刑府还是如昨日般庄严肃穆,容不下半个枉法之人。
  青铮迈出房门,不禁习惯地抬头遥眺几乎看不见的书房。
  几乎每夜灯火不熄的书房,他不只一次地偷偷自窗外窥视那朦胧的人影,亦不只一次趁里面的人伏案轻恬之时悄悄捻熄烛火,将温暖的披风小心覆上那副身躯……
  不知昨夜,那人会否也是与他一般整夜无眠。
  思及此处,青铮不禁狠狠一拳敲在自己脑门。
  自己果然是幼稚无知……那人便是不眠一夜,为的也是案件公务,断不会有半丝半毫的闲暇想起他这个无聊小捕快。
  “轰隆!——”
  比傍晚亮不了多少的晨空,笼罩着厚重的云层,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预兆暴雨将至。可惜心不在焉的他,已无暇去顾忌阴晴难料的天气。
  穿过刚刚熟悉的廊道院子。肃穆的府门,威武的石狮,一如他来时屹立,教饭夫走卒目不敢视,过不敢停。青铮立在匾额下,只需踏前一步,此生怕也无缘再见那高高在上的人。禁不住回首张望,盼一声熟悉的呼唤,盼一抹利落的身影。
  “轰隆!——”
  雷鸣仿似洪钟,敲破薄弱的希祈。
  空荡的廊道,只有廊柱之影寂寥地排列地上。
  青铮自嘲地一笑,将小包袱一甩上背,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幢铁律无情的府邸。
  一夜持续着灯光的书房,昨日堆积成山搁在左侧的公函案卷已整齐堆放至案头的右侧,饱墨的狼毫终于在鸡啼响起之刻稍微躺倒在未曾干过的墨砚边。
  石岩将手中最后一卷文涵叠在案堆顶部,方才松了身体微颔于前,合掌以指强摁眉间重褶之处,撑了沉重的头首。
  身是怠倦,心满烦思。
  明明已是疲惫不堪,闭了眼去却不得眠。黑暗的脑海中,总是清晰地看到那双明亮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委屈的阴影。
  他知道,自己是一切的罪魁,这个不能寝的夜便是惩罚。
  在发妻亡故的晚上,他也如昨夜一般,埋首案卷,当他抬头看到不知道第几个日落,失去致爱的悲哀已被深埋在重重的案卷深处。
  昨晚的无眠,他也打算用成堆的案卷掩埋所有情绪。却在每合上一份文函之时,总不自觉地抬头看那窗外……那个人会不会跟往常的夜晚一般,悄悄的躲在暗处以为别人看不见傻傻地凝视着他……
  “轰隆!——”
  抬首而望,昨晚红晕的天空此刻变得毫无光芒,潮湿的空气让人感觉不到清晨的爽朗。石岩眺视远及天边的层云,心中不禁念及那个即将出行的人。
  侧首,又看到茶几上那把被青铮丢弃地上的佩刀……
  “何人当值?”
  门口有人应话:“是属下。”推门而入的巧是宁子。
  宁子当值一晚,自然知道石岩亦是一宿未歇,此刻又看到那眼下浮肿,心中不禁难受:“大人昨夜劳碌一宿,不若先回房中歇息吧!”
  石岩略略摇头:“茶农暴乱之事尚未平息,我怎能安心睡得。”
  “可是……”
  “宁子,你替我去办一事。”
  “轰隆!——轰隆!!——”
  一排震耳欲聋的雷声之后,滴答小雨随之而落,眼看就要降下瓢泼洪水。
  青铮站在街头,看着争相走避的人们,愣愣地伸出手去接纳小小水滴,无奈地想着既已出了提刑府,总不能厚着脸皮回去避雨吧?可看天上厚重云层,怕不下个半日整天的是难罢休。
  他没有伞,看来只好淋雨了……
  无论是跑是走,都要湿了一身衣裳,不如站在原地淋透罢了……
  便是这样想,青铮定定站在路中央,仰头看着越来越沉重的天空。
  路人见了,还道是站了个痴人,下雨也不懂躲。
  “轰隆!!——轰隆轰隆!!——唦!——”
  干脆利落的豪雨如瀑布倾倒,不少跑在路上赶回家的途人顿遭水浇。偏站在路中的那个傻人却未湿分毫。
  青铮愕然地看着头上一片突然出现的伞。
  “笨蛋!下雨也不懂避避吗?!”
  回首看到宁子生气的脸,青铮忽然很想笑。
  有那么一刻,他希望回头能看到的人会是来追回自己的石岩。可那有怎可能……这样痴傻的自己,不懂醒觉的自己,无怪会被人当成小孩子了。
  宁子看到那苦笑难分的表情,又是一种莫名难受。他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楚,两个当局者却如入迷宫,走了岔路隔了重墙。明明彼此重视关心,始终无法互通心意,若这是天意弄人亦未免太过苛刻。
  “阿铮!”
  “嗯?”青铮无精打采应了,没有注意到宁子奇怪的脸色。
  他要把一切都说出来!!
  “其实——”
  “轰隆!轰轰隆!!——”炸雷爆响,生生截了说话。
  ‘只可尽述我言,不得多说他话。’
  石岩锵声命令赫响耳边,到嘴边的话是硬生生地卡在喉咙。
  “其实……其实……”宁子渐弱的声音传不到心不在焉的人耳中。“唉……”抬头看看隆隆作响的云天,郁结无解,既是人意又是天意……
  宁子将石岩交付他的佩刀交与他手:“这是你的佩刀……”然后又将带来的蓑衣斗笠披到青铮身上,轻声嘱咐:“蓑衣给你挡雨之用,快些回昌化县吧。”
  “嗯。”
  青铮僵硬地点头,也不知有否听得入耳。
  宁子也不计较,又将一封略有鼓胀的信筏塞入那个薄小的包袱里:“这是你在提刑府协案的饷钱。回去之后,安分做个县衙捕快,便是听到任何消息也不要再到此处了。”
  心中暗自嘀咕着已将石岩带话尽数说与他听,为怕自己看不下去漏了口风,宁子急急办妥事情便匆忙离去。
  没有理会那离去之人,蓑衣身影依旧凝立在雨中。
  良久,才回过神来,扶好头上斗笠,缓缓迈出步子,踏在雨水冲刷的路面,继续往他之前所往的方向前行。
  屋檐挂了奔流小瀑,连廊内都不能幸免溅得湿漉。
  风卷了些些雨粉扑面入房,濡了站在窗边之人的衣肩。
  石岩未有察觉自己衣衫已湿,但觉便是冰凉的雨水亦未能稳下内心郁郁。
  廊道上传来急匆脚步声。
  “大人!”
  “进来。”石岩凝下神来,方感到肩膀湿冷,也是稍愣,料不到自己居然也有失神的一刻。
  进来的是捕快何又,他一身雨湿应是刚刚自外而回。
  “大人,一众闹事茶农现还押州牢,范知州正要过堂问案。”
  “知道了。”石岩闻言眉间皱实,随即吩咐:“何又,吩咐下去,打道州衙。”
  “遵命。”
  再看那窗外风雨,不管未知之事该当如何,此刻但望将一切祸事驱离那性冲的孩子,莫让那正直眸子失去本有的清澈。
  如愿,足已。
  自那震惊杭州的显威镖局一案了结,昌化县已有数月未出大事。
  运气还算不错的张知县并没遭到撤职查办,不过三年无饷已让他叫苦连天。
  人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他倒是想搜刮些民脂民膏来补贴一下,可惜管辖下的昌化县根本就是个穷乡僻壤,这里的人用的是个个铜钱,二两碎银都算得上大买卖,由此想之,从他们身上根本就不可能刮下半星油水。
  不过也拜此贫瘠所赐,昌化县辖内夜不闭户,治安良好,未发生偷窃恶事……
  能不好嘛?!人为财死,财都没有,自然就不用急着去死了。
  此处可谓是天下太平,至于有多太平,只需瞧瞧坐在田埂边磕牙的几名县衙捕快,便可见一斑。
  “我说铁锤啊,你说这前日的字花是怎么回事啊?……我明明猜是吕布,怎开出来居然是貂禅哪?”
  蔡捕头抓着一张写着“吕布”二个歪扭字体的小纸片,很不甘心地翻来覆去地地看。
  铁锤舒服地享受着埂边树下的阴凉,转头看了看他好笑的表情,无奈地道:“蔡捕头,你再看那字也不会吕布变貂禅啦!甭看了……”
  “你说得不错!”蔡捕头倒也干脆,把将纸片撕了洒去,猛地站起身来,豪气干云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不可留连旧事!明日的字花一定是开‘西施’!!”
  “你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