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7-28 11:31      字数:4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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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身冻得仿佛自己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
  荒山野岭除了远处传来的狼嚎,四周静得时间凝滞。
  那天是三岁的自己第一次想到娘亲的面容,她是个好母亲,很疼自己。
  她在世的时候也没有亏待过自己,她唯一做错的事情大概就是把自己给了那个男人,那个不是自己的父亲却是她希望的男人。
  她死了;先。
  我也来了;现在。
  那个时候,眼角看见不远处的那株红梅,其实,到底是红色还是白色自己也分不清楚。
  但是,这双眼睛看见红色的时候才会有灼热的感觉。所以,那是红色的吧。
  想死在那样妖异的颜色之中,就拼着最后的力气慢慢向那里移动。
  师父就是在距离那株红梅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处捡到自己。
  离死神一个手掌的距离。
  他的头发很黑,也许是白雪的陪衬,但从此以后最爱的就是那头黑发。
  它首先触及了我,拂在面上,很温暖。
  师父,不会对我笑,却给我饭吃,给我衣穿,教我识字读书,教我练功的师父;师父,不愿意看我,却会在午夜抱我入怀从噩梦里唤醒我的师父……
  “喂!白痴,你怎么了?”
  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刺客少年那张浮肿的脸。
  “你干嘛,花痴!不好好睡觉把我弄醒想做什么?”
  刺客少年有个很好笑的名字。他姓花,单名一个池,这样读起来就是花痴。
  “你语调有问题啦!”花池抗议道。
  “那我早告诉你我叫谈三,你高兴可以叫我谈大哥,不高兴也可以叫我一声老三。我不姓白,名字也不叫痴。”谈三嘟哝着从干草堆里爬出来。
  “你明明就是白痴嘛。”花池毫不客气的说:“我也想睡觉啊,正睡熟的时候就听到旁边某人唧唧哼哼的要死不活,天知道做了什么内容的梦,最后还露出了好恶心的神情。又不是猫,半夜还发春!”
  “你不要过分了啊!花痴小子。我对你客气是因为你是我主顾,但这并不表示我就不会揍主顾。你别给脸不要脸。”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知道自己只是白梅山人的徒弟后,前一刻还想用色诱的刺客少年,马上就变得如此恶劣。谈三暗自想,多半是被我拒绝脸上下不来吧。
  哼,半夜三更师父师父的叫个不停,还发出那种声音。
  花池眼珠一转,突然凑进谈三说:“该不是你和你师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吧?”
  谈三轰的一下子脸全部红了起来,他从地上跳起来冲花池吼道:“你在胡说什么啊!嘴巴里总是不干不净的,你家大人没教过你吗?”
  花池一听也火了,“你吼什么吼,我是没爹教没娘养的杂种,你他妈和我有什么区别,不也是个贱生贱养的。”
  两个人同时对瞪一眼,扭过头去,眼不见心静,省得看了心烦。
  谈三暗自一叹,初出江湖第一个客户就遇上这个不对盘的小子,两人像天生的冤家对头,从下山到今天都第四天了,这样的吵嘴已是数都数不清了。罢了,和个黄口小儿,有什么好计较的。
  谈三却是忘了,他今年也不过十七岁,正是个黄口小儿。
  “喂!白痴!”花池又叫:“你的功夫都是跟你师父学的吧?”
  “对啊。”
  “你师父很用心在教你耶!”
  “哪个师父不用心教徒弟的。”
  “你真的是个白痴。空有一身的好功夫。江湖上的人哪个不愿意自己永远是江湖第一,又怎么会用心的教会新人来打败自己。”
  “你师父呢?他没用心教你?难怪你功夫这么差劲。还学人家出来混江湖,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花池一听又发怒了。猛的回过身来提脚就往谈三的身上招呼。
  谈三卒不及防,结结实实的挨了几下。
  他也是真怒了。“你干嘛啊,又莫名其妙的发脾气,你不要以为我真的不敢打你。”
  “你打啊,反正我也打不过你。我的功夫是很差劲,我的师父也的确没用心教过我,因为他瞧不起我。”花池叫道:“他根本就不想让我学武,他说我是个废物,一辈子只会在男人身体下呻吟……”
  谈三一愣,看见花池的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
  “我就对我自己说,我才不要他教,侮辱过我的人没有人还可以活得好好的,我一定要他死在我手里。”
  “小三,你为什么要溜进那间密室啊,我不是一再嘱咐你不准进那间密室吗?你也不想再听我的话了吗?”
  脑海中涌出师父离开前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在照角山上和师父住的地方表面上看只是依山而建的两间普通的砖瓦房,可是,谈三知道在房间的背后师父挖山开了间密室。从懂事起师父就不允许自己踏进去一步,只要一提到那间密室师父就会好生气。
  从小到大,对那间密室谈三有种特别不喜欢的感觉,好像因为那间密室自己会最终失去师父。这个预感现在看来竟是有先见之明的。
  被师父骂过的那个晚上,从窗户里看见师父站在园子中央的梅树下流泪。
  一滴一滴。特别的清晰。
  心中突然涌起无限的感触,对这样的花池竟有了几分怜爱。
  “你别哭了。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
  “关你屁事!”
  真是没家教。
  谈三想着,然后说:“莫非你要我杀的竟是你的师父?”
  很久以后谈三仍然记得花池那一刻的神情,迷茫如夜航的船,失去灯塔的方向。
  后来花池对谈三说他要谈三杀的人绝对不会违背白梅山人的规矩,那个人的名字等到了京城里他自然会告诉他。
  谈三就问白梅山人杀人还有规矩啊?
  花池又一幅你是白痴的表情说,白梅山人有三不杀:一是不杀妇孺,二是不杀僧道,三是不杀不该杀之人。
  他说,全江湖的人都知道,就你这白梅山人的首席弟子不知道?
  谈三伸手进衣袋摸了摸从花池那里拿来的玉佩,这已经是他的一个习惯了。
  他心中想,师父这第三条订得倒也刁钻,敢情这杀人也得看看心情。
  花池又问,到底白梅山人去哪儿了,你这最亲的人竟然不知道么?
  谈三白眼一翻,说:“你难道和我一样是初出江湖的菜鸟,都不懂这行的规矩吗?杀手的行踪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人知道了,他的脑袋早被仇人当球踢了。”
  花池又被气得一阵乱骂。两个人打打闹闹的竟平平安安又走了几日。
  谈三倒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花池却心底发毛,有些事情谈三不知道,但花池这个当事人却清楚明白,江湖本不该如此宁静。
  这一日两人来到官道边上的一个小镇上,连日的风餐露宿娇生惯养的花池自然是叫苦连天,到了这镇竟死活也不愿再走了,非要歇上一宿。
  两人就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这客栈旁边有个小小的茶楼,看环境倒也清幽。
  花池也不客气,直接上楼入座,对茶博士清清脆脆的吩咐说,茶浓点,小爷困得厉害。
  谈三左看看右望望,直到被花池骂乡巴佬才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
  花池又叫了一碟桂花甜糕、一碟奶皮饼、一盘蜂蜜蛋糕,还有桃酥、杏仁等……
  谈三一尝,全是甜得腻人的东西。当即嘲笑花池说,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哪有江湖人吃这些个小孩子东西的。
  花池瞪了一眼谈三说:“你懂个什么?我平身什么也不好,就喜欢甜食,恨不得一辈子淹在这些甜甜的东西里。你又才多大年纪,还在我面前装深沉。我们这年纪不正是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吗?告诉你,我在京城吃得更多,那里有一种玫瑰饼还是用玫瑰花瓣做糖馅,吃起来带有玫瑰的清香……你这个乡巴佬。”
  临了,还是要骂谈三一句。
  谈三原是不喜欢这些东西的,但也竟听得津津有味,食指大动。他越发觉得花池真是个很奇怪的少年,有的时候就象漂泊多年的老江湖有着一般成人都没有的狡诈深沉,有的时候却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闹,活脱脱一个有钱人家娇养的任性公子。
  花池本来说得甚是高兴,甜笑着正准备将一块甜糕放进嘴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就皱起了眉头说:“我本来在京里过得好好的,偏遇上一个恶人说要做我的师父,硬是把我囚禁在他的地方。我就想,学学武功也不错啊,就答应了,反正我也跑不掉。可是,他却没教过我一招一式,还叫他的徒子徒孙欺负我。这些我都忍了,最过分的是他居然不准我吃甜食,把我叫人买的糕点都扔进了井里。”
  明明还一幅要哭的样子,忽儿又展开笑颜说:“还好现在我可以大吃特吃了”
  。
  话是这样说桌上的糕点却再没有动上一口。
  谈三想多半就是那个他辱骂的师父了,兴许也就是花池要他杀的人。这几日从花池口中听来那个人的确是可恶,是属于该杀之人。转念又一想,还好师父对自己却是好的。
  但是,师父对自己真的是好的吗?
  谈三想来想去也不知该说什么,就问花池说:“你到底多大啦?”
  花池一听就象吃进了一只苍蝇说:“你干嘛问我多大了,关你什么事啊?”
  谈三就说:“你这么紧张干嘛?难不成你的年龄还有什么秘密不曾?”
  花池回嘴说:“我的年龄没问题,是你这人有问题,我就是不告诉你,怎样?”
  谈三叹一口气,怎么就忘了这个人从来就不会让你顺心的。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街道上一阵喧哗,似乎有一大群人大张旗鼓的走了过来。
  茶楼上已经有人按耐不住的从楼上的栏杆往外看起了热闹。
  花池拉拉谈三的衣角说:“我们也去看看?”
  谈三不爽的说:“你不知道江湖是非多吗?少往热闹的地方凑,惹了什么事没人会救你。”
  花池一拍桌子站起来,“是你不会救我吧,反正那玉佩你也已经拿到了。哼,我告诉你谈三爷,没人可以骗我花池的。”
  谈三无动于衷的稳坐泰山凉凉的说:“是。花少爷,但是,我们的约定没有陪你去看热闹这一条吧。”
  花池转身自个儿走到栏杆边和看热闹的人凑到了一起,一眨眼就没影了。
  谈三也不管他,自己喝着自己的茶,不时的拿块还过得去的糕点尝尝。
  正在享受难得的宁静时,却看见花池兴冲冲的跑了过来。
  “怎么了?”谈三问。
  花池笑着说:“好运气,真是天助我也!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坐下来对着谈三一阵怪笑。
  谈三正疑惑,却听得楼板一阵的乱响,一大群人涌上了这小小的茶楼,颇有点神兵天降的味道。
  为首的是个紫衣方脸的中年人。
  还没等谈三感叹一句好相貌,就听得他青天一声吼。
  “来人啊!把那对奸夫淫妇给我围起来!”
  这边花池凑到谈三耳边,说:“好戏开场了。”
  十几个打手迅速而有序的围住了南面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的人。
  谈三这才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全茶楼的人都走得干干净净了。只剩自个儿一桌看起来岔眼得很。
  不过也不知道这紫衣汉子是不是太激动了,也没一个人理他们。
  被围起来的是一对男女。
  男的玉树临风,英俊雅致。
  女的娇小可人,人见人怜。
  换句话说男的有本钱做奸夫,女的也有本钱做红颜祸水。
  两人对自己身前所发生的事情就象没看见一样,无动于衷。
  谈三却看见两个人在桌下的手已经握在了一起。
  场内气氛一触即发,谈三转头问,“此人是谁,看起来气度不凡,不象个持强凌弱的人。”
  花池横了一眼有些不屑的说:“江湖豪客哪个不是践踏着别人的血肉走上来的。你又知道他不会持强凌弱?这个人叫胡俊,传言就算是皇帝老儿也比不过他有钱,在江湖上是个人物。他喜欢穿紫衣,所以别人叫他紫衣神候。两淮一带没有人不晓得他的大名和他的紫候府。”
  紫衣汉子越行越近,到两人桌前一步的地方停了下来。
  女子终于有点耐不住了。
  她抬起头来,一双水漾的妙目注视着紫衣汉子唤了一声,“老爷。”
  紫衣汉子也开口了。他说,“到底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背着我做这种事?”
  女子叫了一声后,看了男子一眼,也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低下了头。
  紫衣汉子仇恨的望着仍然没半点动静的男子,旋即盯着地上,双手紧握成拳。他说:“我知道你喜欢有水的地方,就把我的紫候府移去了江南;我知道你喜欢锦阁的织物,就买它下来只为你做衣服;我知道你喜欢乐器,就把江湖最好的乐师和乐器找来;我散去我所有的妻妾,只有你一个人;我知道你和那个贱人来往,我也没有阻止;你要什么我给什么,我全部的一切都给了你,无非就是要你留在我身边,你为什么还是要这么对我!从你跟我的那一天,你就再没对我笑一下,和我说过一句话,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本来喧嚣而祥和的茶楼,此时此刻竟有着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