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幽雨      更新:2023-08-14 17:07      字数:4973
  “刚刚隆庆城来人了——大家猜的没错,徭役又要开始了。”
  听到这确切的消息,早有胆小的妇人哭开了,老年人也默默抹着眼泪。
  “大家别慌!这结果还不算差,不是所有男子都要服役!一切要按照这公告上的来。”里长扬着手中卷起来的纸。
  众人的视线一致聚焦到那发黄的纸张上。
  “等会儿我说的时候大家别插嘴,有啥不懂等我说完再问,听到没?”
  “为维系国之安定,民之富足,今抽调五万丁夫,尔等务必戍国之边陲,修河道之淤塞,护都城,建栈道,稳一方安危,平四方祸乱。每户需派一人其年十七及以上,年五十以下需为国效力,若有潜逃推诿者,一律交由地方处事评定,按轻重等级处罚。”
  “此外,处于此范围皆可豁免服役:一,伤残,重疾者;二,独丁者;三,袭有爵位官位生员资格者;四,雇人代役者。”
  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政令上说的是啥意思,里正逐一为大家解释,经过一个下午的时间,所有人终于明白每户只要抽调一人即可,这比起以前大家瞎猜的要好上太多了,场面顿时失控起来,有人落泪有人欢笑,多日来的压在心底的阴霾终于消散了。
  小福不懂究竟小叔叔要不要服徭役,拉着暖宝的手问道:“姐姐,那小叔叔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吗?”因为小福不懂徭役是啥意思,暖宝只能跟她说小叔叔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或许往后都不能再见面了,最后说的两人抱着躲在被窝里哭泣起来。
  “不用了!虽然每家都要出一个人,但我们家只有小叔叔一个,就是独丁,所以不关我们的事!”说完扭头对着钟彩心问道:“小婶婶,我说的对吗?”
  钟彩心抚摸着肚子,高兴说道:“对——就是这样!”
  张德也高兴的搔着后脑勺,傻傻说道:“想不到这事就这样解决了。彩心,这几天你吃的不好,现在快回家烧饭吧,肚子里的孩子也饿了。”
  钟彩心也有了谈笑的兴致,掐了相公一把,“谁让你大声嚷嚷,你个呆子!”
  暖宝和小福偷笑,面对面看着对方学着他们俩刚才的模样,“彩心,孩子饿了。”——“呆子!”说完,两人又一顿狂笑。
  张德板起脸假装呵斥道:“你俩一点儿也不像女孩子,今晚回去绣上两份针线,明天给我检查!”
  两人对着小叔叔吐舌头,牵着手一点儿也不在乎,谁让小叔叔的死穴被她们知道呢。
  由于解决了危机,张家小院又热闹起来,再有两个月就到腊月,她们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了。
  秦成毅未满十七岁,又是家中独子,所以也不在征派之列,暖宝放下心,安心等着秦成毅再一次上门。秋天野物更加活跃,秦成毅每天都能捕获几只小猎物卖到饭馆换些铜钱,堪堪足够一人花用。
  正当暖宝家和秦成毅都忙活过冬的事宜,张家村其他人家却愁云惨淡。
  短暂的欢愉过后,冷静下来的村民终于意识到即使不用全被征派,但每户仍要抽调一人。家中有多个儿子的人家就发愁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究竟选谁呢?
  这情况在赵铁匠家尤为突出。
  石氏生育了三个儿子,大儿子年十九已娶亲莫氏,生有一儿;二儿子年十七未曾娶亲;三儿子赵小虎年一十。照理他们家的征派人选是一家之主的赵铁匠,但是赵铁匠的手艺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名的,大儿子也跟着父亲学打铁,但手艺没出师。若赵铁匠离开了,赵小虎家失了主心骨,家业恐怕从此没落了。所以为了全家人的生计着想,征派人选就落到大儿子和二儿子身上。
  石氏看着两个健壮的儿子怎么也不舍得让他们服役,但是随着登记的日子越发临近,她想了良久,终于拿定主意对着大儿子说:“强子,你是老大,从小我就教你要照顾弟弟,现在你娶亲了,也有了血脉,通子还是光棍一个,娘可不能看着他绝后啊!”
  赵强是个孝顺的,听到老娘这么说,立刻同意这一决定。
  旁边的莫氏一听这话,这岂不是让自己相公送死?她和赵强成亲三年夫妻情深,儿子将将两岁,听闻后立刻晕厥过去。之后任由她怎么劝说,赵强也不改初衷。
  报名前一日夜晚,莫氏摸着红肿的眼袋,看着熟睡的相公,轻轻说了句“别怪我……”终于狠下心来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出了院门。
  月圆时分,万籁俱寂,住在村中央的李婆子喘着粗气,猛拍赵铁匠家的门,尖声喝道:“快来人呀!强子,你家媳妇要跳河啦。”
  34。嫁娶风潮
  赵强睡的迷糊;睡梦中听到有人要跳河;慌张下转瞬摸上旁边的床位;冰凉的触感让他突然惊醒;“静娘……”
  本该属于莫静的位置此时却空荡荡的,连摇篮里的孩子也不见踪影。
  石氏一马当先从卧房跑出来;看见木门虚掩着;铁锁被人扔在地上;连忙问道:“你刚说啥?强子媳妇要跳河?”
  李婆子扶着门框焦急说道:“快去,不然等不及了!我刚出院子就看见强子的媳妇抱着孩子经过;我好奇问了一问,她说要带着孩子跟着强子去。哎呀——那时我还不懂;后来想想那方向不是要寻死吗?等我反应过来;她人已经走了老远;我唯有赶紧跑来告诉你们。”
  赵强鞋子也来不及穿,马上朝着村里小溪的方向跑去。
  赵铁匠点起火把,带着石氏和赵通,赵小虎紧跟在后。
  一行人动静很大,惊动不少还未入睡的村民,经过李婆子吐沫横飞的宣扬,越来越多人顺着火把的光亮找寻赵强媳妇。
  夜风萧索,唯有一轮明月当空,刚才和赵强度过十五月圆之夜,想不到这么快两人的缘分就要终止在这日,莫静伤心的抱着儿子蹲下痛哭。
  赵强每日打铁练就无穷力气,脚程快一下子就撇开后面跟随的人来到溪边。媳妇每日都在小溪边洗衣服,有时候还会开心的和他诉说在溪边听到的家长里短,他想起她的细浅的微笑,心底惊慌不由加深。
  “静娘……静娘……”
  襁褓中的婴儿听到吵杂的声音,脸上潮湿一片,嘴角又沾有咸咸的液体,不禁哇哇大哭起来。
  黑夜中婴儿的响声很是突兀,而后又伴随着低低的哄诱声。
  赵强循着哭声,找到正在独木桥上的母子。
  独木桥并不宽,仅容两人迎面通过,莫静站在木桥的边缘上,再走一步就是湍急的河流。
  “静娘,别动!俺这就来!”赵强大步上前。
  莫静摇头,“别过来,你就站那,不然我就跳下去。”
  “好,好,好,我不动,那你下来,有啥事俺们慢慢说。”
  “我们没啥好说的,相公你要赴死,我和孩子也要跟着你去。”
  这时后面的人也跟了上来,莫静看见阴暗中的石氏,不由出声道:“娘……”
  石氏看见长孙被儿媳妇抱着,恶毒说道:“你快我把孙子还来——你要死就趁早,别祸害了我亲孙子!”
  赵铁匠一巴掌甩在石氏脸上,“你还不给我闭嘴!”
  莫静早就知道婆婆的无情,现在相公还在她就能这样对自己,她想不到往后守寡的日子该如何难过,“爹——别怪娘,我临死之前只有一句话想问问娘,然后媳妇死也安心了。”
  赵强原地急的打转,“静娘,要问回家问,你快下来。”
  莫静完全不听赵强的话,反而对着眼睛发狠露出幽光的石氏问道:“娘,若我和草娃死了,那相公没后了,是不是就不用相公去服役了?”
  众人都想不到强子媳妇为了这个原因轻生,不少妇人已经轻泣起来。
  赵强红着眼睛,梗咽说道:“俺不用你这样,你留在家好好养大草娃,爹娘也会看顾着你,往后你好好过就是了。”
  “我死了,你再娶就是了,我和草娃都愿意,只要你平安。”
  赵强痛苦发出“啊……”的一声,蹲下身子,双手不断用力捶打地面,溪边的碎石头扎入皮肤,双手顿时流出鲜血。
  赵通自从来到溪边一直都没说话,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这时他突然从后面窜出来抱住发狂的大哥,抬头对桥上的莫静说道:“大嫂,你下来吧。我去。”
  赵铁匠无力对着大家挥手,“今晚耽误各位了,请回去吧。”
  赵小虎趁着大嫂愣神的当头猛拉了一把,莫静回到实地才发现自己脚软,萎顿在地。
  既然事情如此发展,赵强自然留在家伺候双亲,而赵通则第二日报名参加徭役。
  经过两日的核定,初次参加徭役的名单已经上报官府,开春后名单上的人员就要远离家乡服役了。
  十月的天气渐渐转冷,但雍国上下却掀起了一股嫁娶的热潮。
  十七岁的男子需要统一参加徭役,富贵人家因为可以以银代役,所以这次的徭役并没有过多的影响他们正常的生活;但穷苦人家就麻烦了,乡村十七岁仍未娶亲的男子很多,这次的徭役无疑十有**丧命其中,所以为家族留后就显得迫切起来。
  但是这些男子本来就因为穷困支不起聘礼,现在霎时间又如何能娶亲呢?
  不久自李婆子家开始首次换亲成功后,张家村未娶亲的男子不约而同瞄准同样穷困的闺女,大家倒是能和乐的结成亲家。因为你家的闺女嫁给我儿子,我家闺女也嫁给你儿子,两家的儿子若是共同死在服役途中,那么谁家闺女也不亏,至少看在对方的脸面会当自个儿闺女一样疼。
  若是不换亲,任凭你家出多少聘礼,万一女婿倒霉,那自己的女儿能侥幸生下孩子还好,还没怀上的话只能过继堂兄弟的儿子,怎么也不和自己亲,女人的一辈子就蹉跎了。
  除了黑心卖闺女的人家,谁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即将服役的男子。
  石氏在遭遇大多媒人的拒绝后,看莫静的眼光越来越凶狠,整天在家吵闹着二儿子娶不上媳妇要绝后了……
  赵铁匠也没想到以自家的身家娶不上一个儿媳妇,要是以前只有他挑拣别人,现在他倒是羡慕邻家生了一个闺女能给儿子换亲。
  十月的张家村满是喜庆,土路上大红的炮衣铺满整个地面,昨日的还没清扫今日爆竹又点燃了。今日你家娶亲,明日我家娶亲,钟彩心为了回礼忙的头晕脑胀,张德看不过去,在赶集的时候买了几十个鸡蛋回来,不管谁来派请柬一律回鸡蛋。
  这天,石氏满是挑剔的再次走进张家小院,小福知道她是赵小虎的娘,遂甜甜的喊了一声伯娘,石氏不屑的哼了一声,不满说道:“怎么一个大人也没有,这是不欢迎我吗?”
  钟彩心挺着接近五个月的肚子迎出门来,“婶子快进来坐吧。”而后瞄到石氏手上的大红请柬,笑道:“婶子家好事近了吧?真是恭喜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石氏不好发火,皮笑肉不笑说道:“我家通子要成亲了,这请柬你们拿着吧,到时候记得带礼来喝喜酒。”
  钟彩心像是没听出石氏的不满,接口说道:“那感情好,让我们也沾沾喜气。不知说亲的是哪家姑娘?”
  “说你也不认识,她不是我们附近村的,姓蔡。到时候你就认识了。”
  35。曾经情敌难为友?
  钟彩心笑着应是;送了趾高气扬的石氏出门。
  暖宝这才摘了几把白菜从后院出来;看见钟彩心挺着肚子站在门口;抱怨道:“小婶婶;大夫嘱咐过你一定不能久站,怎么我一不守着你;你就不听话呢。”
  钟彩心还未答话;小福窜出来反驳道:“都是赵小虎他娘坏!不然婶婶也不用出来。我不喜欢她;以后也不跟赵小虎玩了。”
  暖宝嘴角抽了抽,心里想着:“幸好你不跟他玩;他早就把你姐姐我当仇人了。”
  只是话不能说出口,转而望向钟彩心问道:“石大婶又来找茬了?”
  “不是——前不久她家二儿子报名参加徭役了;所以今儿是来请喝喜酒的。”
  原来又是一对因灾祸成亲的小夫妻。
  这段时间成亲的人太多了;暖宝早就习以为常;没多问新娘子是谁。
  赵通成亲这日排场很大,赵铁匠感念儿子替他服徭役,又想到以后一别多年,这次几乎把全部身家都花在酒宴上,连里正看到了也暗暗诧异。
  酒宴的菜式无不让人眼热:白斩鸡;芋头焖扣肉;酸菜蒸草鱼;玉米骨头煲;香菇肉片;炸大虾;醋酸排骨;萝卜焖鸭;素炒面和花生猪脚浓汤。
  这场恢宏的盛宴就像一面光亮的镜子,正面满是鲜花红缎,反面却是埋藏在繁华绚烂下的极致离殇。
  蔡妮儿满心忐忑的坐在新房里。
  屋外一片喧嚣,此起彼伏的祝贺声,劝酒声接连响起,此刻的她却像被隔绝在外,任凭外面如何热闹,屋内只有一盏红烛默默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