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3-09-15 22:21      字数:4752
  于瑞说着,竟似承受不住,他惶惶地闭起了眼,呼吸沉重的,似是掺进了浓烈的疼痛。龙进瞧着他那痛苦模样,嘴里一声长长的叹息,沉重而无奈的气息,弥漫在两个日益老去的男人周围。
  半晌,一声咕噜在嗓子眼里的,闷闷的笑声响起。龙进看着于瑞,见他竟大大咧开了嘴角,笑容里,满是自嘲的悲凉。
  “那天我从外边打工回来,估摸她还没回家呢,便去龙家找她。我在外面天天想着孩子,念着老婆,我揣着辛苦的血汗钱冒着大雨往家走,浑身湿透了也没有觉得冷。我心里热乎啊,回家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日盼夜盼,就盼着进家门口那一脚。我就那么兴冲冲的进了庄子来到龙家门口,一眼就看到了龙啸天的车。有那么一慌神,心里就有点儿提溜起来了。奔着厨房而去,呵呵,龙进,你猜我看到了啥?……”
  龙进直直盯住他的脸,于瑞的脸开始因为抽搐而变得狰狞不堪。
  “我看到,龙啸天抱着景云,搂的紧紧地。呵呵,那是我老婆啊!可龙啸天就那么抱着她,她被抱在怀里,却一动也不动。我就听龙啸天问她,说云儿啊,我当年要是不走,你会不会嫁给我?景云就点头了。龙啸天又问她,说云儿啊,我当年要是回来娶你,叫你一起跟我走,你走不走?景云就又点头了……”
  于瑞似是痛苦的再无法继续说下去,他深深的叹息了一下,摇了摇头。龙进面色苍白,几乎抑制不住的,身子便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缓了缓,于瑞再度开口,神情平静中,带着挥之不去的嘲弄。
  “你知道吗,我当时就红了眼了,盯着厨房里的菜刀我就想抬脚往里冲。我要杀了他们,杀了这对狗男女!可是你猜怎么着,龙啸天他老婆比我先一脚冲了进去。哈哈,那女人抬手就甩了龙啸天一个耳刮子,龙啸天当时都呆了。那女人转身又想打景云,龙啸天拉扯着她,景云就跑了……你说,如果当时先冲进去的是我,我杀了他们,结果会不会比现在要强?”
  他抬起浑浊的双眼,竟然真的询问起龙进来。
  龙进颤抖着嘴唇,牙缝间只挤出了几个字,似呼啸的山风,卷过几十年连绵不断地恩怨与纠葛,和宿命般的,连环辜负。
  “孽缘啊……”
  门口,看守所的警察往里面看着,不停抬手看看表。时间滴答,屋内一片死气沉寂。两个已知天命的男人,相对无言。
  “你躲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要回来呢?”于瑞终于问出多天的不解,他甚至痛恨起了他的去而复返,两个无辜的孩子,可能从此便背负起上代的恩怨,开始各奔东西,重复着他们的父母,度过的无数纠结痛苦的日子。
  “是啊”,于瑞的表情开始绵长起来,他似自问道,“到底为了什么,想起回来了呢?”
  他终于低下头去,嘴角又扯了扯。复抬起时,只剩听天由命的顺从,再无任何的不甘与挣扎。
  “当年景云带着东海突然搬走,你们是不是都很奇怪?没错,是我偷偷跑了回来,我放心不下她们母子。我问东海想去哪里?他说想去北京,我说那好,咱就去北京好了,反正是天涯亡命,哪里不是都一样么?
  景云一直不知道我又回来过,更不知道儿子和我见过面。她只是接受不了龙啸天被我害死的事实,只是慌忙的想逃走而已。你相信么?后来的那么多年,我从来没去见过她,她也不知道我到底去了哪里。
  我问东海,你妈会提我么?他总是不说话,我就知道了,她是在恨我啊,这辈子都不会再见我了,所以我再没去见过她。
  ……
  那年,东海拼了命救了一个公司里的头目,那男人很感激,给了东海很多机会,教了他很多东西。有一次他又到工地来,我特意提着酒去看他,感谢他对我儿子的提携和关照。那天喝多了,我见他似乎人也不错,便把憋了那么多年的事儿,说秃噜了嘴。
  我一直很后怕,怕他去告发我,便辞了工,去了别的地方干。但是后来他就像忘掉了那件事儿,对东海越发的器重,又让他进公司,当了什么官,后来又当了总经理。我慢慢放下了心,以为这辈子可能就这么过去,哪成想,那天半夜,东海来找我,一个人喝的醉醺醺的,嘴里一直叨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醒了后也不吃不喝,就那么干坐着。那么多天,人都蔫了,什么也不干,一句话也不说。我偷偷跑去问从前的老同事,才知道他要订亲了,还是跟那个人的女儿……
  我跑去找那个人,他跟我说,为了他的女儿,他可以做任何事情,让我考虑清楚。我便什么都明白了。呵呵,我造的孽,是报应到了自己儿子头上了……”
  沉默着,龙进和于瑞再没有说过话。
  警察进门来,龙进便起了身。
  “告诉东海,别费劲了,我回来本是一心求死,判了无期都已经算捡了条命。”
  龙进深深看了他一眼,跟着警察走了出去。
  ☆、最终回·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终回~~~是不是到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已经……再见于东海,再见龙云悠,再见所有人,再见写文发文的这一段心境历程~~~从6万到17万,我给自己点个赞!!!!
  龙云悠离开龙家庄,独自回到了南京。
  疗养院内,她静静的坐在床边,望着床上熟睡的女人。女人睡的很踏实,偶尔用手臂胡乱的左右轻甩。不时拧一下鼻子头,脸色盈着无忧无虑的红润。
  龙云悠就那样坐在那里,突然就羡慕起了母亲,变成这样是不是也挺好?忘掉过去,没有将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用伤掉的大脑,挡住一切痛苦哀伤和悲凉惆怅。
  林青青车祸醒来后,便变成这样了。不记得丈夫,不记得女儿。她不记得任何人,更不记得自己是谁。
  出院后,起初龙云悠执意要将她留在家里,自己来照顾。她觉得爸爸走了,连妈妈也不在,自己便彻底的变成了孤儿。
  可是,她每天上学回来,面对一地的狼藉,都像是经历过一场暴风雨。林青青把大小便撒在地板上,将床单撕成一条一条,将从前珍视的自己过去的各种荣誉证书撕的粉碎。
  她不认得龙云悠,高兴时便拉着她的手伊伊呀呀,不高兴时竟也会目露凶光。龙云悠将家里所有的刀剪藏起来,可有一次竟也被她找到,将自己的头发剪的不成人形。
  那次之后,风泽元便坚持送她到了阳城的一家疗养院。后来龙云悠去上大学,风泽元帮她卖掉了阳城的房子,她便带着钱和母亲,一起到了南京。白天她打工或上课,晚上便来看她,陪她聊天,给她讲故事。
  林青青大多时候都只是自己玩自己的。她听不懂女儿在讲什么,只是在龙云悠给她剪指甲的时候,会偶尔的,温柔的,抚摸过她的头。
  十年。
  龙云悠渐渐长大,林青青也慢慢变老了。她的头发已经有缕缕银白,眼角的细纹每天每天在加深,皮肤早已不似当年的弹性细腻。
  龙云悠抚过睡梦中的母亲的脸,然后,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淡淡的温暖自掌心传来,龙云悠轻轻喊了声,“妈妈……”
  龙家庄。于家。
  于东海站在地中央,炕上,是他收拾好的行李。龙进站在他的面前,伸手从兜里拿出一张报纸。
  小心翼翼地打开,中间夹着的,是一张破旧发黄的白纸。上面,熟悉的铅笔画遁入眼帘。
  画中的女孩子背身而立。她穿着及膝的大衣。围巾松松的挂在脖颈上,头发长长的扎着马尾,垂在后背。手上戴着手套,上面有小兔子的图案。面前是马厩,一排马或抬头或低头,一匹小马驹站在最侧方。马厩的后方画着连亘的远山,山顶处,太阳已经缩回去了半个头颅。
  旁边,两个似是新添的字迹写着,“云儿……”
  于东海的心猛的就揪了起来。
  龙进将画递到他的手中。他深深叹息了一下,拍了拍于东海的肩膀。“别恨你爸。谁都能恨他,就你不能。”
  说完转身离去。
  于东海低头看着那副画。画中人美好的站在那里,背身而立,虽然看不到她的双眸,可是也能猜的出来,该是多么清澈,明亮。
  如果一切凝固在当时,该是多好?
  于东海颤抖着收起画纸,放入怀中。珍惜的样子,似是绝世宝物。
  过完年,正月的一天,在疗养院的门口,龙云悠收下一个包裹。扫过地址,龙云悠便知道,是龙进。她轻轻走回房间,床上,林青青还在睡着。
  慢慢打开包裹,一个小小纸盒,里面用红布包着的,是那条枣红的鞭子。
  旁边纸上,短短留言:
  云悠,你二婶要把房子都推掉重新盖,很多旧东西都要丢掉了。这条鞭子,我怕她也一起扔掉,还是你留着吧,就当是给你爷爷留个念想。以后若是回来上坟,记得回来看看我。我老了,也走不动了,不能去看你。
  还有,东海是被逼着跟他们董事长女儿定亲的。你别怨他,他其实没有错儿。
  龙云悠麻木的心底悸动了一下,牵扯起满身满胸的疼痛。她忍着眼里酸涩,轻轻抚摸过鞭子,然后又郑重的,用那条红布包了起来。
  纸盒底部,还躺着一封信。龙云悠略狐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抽出了信笺。熟悉的笔迹跳入瞳孔,龙云悠一瞬间竟有些恍惚。
  云儿:
  还是这样喊你。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来信收到,虽然迟了十年。可我并不觉遗憾,因为在未来的无数日子,有它们陪我,我可能会没有那么想你。
  父母的事情,儿时起我便清楚的知道。母亲心中没有父亲,后来的后来,我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是你爸爸。
  我撞见过你爸爸对她的纠缠,曾经我很怨恨,直到遇见你。你将我从灰暗的怨愤中拉了出来,给了我生命中最初和最后的阳光。
  我一直以为母亲在看到浑身泥水惊慌失控的父亲时,会想起马上报警。可是她却在下一刻找出了家中所有的首饰、存折和现金,塞给了他,让他快走,别再回来。
  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云儿,我要永远的失去你了。能再见到你,跟你在北京度过一段短暂的光阴,那已经是我偷来的福分,我很知足。
  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声我爱你。从十年前开始,一直。
  谢谢你,这许多年来一直记得我,念着我,等待我的出现。也请你原谅我的懦弱,自私,始终因为自己无法面对,而没有在你曾经经历过的那么多困境时出现。
  我配不起你的心意,不值得耗费你过去的十年光阴。
  下辈子,记得不要遇见我。就让我,先去找你吧。
  没有落款。
  再抬头时,龙云悠已泪流满面。
  都说菩萨畏因,凡夫畏果。龙云悠在这样的时刻,竟然想起了一个冷笑话。
  有人说,本来想给你寄钱的,可信封已经黏上了,所以只能在信里对你说思念了。
  于东海,也许我们都没错,命运太过狡诈,我们只是在一追,一躲,一留,一走之间,彼此错过了而已。
  “嗯”,林青青醒了。
  龙云悠匆忙的抹掉眼泪,将信胡乱的塞进纸箱,跑过去扶起她,低声问道:“妈,你醒了?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林青青张开嘴巴,大大的打了个呵欠,然后按了下床边的按钮。
  铃声响起,看护进来,扶她进了卫生间。龙云悠暗自叹息了下,转身望向窗外。楼下的梧桐树光秃着树干,在风中摇摆着身躯。
  龙云悠眼里,是化不开的沧桑一片。
  她想,春天为什么还不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阳光万里,鲜花开放?
  秦淮河畔。
  男子身穿灰色的羽绒服,脚下运动鞋,一袭游客装扮,缓缓的走着。
  身边三两行人匆匆擦肩。在一处飞檐楼宇处停住,男人拿起身前挂着的相机,凝神拍了起来。
  羽绒服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白皙的,晶莹的,用红线串起的,白火石手链。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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