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节
作者:九米      更新:2023-09-09 21:04      字数:4716
  “整整两年零两个月。”简薛二人面面相觑,都透了一口长气。胡青牛道:“他便再赖十年,我也不能救他性命。一年之内,缠结在他五脏六腑中的阴毒定要大举发作,无论如何活不过明年此日。我胡青牛当年曾对明尊立下重誓,便是生我的父亲,我自己的亲生儿女,只要他不是明教弟子,我便不能用医道救他们性命。”简捷和薛公远垂头丧气,正要走出,胡青牛忽道:“这个武当派的少年他懂一点医理,他武当派的医理虽然远远不及我明教,但也还不致于整死人。他武当派肯救也好,见死不救也好,跟明教和我胡青牛可没牵连。”
  薛公远一怔,听他话中之意,似是要张无忌动手,忙道:“胡前辈,这位张小侠若肯出手相救,我们便有活命之望了。”胡青牛道:“他救不救,关我屁事?无忌,你听着,在我胡青牛屋中,你不可妄使医术,除非出我家门,我才管不着。”薛公远和简捷本觉有望,这时一听此言,又是呆了,不明他到底是何用意。张无忌却比他们聪明得多。当即明白,说道:“胡先生有病在身,你们不可多打扰他,请跟我出来。”三人来到草堂。张无忌道:“各位,小可年幼识浅,各位的伤势又是大为怪异,是否医治得好,殊无把握。各位若是信得过的,便容小可尽力一试,生死各凭天命。”
  这当儿众人身上的伤处或痒、或酸或麻,无不难过得死去活来,便是有砒霜毒药要他们喝下去,只要解得一时之苦,那也是甘之如饴,听了张无忌的话,人人大喜应诺。张无忌道:“胡先生不许小可在他家中动手,以免治死了人,累及‘医仙’的令誉,请大家到门外罢。”众人却又踌躇起来,眼见他不过十四五岁,本领究属有限,在“医仙”家中,多少有些倚仗,这出门去治,别给他乱搅一阵,伤上加伤,多受无谓的痛苦。简捷却大声道:“我头皮痒死了,小兄弟,请你先替我治。”说罢便叮叮当当的拖着铁链,走出门去。
  张无忌沉吟半晌,到储药室中拣了南星、防风、白芷、天麻、羌活、白附子、花蕊石等
  十余味药物,命僮儿在药臼中捣烂,和以热酒,调成药膏,拿出去敷在简捷的光头之上。药膏着头,简捷痛得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他不住口的大叫:“好痛,痛得命也没了。嘿,还是痛的好,比那麻痒可舒服多了。”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在草地上来回疾走,连叫:“痛得好,他妈的,这小子真有点儿本事。不,张小侠,我姓简的得多谢你才成。”众人见简捷的头痒立时见效,纷纷向张无忌求治。这时有一人抱着肚子,在地下不住打滚,大声呼号,原来他是被逼吞服了三十余条活水蛭。那水蛭入胃不死,附在胃壁和肠壁之上吸血。张无忌想起医书上载道:水蛭遇蜜,化而为水。蝴蝶谷中有的是花蜜,于是命僮儿取过一大碗蜜来,命那人服下去。如此一直忙到天明,纪晓芙和女儿杨不悔醒了出房,见张无忌忙得满头大汗,正替各人治伤。纪晓芙便帮忙着包扎伤口,传递药物。只有杨不悔无忧无虑,口中吃着杏脯蜜枣,追扑蝴蝶为戏。直到午后,张无忌才将各人的外伤初步整治完竣,出血者止血,疼痛者止痛。但每人的伤势均是古怪复杂,单理外伤,仅为治标。张无忌回房睡了几个时辰,睡梦中听得门外呻吟之声大作,跳起身来,只见有几人固是略见痊可,但大部分却反见恶化。他束手无策,只得去说给胡青牛听。胡青牛冷冷的道:“这些人又不是我明教中人,死也好,活也好,我才不理呢。”张无忌灵机一动,说道:“假如有一位明教弟子,体外无伤,但腹内瘀血胀壅,脸色红肿,昏闷欲死,先生便如何治法?”胡青牛道:“倘若是明教弟子,我便用山甲、归尾、红花、生地、灵仙、血竭、桃仙、大黄、乳香、没药,以水酒煎好,再加童便,服后便泻出瘀血。”张无忌又道:“假若有一明教弟子,被人左耳灌入铅水,右耳灌入水银,眼中涂了生漆,疼痛难当,不能视物,那便如何?”胡青牛勃然怒道:“谁敢如此加害我明教弟子?”张无忌道:“那人果是歹毒,但我想总要先治好那明教弟子耳目之伤,再慢慢问他仇人的姓名踪迹。”胡青牛思索片刻,说道:“倘若那人是明教弟子,我便用水银灌入他左耳,铅块溶入水银,便随之流出。再以金针深入右耳,水银可附于金针之上,慢慢取出。至于生漆入眼,试以螃蟹捣汁敷治,或能化解。”如此这般,张无忌将一件件疑难医案,都假托为明教弟子受伤,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自然明知他的用意,却也教以治法。但那些人的伤势实在太古怪,张无忌依法施为之后,有些法子不能见效,胡青牛便潜心思考,另拟别法。如此过了五六日,各人的伤势均日渐痊愈。纪晓芙所受的内伤原来乃是中毒。张无忌诊断明白后,以生龙骨、苏木、土狗、五灵脂、千金子、蛤粉等药给她服下,解毒化瘀,再搭她脉搏,便觉脉细而缓,伤势渐轻。
  这时众人已在茅舍外搭了一个凉棚,地下铺了稻草,席地而卧。纪晓芙在相隔数丈外另有一个小小茅舍,和女儿共住,那是张无忌请各人合力所建。那十四人本是纵横湖海的豪客,这时命悬张无忌之手,对这少年的吩咐谁都不敢稍有违拗。张无忌这番忙碌虽然辛苦,但从胡青牛处学到了不少奇妙的药方和手法,也可说大有所获。
  这一天早晨起来,察看纪晓芙的脸色,只见她眉心间隐隐有一层黑气,似是伤势又有反复,消解了的毒气再发作出来,忙搭她脉搏,叫她吐些口涎,调在“百合散”中一看,果是体内毒性转盛。张无忌苦思不解,走进内堂去向胡青牛请教。胡青牛叹了口气,说了治法。张无忌依法施为,果有灵效。可是简捷的光头却又溃烂起来,腐臭难当。数日之间,十五人的伤势都是变幻多端,明明已痊愈了八九成,但一晚之间,忽又转恶。张无忌不明其理,去问胡青牛时,胡青牛总道:“这些人所受之伤大非寻常,倘若一医便愈,又何必到蝴蝶谷来苦苦求我?”这天晚上,张无忌睡在床上,潜心思索:“伤势反复,虽是常事,但不至于十
  五人个个如此,又何况一变再变,真是奇怪得紧。”直到三更过后,他想着这件事,仍是无法入睡,忽听得窗外有人脚踏树叶的细碎之声,有人放轻了脚步走过。张无忌好奇心起,伸舌湿破窗纸,向外张望,只见一个人的背影一闪,隐没在槐树之后,瞧这人的衣着,宛然便是胡青牛。张无忌大奇:“胡先生起来作甚么?他的天花好了吗?”但胡青牛这般行走,显是不愿被人瞧见,过了一会,见他向纪晓芙母女所住的茅舍走去。张无忌心中怦怦乱跳,暗道:“他是去欺侮纪姑姑么?我虽非他的敌手,这件事可不能不管。”纵身从窗中踏出,蹑足跟随在胡青牛后面,只见他悄悄进了茅舍,那茅舍于仓促之间胡乱搭成,无墙无门,只求聊蔽风雨而已,旁人自是进出自如。
  张无忌大急,快步走到茅舍背后,伏地向内张望,只见纪晓芙母女偎倚着在稻草垫上睡得正沉,胡青牛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投在纪晓芙的药碗之中,当即转身出外。张无忌一瞥之下,见他脸上仍用青布蒙住,不知天花是否已愈,一刹那间,心中恍然大悟,背上却出了
  一阵冷汗:“原来胡先生半夜里偷偷前来下药,是以这些人的伤病终是不愈。”但见胡青牛又走入了简捷、薛公远等人所住的茅棚,显然也是去偷投毒药,等了好一会不见出来,想是对那十四人所下毒物各不相同,不免多费时光。张无忌轻步走进纪晓芙的茅舍,拿起药碗一闻,那碗中本来盛的是一剂“八仙汤”,要她清晨醒后立即服食,这时却多了一股刺鼻的气味。便在此时,听得外面极轻的脚步声掠过,知是胡青牛回入卧室。张无忌放下药碗,轻声叫道:“纪姑姑,纪姑姑!”纪晓芙武功不弱,本来耳目甚灵,虽在沉睡之中,只要稍有响动便即惊觉,但张无忌叫了数声,她终是不醒。张无忌只得伸手轻摇她肩头,摇了七八下,纪晓芙这才转醒,惊问:“是谁?”张无忌低声道:“纪姑姑,是我无忌。你那碗药给人下了毒,不能再喝,你拿去倒在溪中,一切别动声色,明日跟你细谈。”纪晓芙点了点头。张无忌生怕给胡青牛发觉,回到自己卧室之外,仍从窗中爬进。次日各人用过早餐,张无忌和杨不悔追逐谷中蝴蝶,越追越远。纪晓芙知他用意,随后跟来。这几天张无忌带着杨不悔玩耍,别人见他三人走远,谁也没有在意。走出里许,到了一处山坡,张无忌便在草地上坐了下来。纪晓芙对女儿道:“不儿,别追蝴蝶啦,你去找些野花来编三个花冠,咱们一人戴一个。”杨不悔很是高兴,自去采花摘草。
  张无忌道:“纪姑姑,那胡青牛跟你有何仇冤,为甚么要下毒害你?”纪晓芙一怔,道:“我和胡先生素不相识,直到今日,也是没见过他一面,那里谈得上‘仇怨’两字?”微一沉吟,又道:“爹爹和师父说起胡先生时,只称他医术如神,乃当世医道第一高手,只可惜身在明教,走了邪路。我爹爹和师父跟他也不相识。他……他为甚么要下毒害我?”
  张无忌于是将昨晚见到胡青牛偷入她茅舍下毒的事说了,又道:“我闻到你那碗‘八仙汤’中,有铁线草和透骨菌的刺鼻气味。这两味药本来也有治伤之效,但毒性甚烈,下的分量决不能重,尤其和八仙汤中的八味伤药均有冲撞,于你身子大有损害。虽不致命,可就缠绵难愈了。”纪晓芙道:“你说余外的十四人也是这样,这事更加奇怪。就算我爹爹或是峨嵋派无意中得罪了胡先生,但不能那一十四人也均如此。”张无忌答道:“纪姑姑,这蝴蝶谷甚是隐僻,你怎地会找到这里?那打伤你的金花主人却又是谁?这些事跟我无关,原是不该多问,但眼前之事甚是蹊跷,请你莫怪。”纪晓芙脸上一红,明白了张无忌话中之意,他是生怕这件事和她未嫁生女一事有关,说起来令她尴尬,便道:“你救了我的性命,我还能瞒你甚么?何况你待我和不儿都很好,你年纪虽小,我满腔的苦处,除了对你说之外,这世上也没有可以吐露之人了。”说到这里,不禁流下泪来。她取出手帕,拭了拭眼泪,道:“自从两年多前,我和一位师姊因事失和之后,我便不敢去见师父,也不敢回家……”张无忌道:“哼,‘毒手无盐丁敏君’坏死啦!姑姑,你也不用怕她。”纪晓芙奇道:“咦,你怎地知道?”张无忌便述说他那晚和常遇春如何躲在树林之中、如何见到她相救彭和尚。纪晓芙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下人的耳目,又怎能瞒过?”张无忌道:“姑姑,殷六叔虽然为人很好,但你要是不喜欢他,不嫁给他又有甚么要紧?下次我见到殷六叔时,请他不要逼你便是。”
  纪晓芙听他说得天真,将天下事瞧得忒煞轻易,不禁苦笑,缓缓说道:“孩子,也不是我有意对不起你殷六叔,当时我是事出无奈,可是……可是我也没有后悔……”瞧着张无忌天真纯洁的脸孔,心想:“这孩子的心地有如一张白纸,这些男女情爱之事,还是别跟他说的好,何况眼前之事,也不见得与此有关。”说道:“我和丁师姊闹翻后,从此不回峨嵋,带着不儿,在此以西三百余里的舜耕山中隐居。两年多来,每日只和樵子乡农为伴,倒也逍遥安乐。半个月前,我带了不儿到镇上去买布,想给不儿缝几件新衣,却在墙角上看到白粉笔画着一圈佛光和一把小剑,粉笔的印痕甚新。这是我峨嵋派呼召同门的讯号,我看到后自是大为惊慌,沉吟良久,自忖我虽和丁师姊失和,但曲不在我,我也没做任何欺师叛门之事,今日说不定同门遇难,不能不加援手。于是依据讯号所示,一直跟到了凤阳。”
  “在凤阳城中,又看到了讯号,我携同不儿,到了临淮阁酒楼,只见酒楼上已有七八个武林人士等着,崆峒派的圣手伽蓝简捷、华山派薛公远他们三个师兄弟都在其内,可是并无峨嵋同门。“我和简捷、薛公远他们以前见过的,问起来时,原来他们也是看到同门相招的讯号,各自赶到这儿赴约,到底为了甚么事,却是谁也不知。“这日等了一天,不见我峨嵋派同门到来,后来却又陆续到了几人,有神拳门的、有丐帮的,都说是接到同门邀约,到临淮阁酒楼聚会。第二天又有几个人到来,但个个是受人之约,没一个是出面邀约的。大家商量,都起了疑心:莫非是受了敌人的愚弄?“可是我们聚在临淮阁酒楼上的一十五人,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