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      更新:2023-08-03 11:08      字数:4934
  慢慢坐起身。奋起余勇,终于把解药运到沙发上。
  两个男人伸开手脚,瘫在沙发上一时动弹不得。大家都有心无力。
  沙发很特别,皮质柔软,难得极大,竟象张床,大气之外也极舒服。
  当初浮休去瑞典取证,返回当天下大雨,偶然进了座建筑物避雨,发现里面正在展出最新设计的家具。这沙发的设计者深谙心理学,设计理念别具匠心:世上最舒服的椅子,便是人的怀抱。
  每日浮休下班,都先到沙发上靠一会儿。仿佛有人温柔环抱,低语抚爱。可怜他在寒冷的世间实已无甚人可寻此慰藉。白云亲舍,言之黯然。
  半晌浮休开口:“你伸开手脚放松一下,会舒服些。”
  解药没好气:“我不想伸!我现在想弯着!”
  浮休转头看看他打了石膏直直硬硬的手脚,回过头闭上眼睛:“随便。”
  他本来打算先休息一下,再安排解药。但今日发生事情实在太多,从遇见身边这位‘贵人’,他就似激活了某种机关,停不下来。
  冥冥中,七印封严的书卷给揭开了一页。
  解药也累,今日他做的事亦不少。精神体力消耗巨大,何况又遭受重创。解药是据胡床指点银瓶的人,几乎自出世以来也未吃过如此大的亏,反躬自省,虽然成功达到目的,但伤亡惨重,乃是失败的胜利。他一边咬牙,一边盘算,一边打了个哈欠,不知不觉闭上眼睛,陷入黑甜乡。
  浮休听到耳边均匀的呼吸声,转头看了看。轻轻把解药受伤的腿放到自己腿上,又调整好他的手的位置。也闭上眼。
  已是黄昏,夕阳金色的光辉洒在互相倚靠的两人身上。他们都安详的睡着了。解药的手脚都巴在浮休身上,把浮休当了垫子;浮休在睡梦中伸手绕过解药,环护住他。
  朦胧的光线照在两个人恬静的脸上。一片静穆里,远处似有悠扬钟声传来。仿佛现实主义大师米勒再世,画了幅可与《晚钟》媲美的作品。
  9
  本来事情应该是这样:两个人偎依着,觉得温暖而安心。但从来珍珠里面包着石头子儿。浮休做噩梦。那一直不离不弃的噩梦。冷汗涔涔。
  惊醒后发现是解药象块大石头一样压在自己身上,难怪自己四肢冰冷。但是突然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
  解药仍睡得香,微微的鼻息。浮休看看他,轻轻解开他,将他平放沙发上,注意到解药小小的皱了皱鼻子。浮休拿了毯子给他盖上,自己起身走到厨房。
  厨房里不断传来滋滋的响声,传来浓浓的香气。
  沙发上的解药张开了眼睛。奇怪自己竟睡得如此之沉。看了看淡黄色的屋顶。意外发现,居然有行米色涂料写的大字:浮休是妈妈的好孩子。只有在他这个角度,才能看得到。他把眼睛又闭上了。准备再睡一会儿。
  不过感官对食物一向很尊重。人可以同时出动五感五官。有时第六感也用。
  但目之所及手之所触的,远比不上头脑想象的。因为后者可以带来真相大白的快感。从这点来说,饥饿同情欲相同。
  解药一天没吃东西了,真挚确切的感到结结实实的饥饿。脑子里美食食谱‘嗖嗖嗖’如白驹过隙。可是知道厨房有人在为自己弄吃的,心底有温暖的液体流动,它带来的短暂的安全和幸福已冲淡了精神上和肉体上的郁闷。
  浮休走进屋子,看见解药已经坐起身,迷茫地看着他。他莞尔一笑,开了灯,把桌子拖到解药面前,铺上桌布,摆好餐具。没忘了拧了条毛巾,给解药擦了擦手。然后从厨房端出食物,然后告诉解药,“饿了吧?快吃吧。”然后走开了。
  也许是食物的香气,也许是话里的温暖,解药心里慢慢浮起感动。他让自己享受这一刻。记住这一刻。也许该留两个年轮,而不光是树干里的钉子铁丝。
  记忆大概象沙滩,给岁月洗去死鱼死鸟的尸体,破瓶子,塑料袋,留下的沙洁净而美好。那也是支撑人类在世间活下去的动力之一。
  这房子刷成淡黄色,三月里新发的迎春花的颜色,桌子是木头原色。铺了米白色的桌布。都是暖暖的颜色。
  面前白瓷的碟子上镶有金色的边,翠绿色的生菜叶子上平放着一个太阳蛋。金黄的,圆圆的,软软的蛋黄在白玉般的蛋清上轻轻动了一下。边缘处煎的焦黄,微微卷起。前面的碟子里,放着切好的面包片,热过了,还隐隐冒着白气。手边一杯牛奶,乳白色的液体装在透亮的杯子里,柔腻不可方物。
  外面渐渐黑了,屋子里温暖明亮,解药坐在那里,有些飘渺。冰天雪地里长大的他,一直不去想的,一直得不到的,就是温暖。
  浮休走过来,看见他在出神。问:“怎么?不爱吃么?”有些担心:“伤的地方疼?”
  解药掩饰得很好:“我右手罢工啊。”
  浮休沉吟了一下,“那你用左手拿着吃好了。”
  解药愤然抬头,意外看到浮休手里抱着只猫。烟色的猫,大概不轻,因为很大的一团毛。而且浮休是用两只手来抱。
  浮休爱怜地把猫放到解药旁边,解药才看到,那猫居然是睡着的。四肢伸开,仰面朝天,解药倒是头一回看见这样睡觉的猫。
  10
  当然加菲猫除外。
  浮休轻轻拈起一片面包,在猫的鼻子附近晃来晃去。一分钟之内,猫就醒了。它不急着起身,也不睁眼睛,只把小巧的鼻子抬起来,定位食物,张嘴去咬。
  浮休把面包放进自己嘴里。猫没咬到吃的,终于睁开了眼睛。站起身来。
  猫的头大大圆圆的,眼睛也是圆圆的。尾巴粗粗,四肢短短,解药一眼就认出是只英国短毛猫。
  这大概是最久远的品种了,系出名门埃及艳后抱的正是它的祖先。是第二受欢迎的猫种,仅次于波斯猫。
  据说这种猫性情温驯,冷静内敛,聪明乖巧,随遇而安。
  喜欢居高临下监看着家中每一位成员及所发生的事情。
  不以表演特技及速度闻名可以想见原因却是家中最忠贞稳固的一份子。
  常常思虑甚周。绝对是三思而后行的那一型也可以想见原因。
  表现出比较不合礼宜的行为被发现时,通常会很不好意思。
  圆圆的眼睛看到了解药,猫警觉,依然慢吞吞,走上浮休膝头。
  解药看着那厚实松软的皮毛,在灯下柔顺服帖的闪着光泽,就觉得自己手痒。伸手要摸,半路给浮休截住:“刚擦了手,先吃饭。”
  解药悻悻地:“我手不好使。”
  浮休看看他,低头跟猫说:“乖,你给他做个榜样。”
  猫慢腾腾爬上桌子,低头吃掉了那个太阳蛋。碟子里干干净净的只剩生菜。连一点蛋屑也无。吃完了,它回到浮休膝上,又闭上眼睛。
  解药看得兴致盎然,好象在看《动物世界》虽然尽是慢镜头。
  直到肚子提醒他“它,它,它吃了我的蛋!”
  浮休看看他,“你手不方便,又有伤,不能随便吃东西,吃面包喝牛奶吧。”
  解药的怒火都快把头发烧着了。可是象莎士比亚说的,食欲是人类心中的一匹恶狼。而且失去选择权总比失去占有权好。于是吃掉面包泄愤。力道大的把酵母菌都咬死了。越吃越有劲。
  浮休看着好玩。看解药把桌子上的面包都吃完了。牛奶也喝完了。看样子是存心不给自己留了。就又起身去厨房端出一小碗粥来。绿色的香菜,红色的西红柿,白色的鸡肉,暗色的皮蛋。温柔的问解药:“要不要喝点粥顺顺气?”
  本来吃饱了的解药火没那么大了。
  浮休真怕他自燃。于是坐近一点,柔声说:“少尝一点罢。”
  解药心里挺委屈,但是看浮休这么殷勤,还是打算赏他点面子。瞥见浮休拿勺子的手,手指纤长,莹白如玉,中指本该戴戒指的地方,长了颗小小的痣。他心里一动赶紧垂下眼睛伸头过去。
  浮休一手端碗,一手握着勺子,送到解药唇边。
  解药喝下第一口,忍不住闭上眼。每一个味蕾都争先恐后要向大脑皮层汇报发现美味,一时间神经系统好悬短路。
  人碰到美味的时候多半都不想说话,也说不出,那是本能在感谢上苍。
  浮休看着他这样子,不知怎么的就问了一句:“好吃么?”
  问完自己也意外,平常不都不关心的么?
  解药睁开眼,正看到浮休一双皂白分明的大眼睛全神贯注盯着自己。那一瞬间,他升起个念头,要这双眼睛能永远这样关切瞧着自己,只瞧着自己,象现下这样,眼里只有自己。
  11
  两个人静静的看着对方眼里的自己。两双清澈映落的眸子里,有沉默的话语流动。
  眼前分明外来客,心底却似旧时友。
  猫儿有心,不去做杀风景的事。它只是悄悄的把头伸过去,把浮休碗里的粥美美的喝掉了。再稳稳的伏回浮休的膝上。
  浮休放下碗,笃定解药肚子里也再装不下任何东西——他吃了两人份的面包,喝了三人份的牛奶猫儿对此颇不谅解。
  浮休刚站起身,解药唤住他,伸手入怀,掏出
  一副骰子。(作者按:该刹那他尚未一脑子色情想让浮休伺候他宽衣解带哪)
  跟他在一起,惊多喜少。浮休把碗放桌子上,故意看看解药的手和脚:“点子大还是点子小的刷碗?”连赌本都无啊,这人想空手套白狼?
  解药笑的无赖:“我又没用碗。”语气转正经,无比由衷:“浮休,你尽力投一次大可好?”
  浮休接过骰子,手腕巧妙一转,三个六。豹子。
  看解药时,脸上表情复杂难测。
  浮休微微一笑。把猫放下,收起桌上碗盘,走进厨房。解药算找对人。浮休大学时外号:白玉老虎。该项目蝉联冠军。独步一时。学院里衮衮诸公,纷纷甘拜下风。
  回来时骰子已经收起来了,解药脸上适才神色也收起来了。浮休不多问。只对他说:“你的石膏不能见水。又不好移动。就在沙发上睡吧。”
  解药扭头看看不远处那张大床。心里悲愤无比。
  一般人家很少有把床摆在客厅。因为违反美学及社会学的著名定理:位置的不恰当。好比说,绣房里钻出个大马猴。
  但浮休这张床很精致,很漂亮。并不觉得突兀。
  那是张金丝楠木的木雕古床。优美高雅,古朴浑厚。单就木材本身已是极品。何况是块附有雕工艺术的高级木头。
  明末清初及民国时期的木雕主要有安徽徽雕和浙江东阳木雕。前者雕工细致,是浅雕的代表;后者雕刻繁复,是深雕的代表。使用的木材多为柏木、樟木、银杏木、楠木等。其中楠木为上,楠木又以金丝楠木为尊。
  床雍容华贵的立在那里,矜持的自问自答:而今何事最相宜?宜睡!
  浮休简单给他擦了手脚。又擦了擦脸。不意外发现解药双手细嫩。十指不沾阳春水。解药则意外发现浮休的手,纹路很粗,而且很硬。
  更意外的是,浮休拿了枕头和毯子给他,自己在沙发旁搭了个地铺。
  浮休忙碌着,口中淡淡地解释:“这里比较方便照顾你。”
  抬头顺着解药觊觎的目光望去,看见那张床,浮休话中无限怀念:“那是家母的床。平日我亦不睡那上面。”
  解药听出他话语中苦涩。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
  猫儿此时走过来,用头亲昵的蹭蹭浮休,似在安慰他。浮休温柔问它:“地上凉,你别跟我睡了,在沙发上成么?”
  猫儿抬头看看解药,解药赶快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
  它不太情愿,皱了皱鼻子,很挑剔的样子。不过还是同意了。为此它运了运气,想跳上沙发。甚至还后退了几步做助跑。
  跳了三次皆告失败后,它决定放弃。索性盘踞到浮休脚边不动。
  浮休很无奈地把它抱起来。放到沙发上。
  忍笑是种生猛的痛苦。在解药放声大笑之前,浮休投给他警告的一瞥。他只好咬咬牙,又掐了一下大腿,改变话题,“这猫有多重啊?”
  他保守估计怎么也得相当一袋大米。
  浮休看看猫,一脸爱怜:“大概快有十六公斤了吧。”
  那是五岁孩子的体重。帮它减肥,我义不容辞。解药很坏心的想。
  解药看看窝成一团的猫。英国短毛猫的皮毛一向厚实。这一大团毛蓬蓬松松的,好象个活的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