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节
作者:幽雨      更新:2023-08-14 17:03      字数:4769
  “呵呵。”苏湛怅然笑了笑,心中戚戚然。“其实我不想离开这京城,不想离开这宫里,是因为我和人约好了,那人说能接我回家。”
  夏煜不明所以:“你用那方法出了宫,可以一路去山。东,回你的家乡去。有什么难!”
  “不。”苏湛道,“我们所说的不一样,那并不是我真正的家,而我真正的家。只有我等的那人能带我回去。”
  “我着实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苏湛叹了口气,心道,你当然听不懂了。其实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我这种希冀到底是不是有希望的。
  苏湛道:“有些事情。说不清楚。”
  夏煜叹了口气,眸子沉入那牢中的那抹阴霾中,眼中的波光似要弥散不见,再也看不清了似的,语气很沉,缓缓道:“事到如今,既然你已做了决定。那么或许。只能用最后一个法子,这法子也不是万全之策。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弄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苏湛一愣,心道,难道你以为我给王素用的那起死回生的法子是万全之策吗?殊不知那个更要拿捏得清楚,一分一毫的差池就再也醒不过来了,无异于自尽。如今,听了夏煜说还有一个法子,心中又陡然燃起一丝希望,忙问道:“什么法子?”
  夏煜的脸侧了侧,火光映在眸子里,似在那深不见底的一对深渊中绽开了朵朵彼岸花,似下定了决心,才低声道:“你记得我曾和你说的,你有最后一张底牌吗?”
  苏湛怔道:“什么?”
  夏煜道:“那时在湘西,你还记得那白羊寺吗?”
  此言一出,苏湛也是觉得浑身似一震,道:“你是说……那让蓝大师?”
  苏湛脑中一思索,这历史大事记上也并没有记载建文帝的下落,建文帝是生是死,一直是历史上的一个谜团。而锲而不舍的朱棣,却一直在派人找寻他,难道自己真可以用这件事,来作为保命金符?
  夏煜知道苏湛已经全明白了过来,也是冷着脸点了点头,道:“但是要用这张底牌,需要从长计议,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要用得恰到好处,或许要很长的时间,你要一直在这不见天日的牢中,你可以吗?”
  “多久?”
  夏煜摇头道:“说不准,或许十日,或许一月,或许半年,又甚至可能一年、十年,你能熬得住吗?”
  苏湛心中苦笑,不是吧?那我还真和隔壁的杨溥一样了,成了名副其实把牢底坐穿的革命友人。不过她心中已有想法,点点头道:“我有准备。但是我也知道,用不了那么久。”
  夏煜一愣,道:“你不要太乐观。”
  苏湛微微一笑,心中已有盘算,如果用这张底牌,自己当然少不了要用到几个人,他们和自己虽算不上深交,却都有过几面之缘,他们在这历史长河里,都如同闪闪发光的石子一般。
  这几个人要想接触,也并不难。
  “夏煜,”苏湛突然道,“我想换牢房,你能做到吗?”
  夏煜道:“自然可以,但是你也知道,换了也没有用,这里的牢房,没有什么差别的。”
  “我知道,”苏湛笑道,“我只是想与一人同住。”
  “什么?”夏煜当即回绝道,“不行,我不允许,太危险了。”
  苏湛的双手攀上夏煜的胳膊,道:“怎么?事关我生死,我又岂会儿戏?你是不信我了?”
  “你想换到哪里?”
  苏湛唇角一勾,向远处指了指,道:“我想换到溥洽和尚的牢房!”
  苏湛的小脑袋霎时变得清醒得很,历史如同一册画卷一般在脑海中次第展开,这溥洽是建文帝的主录僧,靖难之役后,有传闻指溥洽知道建文帝逃亡之事,甚至指他收留了建文帝,朱棣于是找个借口囚禁溥洽,把他关在监狱十五年!曾经在苏湛和姚广孝接触之中,也曾隐隐感到,这使溥洽在牢中不得翻身之人,十有**就是姚广孝本人!
  而再过一年,就在来年!永乐十六年!姚广孝就死了!在他临死之前,有一个最后的请求,求朱棣释放溥洽,并且溥洽最终被释放!
  苏湛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自己将在这其中,像个弄潮儿一般,命运交给她的无法拒绝的任务,就是要弄出些水花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一刀两断
  坚持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人快乐的时候,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而在狱中,时间线似乎被无限地拉长了,名副其实的度日如年。
  苏湛知道三司法的审讯总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被夏煜换到了溥洽的牢房,苏湛还是很沉默,与溥洽各居牢房一角,还好溥洽的牢房能透过牢栏透进光来,苏湛就在栏杆旁望外面的地面,看那地面上的黑色小虫爬过来又爬过去,似乎世间万物都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而自己却静止了一般。
  与在狱中苦熬一分一秒的苏湛不同,夏煜总觉得一天天过得太快,自己总是从早忙到晚,恨不得自己有了三头六臂,能快点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才好。
  张尧那边总算又有了一点进展,这日,在深秋的寒意中,张尧趁着夜色来到了夏煜府邸门口,在那大大的夏宅两个字地上缩着脖子看了一会,夏煜听到门房伙计的通传之后连斗篷都没披,就出了门来。
  “找到赵有才了?”
  张尧道:“这不第一时间就来告诉大人了么?我听人说,赵有才回来了,前阵子在城西出现了。”
  夏煜点了点头,虽然如今已经知道赵有才是受到东宫的某人指使,但是如果亲自审问赵有才,肯定会有更多的发现,如今苏湛在牢中,多呆一天就要多承受一天的折磨,自己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不眠不休,但是有些事,却又不是着急能解决的。
  “嗯,那我们现在就去!”
  “现在?”张尧惊了一跳,继而嬉皮笑脸。“大人,我现在来跟你说,是因为大人不是说有……酬劳,我正想去花船呢。”
  夏煜凛然如冰的眼神扫过去,张尧吓得噤声,赶忙讪讪道:“走。走。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在夏煜和张尧去找赵有才的时候,本来在牢中无所事事的苏湛却突然遭到提审!
  这突如其来的提审让苏湛心中忐忑不安,本来夏煜已经说了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许动他。但是提审却根本不管这一套!换言之,提审她的人根本不把锦衣卫指挥使的话放在耳里。
  被两个校尉架出牢房的苏湛回首又望了望在黑影的角落里的溥洽,溥洽是时也抬起头。像是给她送行一般。
  也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已经到这个份上了。还怕什么呢?
  苏湛又到了那刑讯的刑房,等到押解自己的两个小校尉退了出去关上门,苏湛却猛然觉得这刑房中的气氛很是诡异,坐在那审讯桌后面正中的却只有一位大人,看着面熟,却又不是三司法的一把手。
  苏湛正觉得怪异,微微侧了侧头。才注意到房间角落里还有一个人,那人的脸掩在巨大的兜帽里。浑身黑漆漆的,又恰好坐在房间里唯一的略暗的角落里,怪不得苏湛进门的时候没有注意到。
  那审讯官开口更是出乎意料:“苏大人,这牢中伙食可合口味?”
  苏湛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审讯官似乎并不期冀她的答案,反而一拍脑门,接着道:“哎呀,我忘了案宗了,我去取。”
  不是吧?大哥,你这也太马大哈了吧?连案宗都不拿?有点专业精神好不好?
  那马大哈几步就出了门,又吱嘎一声把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这下,屋里就剩下被五花大绑的苏湛和角落里那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了。
  “喂,我说,”苏湛看着那坨一动不动的黑影,“可以现身了吧?何必要装神弄鬼的。”
  那黑影把兜帽慢慢揭开,从黑影里走进光里,湥Ю实拿寄况北换鸸獾懔粒巳瞬皇潜鹑耍侵煺盎?br />
  他眼中似含有深意,此刻皱着眉道:“你知道是我?”
  苏湛笑道:“本来不知道的,但是我看到你的靴子,谁会故意在那黑绒绒的靴面绣上繁复金丝的,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别人。”
  “你……”朱瞻基喉头动了动,终于还是问道,“你还好吗?”
  苏湛身子扭了扭,示意自己被五花大绑着,道:“你看我这样子像是好吗?”那眸子中的似有似无的笑意掩着眼底深深的冷滞,唇角几分柔光,却丝毫没有暖意。
  朱瞻基想上前一步,却终于还是收住了脚步,抿着唇,许久没有动。
  苏湛在那灯光中看着朱瞻基,想从他的瞳仁中看出点什么更多的东西来,他却一直回避自己的目光,心中的冷滞又多了一分,难道真的是他?
  心一点点沉下去,那么他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和溥洽一个牢房,想从我嘴里套出什么话来?惺惺作态么?
  那么张口吧,问我吧!
  曾经的往昔,如今想来,不过都是恼人的笑话,在江山面前,我又算得了什么?
  “苏湛,”朱瞻基终于还是张口道,“如果这一次,我保不了你,你会怪我么?”
  苏湛哈哈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简直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你保不了我,那我便要去死,一个死人,还有什么责怪不责怪,难道你怕你深夜良心不安,难道你怕我死后阴魂不散?
  苏湛咬了咬牙,敛了笑,道:“我会化作厉鬼!绝不会放过你!”
  “苏湛!”朱瞻基似乎被苏湛惹恼了,低声喝道。
  “哈哈!怕了吧?”苏湛觉得眼中盈盈热热,“既然能够做的出,又何必害怕承担后果?”
  “苏湛,你在说什么?”
  苏湛在光影中走了两步,唇角放肆的嘲讽更加鲜明,眼中不可一世的傲然漠然透出一种俯视的光芒,那脚上的镣铐随着她的行步间哗哗响动,金属的侧边,白皙如雪的脚腕上,已经露出淤血的青紫。
  “我在说,既然你已经把我关了起来,又何必惺惺作态?既然你已经厌恶了白雪糕,又何必要来看?”
  “苏湛,”朱瞻基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难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苏湛笑道:“难道不是么?这世间,我只与你一人说过,那给汉王曾经过我手,我曾在里面加了点东西,更何况……”苏湛真的不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本来,我还抱有一点幻想,直到……我切切实实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东宫!难道你还想否认?”
  说完这番话,苏湛霍然抬头,迎着朱瞻基复杂的目光,不知心底在期冀什么,难道在等他的辩驳,等他说,一切并不是如自己所知的那般不堪?
  然而,久久,那双如碧水般的眸子中像是闪过了暴风骤雨,然而那淡薄的唇,却终于没有张开来。
  果然。
  果然无可辩驳。
  似有流沙掠过心底,只剩一片疾风枯草的凄凉。
  苏湛叹了一声:“既然你没什么好说的,又来找我做什么?”
  “苏湛……”朱瞻基终于开了口,“难道……我在你心里,从来都是一个陌上客?”
  苏湛眯着眼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已经在岁月中慢慢成长起来,那月下初见时在河灯之畔的欢声,在风声呼啸的林中的凛然约定,那清明祭祀时马上的桀骜身影,那在外途中的蛐蛐之赌,那山…东之行时在山上的危情时刻……一幕幕,怎奈人生苦短,可世事沧桑。如今想,留在心底的,清雅却都覆水东流,大浪淘沙,留下的却只是一片凄然罢了。
  穿梭过人生,浮生若梦,彼此都是匆匆过客罢了,又何必留有执念?
  苏湛缓缓笑道:“我在你心底,究竟是什么?”
  “你难道不知?”
  苏湛摇摇头:“我曾以为我知!但是不久之前,我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蒙在鼓里的一个笨蛋。如今,这个笨蛋要完蛋了,你又来和这个笨蛋说什么?”
  “苏湛!”
  “别叫我,叫我有什么意义?”苏湛眼神闪烁,“难道你敢说,你接近我,不是因为金忠的话?什么落定清幽,什么武当路上想和我做朋友!你不过是因为金忠的预言罢了!”
  方才苏湛说一切都源于东宫,已经给了朱瞻基猛然一击,觉得胸中憋闷,满腹言语都要说不出来,可是苏湛关于金忠的这话,又像是在心头的伤口上又狠狠撒了一把盐!
  一瞬间,朱瞻基似都要站立不住,眼前的苏湛似远似近,浑身都有种麻木的隐痛!
  苏湛语音在一瞬间竟也是艰难,接着说道:“你敢说,你不是?”
  一双眸子,此刻的注视,犹如曾经无数次的注视,却又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次注视,仿佛等待一个最后的答案。
  两人默然对望着,朱瞻基没有张口,他不敢说,他敢说吗?他看到了苏湛眼中显而易见的决绝!
  这句话,如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