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风格1      更新:2023-08-17 14:12      字数:4830
  语声落地却惊了自己——入天星门已八年有余,从八岁开始就手刃同门得以成为断月的继任者,而后杀戮无数,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了这个名字,早已成了冷血无情的第一杀手,早已是同门中人闻之亦色变的一个代号,断月。
  他不由变了脸色,从入门第一天开始,师父便已告诉过他,对于杀手来说,有了常人的七情六欲,无异于宣布死讯。
  小女孩却像没看见他的表情,只是重复着他的名字:“清寒,清寒……”抬头笑望他,“人如其名,怪不得你笑得这么干净。”
  人如其名,怪不得你笑得这么干净。
  他竟有些恍惚,也觉得有些讥讽,手上沾血无数,却有人说他“干净”……
  那大概是一个他这一世都注定与之无缘的词了。
  “你应该怕我,”他俯身下去,直视眼前状似天真的女孩儿,不肯放过她的丝毫反应,“我杀人不眨眼的。”
  女孩儿闻言,却是一脸茫然:“我很久以前就想问一个问题,这次终于有了机会,真好…你是杀手么?”
  没有在那小脸上看到一丝恐惧,他压下心中的惊异,点头。
  女孩又笑:“为什么杀人要眨眼?不忍心看别人死去对于一个下了杀手的人来说,不会显得既虚伪又假慈悲吗?”
  他微微一怔,未曾料及等着他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可能是……逼不得已。”
  “因为逼不得已所以杀人眨眼?”女孩儿仍是笑着,不知为何那笑容里却透出一丝凉意,“那你们做杀手呢——不是逼不得已?”
  不符合年龄的犀利言语和突然间变得落寞无依的神态,让他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失了神,想起师父曾说的娃娃亲,似乎也并非那么不可接受……他忍不住开口:“你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就是想起以前被一个声称自己连别人捏死一只虫子也要赶紧闭上眼的所谓朋友最后冷笑着把我推进水里的坑爹经历……”那女孩嗤笑一声,如是说道。
  明明是不在意的语气,偏偏在眼底泛起了泪光。
  阳光下那女孩扬起了头,极力压抑住声音中的哽咽,笑道:“抬起头,眼泪就不会流下了哦……”
  后来他想,大概就从那一刻起,这个女孩儿便刻进了他的骨血里,不断加深,最后永不遗忘。
  伤愈之后,他和她约好了重逢随即离开,答应了师父提出的娃娃亲,也为之脱离了天星门,重新拥有了另一个神秘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十年之后,她将成为他唯一的小妻子,就像她笑言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但他忘了,这世上有一个词,叫做人生如戏。
  当他从主上那里得知,木府一夜之间惨遭灭门,他还因着之前听说她已入了碧落宫且拜了碧落公子为师而心存侥幸;直到她服下碧云染的消息传来,他才真正死了心。
  却也真的是死了心,不到失去,不解其意。
  十年已逝,他竟真的不能忘怀那个用软糯的声音跟在他身后唤他“清寒”的女孩,那个上一秒还在失落下一秒就会朝他欢笑的女孩儿。
  她以光的名义进驻他的世界,然后毫不留恋地离开。
  即便是当初主上戏言她已成了碧落公子的宠,他也未曾有过这般慑心的痛,这是没有余地没有如果的绝望。
  直到后来他的主上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清寒公子也该出去散散心了,便到扬州去吧,那里景美人美,是个好住处。”
  他点头答应,孤身去了那繁华烟景之地,自那以后,便是白日里倚楼听歌饮酒欢笑,夜里则孑然一身,回那玉清山下的的竹舍聊饮几杯。
  所谓纸醉金迷,大抵如此而已。
  直到一年之后,再遇。
  彼时他眸光迷离,楚腰在握,手中酒盏往送,无意间倚栏望下,便见对面新开的青楼前,女子巧笑嫣然,举杯相向,一双美目顾盼生光:“久闻清寒公子大名,今日一见……”那女子故作停顿,忽而粲然一笑,“见面不如闻名呐。”
  他的呼吸骤急,是她,纵然时隔十年,纵然失了记忆中的模样,他依旧可以确认她便是传闻中已死去的木若。
  毕竟,又有谁能忘记自己世界里的第一束阳光?
  他飞身下楼,忘了任务,忘了主上,忘了职责,只是回以一笑。
  “在下洛清寒,洛水清寒的洛清寒,”他的眸底渐染了一丝暖意,“求木姑娘收留。”
  ˇ向来情深ˇ 最新更新:2013…07…25 15:48:37
  话音未落,右楼之上,忽传来清越的琴音。
  青丝落雪华年伤,湖畔亭榭,谁焚花香;薄烟如纱,依稀当年,雾笼了细柳绿杨。
  曾有道年少轻狂,黄土喧嚣,马落鞭扬;红尘滚滚,尽数没了,昔舞于高台之上。
  谁家碧树落东床,几载花尽,难逃沧桑;满地碎影,可堪回首,一朝许江湖相忘。
  你一节水袖斩断了前夕过往,我一杯烈酒浓郁了现世凄凉……
  若得那年花落处,相逢不相识,会否消了现世里,再见亦是怅惘……
  ……
  直到琴的尾音在耳边弥散,楼中的人才堪堪回了神,不约而同地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右楼二楼;似是为了迎合众人的心意,一抹淡蓝色出现在二楼栏旁,简单冠起的长发垂在身前,俊逸的脸庞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宛如月下清泉的声音在楼中人的耳畔作响——
  “木姑娘,久别未见……甚是想念呐。”
  木若只呆滞地望着那人,竟再未做出什么动作。
  跟在其后的水莲却是着实一惊,顿觉脖子旁侧凉风阵阵……若是让公子知道了这两人遇在了一起,想来她这小脑袋是没有多少时日可以待在肩膀上了……思及此,她急忙回头望向白兰馨,未料那人却是一脸“再让那只妖孽虐待我这次你家娘子跟人跑了我也绝不插手”的痛快表情,不由嘴角一抽。
  “清寒……”木若回过神来,笑意盎然地向着那人的方向指过去,“你怎地又跑来我这里蹭住处?”
  见女子决口未提旁事,洛清寒的的眼底划过几分黯然,嘴角却依旧浅勾着笑意,轻声道:“落魄于江湖,自然要来找你了。”
  她有意避开的婚约,他也未纠缠,这种默契的配合反而让木若从心底生出浓浓的歉意:“……确有许久未见到清寒了,不知方才清寒弹唱的是什么?不如我过去,清寒再弹与我听可好?”
  见她有意避开众人,他倒也不点破,只是温润一笑,打趣道:“楼主有令,清寒岂敢不从?”
  木若立时心情大好,一撩衣襟便要抬步上楼,丝毫未顾周围众人的愕然目光。
  水莲眼明手快地一把拦住:“师弟不可——”
  木若奇怪地看她一眼:“有何不可——我只是去见一下故友而已。”话音落地的同时,木若的嘴角掀起细微的弧度,但很快又抿平了。
  水莲自然是未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自顾苦恼地低下头去,思索片刻方抬头道:“师弟你可千万别忘了我们等会是要走的。”
  见到水莲的急切,木若更是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由神秘一笑,淡然开口道:“如此看来,说不定我们就不用着急走了。”
  水莲不解,木若趁机溜上了楼。
  一旁的白兰馨见状不由摇头暗叹:她那极尽狡诈之能事的大哥,这次怎么扔了这么个看起来二兮兮的丫头到她家大嫂身边?
  而右楼之上,那清越之中暗隐悲意的琴音再次在楼中回响。
  白兰馨想起了大嫂那似是没心没肺的表情,不由勾起了同情又像无奈的笑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果真是近“墨”者黑了,跟在那妖孽身边时间一久,早没有哪个是一颗红心坦荡荡的好人了。
  木若靠在房门上,斜垂下的发遮掩住了面上无奈的神色,她不由暗自腹诽:木小若啊木小若,你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坑人习惯啊……
  边想着边抬眸望了一眼洛清寒,眸底泛起了一丝丝苦涩的意味,房内萦绕回旋的依旧是那背对自己的月白长衫公子的清冷之音。
  ……若是那年花落处,相逢不相识,会否消了现世里,再见亦是怅惘……
  木若苦笑,如今再见,于他而言,已成怅惘了么?
  …是她之过。
  只是相较而言,她更鄙夷自己如今的犹豫不决……她又不是什么情圣,就算能感觉到洛清寒的喜欢,她也没有理由去做出回应——喜欢是一个人的事情,她没有做任何不该做的事、她问心无愧,这就够了。
  咬咬牙,木若几乎是恶狠狠地抬头,却惊见那人安静地望着自己,一双眼眸里平静无波,却有日久弥坚的等待,似乎就这样不言不语、不悲不欢地……已等了千年。
  木若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心墙几乎在那眼神里悉数崩塌,半晌,她才晦涩地开口:“清寒…公子。”
  那人闻言一怔,一双眸里的情绪如云涌,最终全都寂静下来,唇线渐渐抿起凉薄的弧度,低浅的笑声在整间房内氤氲开来。
  如此决绝,如此狠厉,如此毫不留情。
  只一个称谓,便斩断了他对她三年来所有或明或暗的旖旎之情。
  不愧是他记挂在心的人呵……洛清寒收敛了笑声:“既然如此,不知木姑娘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呢?”
  声音已不掺一丝情意。
  木若反而舒了一口气,重新露出笑容:“我想知道……十四年前,清寒公子与我的娃娃亲,是否就只是娃娃亲那么简单?”
  洛清寒身形一震,惊异地望她:“他……告诉你了?”
  木若秀眉微蹙,又不禁扬起讥讽的笑容,她真的很想知道,于木枫而言,自己究竟算什么?不过是用来通过权力内部联姻而取得他主子信任、甚至是用来威胁伤害白墨的一枚棋子么?!
  想到这里,木若望向洛清寒,眸子里渐染了寒意:“那你…也是为了任务接近我?”
  洛清寒眸子一颤,周身腾起怒意,不过须臾便已近身,望下去的眼底满是刻骨的悲凉:“…什么…?你…再说一遍——!”
  “…对不起。”木若垂下了头,她知道自己这次真的是给了他的感情以致命一击……不过,这样也好。她就势抬起眸子,直直凝视,“请你告诉我——木府、青衣、甚至是你,你们的背后,是谁在与他作对?”
  洛清寒一声轻笑,眸光却几分寒凉:“这就是你的目的?李明德告诉我你的所作所为,他以为他没有暴露,他想将你哄骗到上京那人手里去——你乖乖听话,只为了知道这个?若是没有见到我,你是不是就真的要去上京亲眼看那人是谁?”
  木若瞥开了视线,语气略有不满:“他不愿告诉我,那我只好自己去找……”
  洛清寒不由笑开:“上京那人说你会被带回去,我不相信,因为在我眼里,无可否认,他把你保护得太好——如今我才知道,那人说的没错,他就是太过宠你,竟让你到了这般不知人心险恶的地步——!”
  说到最后,语气已是极度的凌厉,木若不由一怔。
  洛清寒冷眼望她:“你知不知那人是何人你就敢如此行事?你以为他们之间的争斗缺少流血么?你知道附加在他们两人中随便一个身上是有多少条人命吗?!”不顾她似是因他的狰狞而惊怔的模样,他逼近一步,“你不知道——!所以你这么肆无忌惮——一着不慎,你的命就会搭进去你知不——”
  “我知道——!”她终于忍不住吼回去,而后又安静下来,“我什么都知道……我只是,相信他,绝不会让我身陷险境而已。”
  洛清寒的眸光在女子渐低的尾音里黯淡下去,眼底倒映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欲说还休的模样,只可惜,女子的心底再容不下除了那人以外的任何人了……这一点,三年之前,他就已经知晓,只是,执迷不悟罢了呢……
  十三年前,他是为了那个唤他“清寒”的女孩儿离了纳兰明辉和天星门,转投到其外孙门下,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注定是要一生听命于那一家人了;三年之前,他为了同一个女子,第一次失了职——她是那一家人迫切在寻的那人的死穴,他不但没有在遇到她的第一时间汇报,反而尽力将她的一切遮掩了下来……这也是为什么那一家人在她离开他之后不久才有了她的讯息的原因——那人却还是没有将她保护地彻底——!
  洛清寒的周身腾起淡淡的怒意……可她却说什么“相信”——那人凭什么让她相信?!
  木若自然感觉得到洛清寒情绪的变化,却还是开口问道:“你们背后……到底是谁?”
  洛清寒脸色变了变,半晌,嗤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