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3-09-05 21:06      字数:4768
  那一夜,我们无言对坐,海蓝看着我泥猴一般的样子,先是笑了笑,既而痛哭,我的眼泪似乎也没停止过,我不知道她在哭什么,为自己还是我,就如同我也分不清自己在哭什么一样。
  痛哭过后,我们才想到处理伤处,海蓝的声音是嘶哑的,她说:“婉然,坚强点,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别怕。”
  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我始终记得那个晚上,忽明忽暗的烛光下,海蓝高高的抬起头,目光是那样的坚定。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是的,只是验证这句话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从黄河边起程,继续走水路南下,先到扬州,再到苏州,沿途风光自不必细说,只是从那天之后,海蓝病了些日子,御前的差使便不能担当,两个人的活落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康熙身边端茶倒水的工作忙得我无心留意风景,加上每每看到太子,总是从心里厌恶,也失了不少兴致,再有就是,那天之后,四贝勒的脸色似乎更阴沉了,偶然端茶给他时,竟是连眼都不再抬一下。
  细想那天的情形,也觉得自己有些武断了,如果当时真的有什么举动,怕是不但救不了海蓝,还要饶上自己的一条小命,不过事情不该发生也发生了,话不该说的也说了,天天看到他手上被我的钗刺伤的痕迹,心里惟有愧疚。有心说声抱歉之类的话,却也没有机会。
  好在还有可爱的十三阿哥在,感觉上,康熙现在满喜欢这个儿子的,一路南下,并不常传太子或是四贝勒陪伴,倒是常常叫了十三阿哥来下棋聊天。比起宫里哪个坐在御案后批阅奏章的皇帝,我当然更喜欢眼前这个康熙皇帝,少了分神秘莫测的天威,却多了些平和慈祥的神气。
  围棋我是看不懂,只能依靠棋盘上棋子的多少判断输赢,这天在船上,不用我在茶水上伺候,正想偷闲的时候,李谙达却来传我,“又叫我看下棋”,我颇为郁闷的想,康熙似乎很有心点拨一下我的学问,逢和十三阿哥下棋的时候,一定叫我在一旁,高兴时说两句下棋的规矩,不过每天一定会在要结束的时候抽冷子问我,这局胜负如何?天呀,我要是能看出胜负如何,我就和你下得了。要知道十三阿哥的棋艺也很精湛,多半是估计康熙既是老爸又是皇帝,不敢赢他,每次输什么半子、一子的,我那分得清楚,只好偷偷看十三阿哥的暗号,勉强蒙混过关,如是者几次,康熙倒是很高兴,说我很聪明,有些天分,哎!其实我是朽木一块,只求他老人家饶了我吧。
  进了康熙惯常下棋的船舱,就觉得气氛不对,微微一抬头,立刻叫苦不迭,康熙照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手方做的却是四贝勒。如常的请安,康熙神色颇为愉快,示意我过去,胤禛却依然冷冷的瞥了我一眼之后,便专心于棋局。
  今天的棋局看来已经僵持了很久了,以我这些天有限的知识来看,胤禛持的白子无论放在那里,都是死棋,难怪他要想那么久了。
  时间就这么流逝,在我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胤禛忽然站起,说:“皇阿玛棋艺高超,儿子输了。”
  康熙点了点头,说:“朕也有些累了,你跪安吧。”
  目送胤禛离去,我正准备收拾棋子,冷不妨康熙说:“婉然,你坐下,陪朕下完这一局。”
  “下完这一局?皇上,这局棋没下完吗?”我有些惊讶,明明已经有人认输,不是证明棋局已完吗,怎么还要继续。
  看看康熙高深莫测的神态,我只好乖乖拿起一颗白子,下在那里呢?猛然想起《天龙八部》里的棋局,只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话人人会说,可子要下在那里才算是呢?
  权衡了半天,咬牙下在了一角,康熙一愣,但是很快下了一子,可怜白子顷刻战死一片。这个角不行,我只好换个地方,于是在一边的角又下了一子,康熙皱了皱眉头,下子的速度明显减慢,我心里暗自好笑,一个高手和一个完全不知所云的家伙下棋,是不是也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反正我也不知道该如何下棋,索性看那里舒服就下在那里,这样一来,感觉上康熙也被我打乱了棋路,虽然依旧对我的白子大肆杀伐,但是,偶尔也会有被我偷袭的机会,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
  当然,这混乱只持续了一会,又过了一刻,棋盘上,白子几乎被消灭干净了,“怎么会这样?”我有点沮丧的撅起了嘴(我从小的习惯动作),“可不可以重来几步?”小小的声音问。
  康熙却忽然露出了笑容,正对着棋盘,却又仿佛看的不是这盘棋。
  “要到杭州了,今天你棋下的不错,朕可以给你个恩典,你想要什么?”康熙缓缓的说。
  这叫不错?早知道这样,我还可以更“不错”一点,我暗自想,不过一个恩典就很难得了,“皇上,那奴婢可以到西湖看看吗?”我心里暗喜,脸上却尽量控制着表情。
  “西湖?也好,叫李德全找两个人跟着你一起去吧,不过要早去早回。”
  “谢皇上恩典。”
  杭州是这次南巡的最后一站,虽然康熙吩咐沿途一切从减,不过,杭州地方上照旧组织了百姓隆重的接了驾,下船开始,沿途鼓乐不断,跪拜的百姓绵延数里,我不知道这些看在皇帝眼中是个什么滋味,我只知道,劳民伤财是真的。
  到杭州的第三天,吃过早饭,就是我游览西湖的机会了,李德全叫了一个小太监和一个侍卫陪同,其实是小太监陪我,侍卫远远的跟着罢了。
  西湖自古就是个游人如织的地方,我算是领教了,跟着人流,也不必分辨方向,走就是了,反正肯定能走到一个什么景点。
  就这么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在人群中挤了一阵子之后,赫然发现,侍卫大哥已经人影全无,少了个尾巴,玩的更畅快。
  只是苦了跟着我的小太监,要在茫茫人海中跟着一个活蹦乱跳的人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何况他从小入宫,从来也没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自己的眼睛本就嫌不够,现在还要分出一只好不至于与我走散,真是不容易。
  当然我也不是毫无目的的乱走的,我其实要去的地方只有一个,就是杭州大大有名的西湖月下老人祠。
  在距离月下老人祠不远的地方,小太监终于累得主动要求休息一会了,这正合了我的心意,不然,我也在发愁,怎么跟他开口说自己想要去月老祠求问姻缘。
  约定了一会碰头的地方,我便放心的跟着人流前行,路边很多卖红线的摊位,千里姻缘一线牵,动人的传说总是让人心向往之,穿越了百年的时空,我可以在这里找到自己的姻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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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月下老人祠已经过了午时了,回程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开口,心里只是反复想着月老祠前的对联: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姻缘是前生注定,所以爱一个人往往说不出任何道理,所以某一天遇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却觉得仿佛是故交旧识,原来,人与人的缘分,早在前生便已经注定了,爱恨痴缠,原来早有定数。
  小太监当然不会过问我刚刚去了那里,做了什么,当听说前面是月老祠时,他已经够不自在了,忽然可怜起眼前这个孩子,在我眼里,十五六的确是个孩子,他却要被生活所迫,进宫来受这种罪。太监和宫女都是奴才,惟一不同的就是,宫女还有离开的一天,他们却……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荷包,那里此时装着一张签文,也正是这签文,叫我的心情忽然大起大落,解签老人的高深莫测,更让我对未来的命运,既害怕,又充满了期待。
  神思飘渺的回到康熙暂住的地方,同行的侍卫早已经回来,此时正在门口不远处焦急的张望,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歉,侍卫却也没说什么,好在也没出纰漏,他可以交差了。
  进了内院,只顾低头走路,竟没留意,迎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脚下一闪,几乎一跤跌倒,幸好对面的人身手灵敏,稳住自己的同时,手一伸,总算适时的拯救了我。不过经过这一番的折腾,袖子里的东西却受不了了,在我起身的同时,飘了出去。
  “啊!”我轻轻的低叫了一声,视线跟着月老祠的红线,一起飘然落在了一旁的池水中。
  匆匆抬头,正想怒视眼前的人,不过,当我的眼对上那具有很强穿透力的黑眸时,我就决定,自动忘记刚刚的事情。
  “奴婢给四贝勒请安,四贝勒吉祥。”我规矩的行礼,有礼貌的自己都觉得该表扬一下自己。
  “今天这是吹什么风?你也知道请安了?起来吧。”害我的红线飞走的家伙有些嘲讽的说。
  “是,四贝勒,奴婢告退。”直觉总是在警告我,要离这个喜怒无常的家伙远点,自从上次得罪了他之后,他就没给过我好脸色,此时不闪,更待何时。
  “听说今天皇阿玛准许你去游西湖了?”我刚刚走了一步,他却偏偏又开口了。
  “是。”我只好停下来答应了一声。
  “看来”,他说着,有意无意的看了看池水里飘荡的红线,“你去月老祠了?”
  “咦?四贝勒怎么知道?”我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池水里的红线才做恍然大悟状的说:“四贝勒也去过?”
  “求了什么?”他不理我的问题,继续发问。
  废话,我在心里说,月老祠不求姻缘难道问前程?不过他这么一问,我倒不好说自己问姻缘了,索性就说:“前程。”
  “哦?这到新鲜了,不过放在你身上,也算恰当。”他挑了挑眉,凉凉的说。
  “恰当就恰当,怎么是放在我身上才恰当呢?”心想着不知道他去月老祠会是个怎样的情形,会求到怎样的一只姻缘签,竟没发觉他话里有话。
  一众侍卫恰在此时走过,见了他在,齐都停下,“给四贝勒请安!”声音整齐划一,打断了我们原本的对话。
  “都起吧。”正想等这些人走了再问,他却丢下这样三个字,径自去了。
  不好跟在后面追问,只得闷闷的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衣裳,便到康熙跟前服侍,其实今天我不该当这个差使,不过早晨走的时候,李德全却特特的嘱咐我回来之后,一定要到御前去,说也许皇上会问我些什么。
  果然,进了书房,康熙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见了我进来,待到请安完毕,便让我讲讲自己在路上看到的情形。我就说嘛,原来合着我出去一趟,也不是白玩的。
  好在路上所见的,都是丰衣足食的安定景象,原想回上几句就行了,没想到康熙却非常有兴趣,我只好稍稍添点油加点糖,说的也算有声有色,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起眼见的盛世繁荣,康熙果然龙颜大悦。
  也不知是康熙今天心情不错,还是我说的话正合了他老人家的心意,总之是任我大说特说,竟然没有叫停。中途,李德全进来了两次,见康熙面露笑容听我描绘西湖游人百态,犹豫了片刻才凑过去轻声说了什么,当时我正说得会声会色,也没留意听,康熙似乎也是,只是挥了挥手。
  这一说,就持续到了将近二更天,窗外打更的声音提醒我,该结束了。
  正好省去月老祠的一段,我赶紧打住,“皇上,请恕奴婢一时忘形,天不早了,您是不是该歇了?”一想到自己刚刚的口没遮拦,我还真是自己吓自己一跳,清朝是个典型祸从口出的时代,我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竟然还能说的这么起劲,疯了,一定是疯了。
  康熙却似猛的一愣,有点恍惚的瞧了瞧我,不知怎的,我就觉得,康熙虽然整晚听我说话,但是,眼睛里看的,却不是我,也不能说不是我,倒像是透过我,在看些别的什么东西,或者,别的什么人。
  “嗯,天不早了,是该歇了。婉然,你说的不错,很鲜活,有好多年,没有人在朕的面前,这样说话了。”康熙想了想说。
  “谢皇上夸奖,那奴婢这就叫李谙达进来。”我行了礼,慢慢退了出去,一出门,对李德全比了个手势,就准备回去,却没留神,一回头,就见到了太子那阴沉的脸,当然一起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还有四贝勒和十三阿哥。
  我正纳闷这些人怎么来的这么齐,李德全却又从屋子里退了出来,先是给太子他们行礼,然后说:“皇上说了,今晚就不必进去请安了,请太子爷、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回去歇吧。”
  我猛的想起,尽管是出巡,但是每天晚上,照例,太子爷、四贝勒和十三阿哥他们是都要来请安的,而且看时辰,早就过了,估计我讲的起劲的时候,李德全进来的两趟,八成就是为这事。如此算来,太子他们岂不是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了,而且最后康熙还没见他们,完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