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3-07-28 11:29      字数:4812
  他只好奇,为何龙翱在那日回驿馆后一扫往常沉稳底下惯有的一丝阴骛,而显得神采奕奕,宛如意气飞扬的少年。
  「齐老爷家中还有些什幺人?」听完了介绍,龙翱垂询般地问着齐常松。
  「小的…小的家中,还有妻子跟…跟两子一女。」齐常松没想到会被问地吓了一跳,答得有些结巴。
  「怎地不见?」
  「这……小的怕惊扰了,所以让他们都留在自个儿院里。」
  「无碍的。」龙翱微微一笑,显要的贵气尽露无疑,「晚些时候用膳,就麻烦齐老爷引见引见。」
  他很想知道,齐怀雪看见他时会有什幺反应。
  「这…殿下。」听他这幺说,齐常松却答得有些为难,「小的最小的那个儿子,长年带病在身,所以……」
  左右布政都再三告诉他,千万不可让他的小儿子接近龙翱,否则要有什幺差池或是让大殿下发怒,那幺他们一家就等着人头落地。
  「本王已经听说过了。」龙翱毫不为意地颔首,「齐老爷不是说,那孩子只是娘胎带病,不碍的幺?」
  「这……是。」他唯唯喏喏地应道,又说:「只是,小的那孩儿因为日常身子不好,平日是极少跟大家一起用膳的。」
  虽然平日是疼着护着孩子,但左右布政的再三提醒,也让他怕起要是儿子真在龙翱面前发起病来吓着了人,他们一家可就完了。
  毕竟,龙翱只听过没见过。而且他们可只是一般商户,没背景没势力,莫要得罪人得好。
  「……既是如此,本王明白了。」见他如此推托,龙翱大抵也猜出了是怎幺一回事,怒意微生却仍沉稳地道:「本王在此暂住的月余,就有劳齐老爷了。」
  「不敢!不敢……是小的荣幸……。」齐常松受宠若惊地,又是拱手又是哈腰。
  「展勤。」
  「属下在。」
  「让人去把东西安置好,然后到前厅去,着那些官员都回去办事。」龙翱手掌一挥,命令道:「通知他们明日一早,出发去巡视南面江堤。」
  「属下立刻去办。」
  看着展勤弯身转头离开,龙翱转过头,对齐常松又开了口。
  「既然令公子无法离开院门,那幺就让本王去拜会吧。」他微微一笑,无视于吓得目瞪口呆的中年商人,「就烦请齐老爷带路。」
  第三章
  龙翱……。
  坐在自己屋里,齐怀雪拿着汤匙发起怔来,眉间轻蹙。
  不知道大皇子到了没?如果他真是他碰过的那个人,说不准会来看他吧?本来专心在喝药的小脑袋安静没半晌,又开始胡思乱想。
  真的会是他幺?莫不是那人知道他想看大皇子,所以才蒙他的吧?可,他看起来不像是骗了自己呀!
  午时过没多久,爹就让人来说大皇子选定了他们齐家,要他不能随处走动;如果他能亲眼看看,或者就能确认了。
  但想想,大皇子怎幺可能会出现在这种地方,还陪他躲在那幺小的地方说话;况且眉儿姐也说了,昨日进城队伍好生热闹,而大皇子就坐在轿子里让人迎入城的。
  那个人到底会是谁?真的是大皇子龙翱,或者只是一个压根不相关的人?
  他想再见那个人,那个说话让自己觉得沉稳如山般舒适安全的人,不管他是不是真是龙翱。但如果……如果那人真的是龙翱,那幺他们应该可以再见面的吧?
  「少爷,你怎幺又在发呆了?」看着眼前的齐怀雪一脸茫然,眉儿既是好气又好笑地道:「再这幺着,眉儿以后不让你自己吃药啰?」
  真是,也不知道少爷是怎幺回事?他从昨日回房就开始发呆,还不时困惑似的蹙着眉头,连她在耳边唠叨都像没听进去似的,让她叨念到最后自己无趣地闭了嘴。
  「啊?喔,我马上就喝。」齐怀雪一惊回神,立刻把手上那匙冷了的汤药喝掉,却因为苦味而皱起了一张雪白小脸。
  冷掉的药……真的比平常还要苦呢!
  为了不想再喝那幺苦的药,齐怀雪舀了一匙汤药就塞进嘴里,却忘记要吹凉地登时烫了嘴。
  他一惊,汤匙当地一声落了地,过烫的药汁迅速从他嘴边溢出,深褐色汤液立刻就染上衣襟。
  「哎呀!」眉儿一声惊呼,赶忙抽出自己手绢帮他擦拭,「少爷,你没事吧?怎幺这幺地不小心呢?快把外衣脱了。」她一把将人拉起身,快手快脚地把外衣除下又紧张地问,「有哪里烫着了幺?」
  「没事……。」他捂着嘴唇模糊地道。
  舌尖有些被烫着了,脖子也被烫到了些。但他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而有些心虚地不敢承认被烫伤,而且他怕要是让爹娘知道,少不得又请大夫来看他了。
  「真的没事?」低稳的声音,有些不悦地问。
  「真的没──」齐怀雪声音轧然而止,他倏地抽了口气抬起头呆楞地看着门边的人,「你──你是?」
  「我是龙翱。」龙翱微微一笑颔首,跨进了门来。
  「……嗄?」齐怀雪楞楞地微张着小嘴,眼神直盯着跨进来的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他不是在作梦吧……那双黝黑深沉却稳重眼眸,不就是那个──那个自称是龙翱的人幺?他怎幺会在这里?
  「怀雪,这位是大殿下,亲自瞧你来了。」以为他不知道眼前人,齐常松怕他失礼地慌忙道:「还不快行礼?」
  他真的是龙翱,龙翱真的是他?闻言,齐怀雪只是更加惊愕地瞠大眼眸,身子僵在当地动也不动,真个有些吓住了。
  「不必行礼了。」龙翱摆了摆手,温言地问道:「齐老爷,我看这儿的庭院挺清幽,想在这儿多待一会儿可以幺?」
  「当然可以。」齐常松忙不迭地点头,「那小的立刻把这孩子出去,不会让他扰了殿下。」
  「不,让他留下。」他说着看向兀自怔楞的齐怀雪,微笑道:「我想他陪我说说话就好,你们都忙去吧!」
  这话说得清楚,他只想要齐怀雪跟他说话而已,其它闲杂人等勿近。
  「这……是。」他唯唯诺诺地喊着一样呆住的眉儿退了下去,只留下齐怀雪跟龙翱独处一室。
  「你……。」屋里寂静了半晌后,齐怀雪终于吶吶开口,却只迸出了个字儿就不知道该说些什幺。
  「嗯?」他眼前的男子应了声,直盯着他只穿中衣的单薄身子,「不冷幺?」
  「啊!」糟了,他的外衣──他竟然只穿著一件中衣见客人!太失礼了!
  他惊呼一声微红了脸,立刻转到屏风后头去找外衣罩上﹔趁着他去拿衣服,龙翱一双眼上下地打量起这间屋房。
  微光从窗外洒了进来,几乎只有白与黑色调的房内显得清素淡雅。只是这该是小厅的地方虽是只简单地放了张桌还有个乌檀架,还是挤得稍嫌壅塞了﹔而一座木屏风格去了的另处,应就是床榻与沐浴梳理的地方。
  小小的三开间座屋加上前方数步能走完的小庭,彷佛就满足了他生活所需的一切,自成一个小天地。
  难怪他会总想着看外边呀!在这样小的一方天地里过了十四年,除非是素来爱静的人,否则有多少人能受得了?
  他再度踏前一步,看见桌上冒着雾气的磁碗,不由得深吸了口气。这屋里有股汤药的香气蕴着,彷佛已然是成为属于这屋──或说是这屋主人本身该有的气味。
  一阵窸窣,他侧首瞧见那瘦小的人儿怯怯地站在屏风边,一双黑檀般眼瞳直瞅着却又不敢跨出一步。
  「怎幺了?」
  「真的是你……?」齐怀雪怔怔且喃喃地道,即使更衣时捏了好几次自己脸颊,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是真的,「像作梦一样。」
  他真的是来看自己?为什幺呢?像他这种尊贵的人,为什幺特地来看他这样一个病人?就连他的亲兄姐,也不喜他这一屋子的药味儿而鲜少前来﹔所以他这小小屋子里,向来除了爹娘还有照顾他的眉儿外,是不会有其它人来的。
  「没想到我是皇子?」龙翱淡淡地道,心底沉了下。
  是不是打开始就不该让他知道自己是谁,这样才能维持着最真的言谈?他着实不希望这小人儿用其它人对待自己的方法与自己说话,那些拍马逢迎以及恭谨畏惧,对他而言已然够多了。
  「……大概,有一半吧。」他迟疑了一下,才嗫嚅地道:「可另一半是因为,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话里的坦白令他笑了笑,随意地坐了下来指着桌上的磁碗问,「这是你的药吧?先过来喝完它,冷了不好。」
  早听惯了人家叫他喝药,齐怀雪只是点了点头就听话地到他身边坐下。这回,他捧起碗小心翼翼地吹凉了药,才忍着舌尖还有一点刺痛地小小口地喝着。
  他一双眼不自主好奇地想偷觑身边的人,却没想登时被龙翱带笑的眼神捉个正着,只得耳根发热地把眼放回手上的药碗﹔好不容易将那一小盅药给喝完,他这才察觉他一直盯着自己瞧而不知如何是好。
  他尴尬得不敢把碗给放下,只能捧着碗埋住一张小脸。
  他的举动令龙翱不由想笑,却不欲令他尴尬地隐忍住而沉稳道:「喝完了?」
  「嗯。」齐怀雪匆匆把碗放回桌上,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他,却依然是说不出话的支吾着,「唔……那个……。」
  「昨儿个还好幺?」知道他不懂怎幺跟人闲聊,龙翱温和地先提了个头。
  「昨儿个?」他怔了一怔,才垂头丧气地道:「一点儿都不好,你走了没多久,我就被眉儿姐给抓个正着,数落了一顿﹔那个梯子昨儿就被拿走,以后别想再找了。」
  「拿走的好,省得你又跌下来。」他半是谈笑半是认真地道。
  昨日要不是他动作迅速,这小人儿会变得怎样是万分难以预料﹔说不得他这般弱小根本经不起一摔,一条小命就没了。
  「我只不过摔了那幺一次!」齐怀雪不满地嘟囔,跟着疑惑起来,「哪,为什幺昨天你会──」
  「你该知道,偶尔,也会想自个儿散心不是?」龙翱笑笑地道。
  他这一说,齐怀雪才恍然想起他昨日曾说跟自己一般是私逃了出来玩的,不由地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又好奇问道:「可我听说外头有很多好玩的事物,而且有这幺多人陪着你说话,这样你还会闷幺?」
  他的问题单纯,却令龙翱不知如何回答地怔了会儿。
  自小,他便不是孤单一人。打从出生起他便有自己的奶娘、婢女与随从,小事至大事,皆有人随时照料,无须他烦忧﹔所以他要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除了成全身为人子的孝悌,也要做治事分忧的臣子。
  这幺久远以来,他身边不曾少过人,但却散不去那股孤独感﹔他似乎拥有可以随心所欲的权力,但却不曾感到自由过。
  「你不开心?」
  一只冰凉的小手按上他的手背,他些微一震,看进了一双带了些不解忧心却仍清澄地直视着他的眼眸。
  自小足不出户,所以对于龙翱的尊贵,他也仅只于『知道』却不是『体认』;所以言行上,自然不会像其它人唯喏恭谨。
  「只不过想起了些事儿。」一颗心登时柔软温暖了起来,他微微一笑地握着他手道:「你的手忒是冰凉,不是才刚吃了药幺?怎幺不见好些。」
  虽然昨日就知道他是冷底的身子,可这样一握,却又愈发觉得他的指尖是不带半分人气的冰冷。
  「吃了再多也没用的。」齐怀雪有些气馁地叹了声,「我打小就这样,有时一入冬降雪,还会冷得睡不着。」
  龙翱不语地用两只手掌包住他冰凉的手。这少年的瘦弱让他不由想照顾,更有种莫名怜惜想让他温暖;或者,自己是把他当成了从没有机会亲近或照顾的兄弟了吧?
  齐怀雪只感觉被握着的指尖渐渐温了起来,彷佛一股生气从他手掌中透过,让自己肌肤暖盈盈地透着舒畅﹔舒适之余,他有些新奇地直盯着龙翱的大手。
  「你一定很强壮。」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话,然后才发现自己失礼地『啊』了一声,赧红脸道:「对不住,我──」
  龙翱忍不住嗤地一声大笑起来,笑得齐怀雪火烧脸颊,抽回手尴尬不已地懊恼着自己怎会说这幺笨的话。
  对他而言,龙翱是第一个就这样堂而皇之进入他小小房室的外人,也是第一个真正跟他谈话的人,更是第一个问他名字的人﹔至于他在自己这小天地外是多幺的尊贵、多高不可攀,他也只是懵懵懂懂。
  笑声渐歇,龙翱才咳了咳地开口道:「跟你比起来,大多人都算强壮了。」
  跟他在一起心情总没来由的好了起来,这,也算缘分了吧!这南京一趟,于私,他已是收获颇丰。
  「北方人都像你一般高大?」他这一说,齐怀雪又好奇了起来。他的哥哥也与龙翱差不多年岁,可龙翱的身型就强壮高大了许多,给人很沉稳的感觉。
  「一般而言大抵如此吧。江南山水秀美,连人也是一般秀雅。」说到这儿,龙翱又忍不住笑言道:「所以我初见你,还以为你不过十岁出的孩童。」
  其实北方人也有身型瘦长的,就像凤翾跟麒羽都是;目前已弱冠的兄弟之中,也就他的身型偏壮硕。
  「我看来真这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