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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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站记 更新:2021-02-17 20:06 字数:4777
根据系统记录,防御预案的上一个改良者是在两个月前封锁系统的。而他所破解的解锁密码,联系起来,实际对应的是三十二组四位数字。
安远坚信这些数字一定有它特殊的含义。正巧梁筌进来给他送晚饭。
“梁筌,于向东是怎么牺牲的?”安远接过饭一边吃一边问。
“你猜出来了?先说说怎么猜的吧。”梁筌随意地坐在角落里一个单人沙发上,手里摆弄着一支烟。
“他上锁的方式,是早有准备的告别方式。”安远放下筷子,定睛看向梁筌。
在三秒内完成三十二组数字的密码设定是不可能的。那其实是早有预案的触发式启动,这触发意味着一种对任务忠诚的本能。而那三秒,正是一个国家安全员与死神的约定。
梁筌无声地点点头。
“被个贪官儿把档案卖给了一个国际间谍组织,我们找到向东的尸体的时候,他全身已经被强酸烧蚀得浑浊一片,内脏也——绞碎了。那帮洋鬼子,真他妈狠啊!”梁筌干笑了一声。
“那时候,幽只负责对外围人员做体能培训,他的教官也是阳公公。总部突然发现向东生命体征消失,我们根据卫星定位找到他,已经太晚太晚了……”梁筌讲述的时候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手里的烟丝却已经捻得粉碎。
安远绷着脸低下头,沉默。
贪官,又是贪官!据说继父就是贪了一大笔离退休人员的养老金而被判的。
所以,所以阳公公才对他那么反感吗?
所以组织在继父出事的两个月里对他不闻不问吗?
所以,他对这个国家的忠诚曾受到质疑吗?
就因为一个贪污的继父吗?
安远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悲愤。
“对了,锁解了,他的遗言是什么?”梁筌抬起头问安远,屋子里没开灯,只有那一排电脑屏发出幽蓝的光,角落里昏暗模糊,安远看不到梁筌的神情。
“你等等,再给我五分钟!”
遗言!!!
当安远听到那一排数字是遗言时,恍然大悟。
他跳到电脑旁,打开四角号码系统把数字输入,看到屏幕中显示出的汉字,他一拳重重地锤在了操作台上。
工作室里一声闷响。
梁筌站起来,趴在操作台上工工整整地把遗言抄上一张卡片,泪水慢慢地阴湿了字迹。
于向东的遗言是一副对联。
上联是:愚官防民怨,民怨汇川,川毁坝,坝溃洪滥;
下联是:蝼蚁蚀腐木,腐木断梁,梁倾厦,厦覆垣残。
这是一副并不完整的对联,只等他的继任者来加上一个横批。
而这个横批,应该是对对联内容的肯定还是否定?
这个横批,应该是悲观绝望还是怀揣希望?
“我们他妈到底在忙活什么!”安远无处发泄,把盒饭拿起来顺着门扔了出去,顺便把座椅也一脚踹了出去。
如果你为之奋斗的信仰,成了一个笑话,你这么拼命到底为了什么?
如果你极力保护的人们把你出卖了,你的牺牲又是为了什么?
你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上帝,你也不是要把地狱坐穿的菩萨,你是人,你是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就算你自诩为太阳了,你也至少要证明你的自我燃烧是有价值的。
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那天晚上,安远一个代码都没写,一个人爬到树上看星星。
我的横批是什么?!
安远很想把横批补上,大脑里却一片空白。
他给自己提了很多问题,比如当初为什么决定进国安,比如国家是什么,政府是什么,比如自己的信仰是什么,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像个哲学家一样探究着很多自己过去不曾在意的本源,但他知道,他毕竟不能哲学地活着。
“安远,下来,公公说你破解了密码,奖励你打个电话!”梁筌站在树下对他喊话。
安远跳下来,往宿舍走,嘴里打趣道:
“我所见到的幽,一共就你们两个活人,他还经常不露面,再不让我打打电话,可能真得把我憋死了。”
“你知道什么是幽?如果那么多人都在你面前晃来晃去,那我们就不用混了。你是没见公公,公公可是每时每刻都陪着你呢。”进了屋,梁筌跟安远一起坐在地板上。
“别说那么肉麻好不好?感情他是上帝啊?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上帝说你看不见我,因为我在背着你走。”安远撇了撇嘴。
“幽是这个国家的魂魄,你确实看不到我们。就像你们,国安,是这个国家无形的国境线一样。我们的使命,都是保护这个国家最机密的东西,最重要的人。”
安远只觉得背后一凉,一个机灵窜了起来。
这公公真的是个活人吗?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是十天来籽阳第一次正式和安远说话,也是安远第一次仔细观察籽阳的脸。
空气一样的脸。
屏蔽了“阳公公”的兵器般的冷漠,安远有点儿不确定他是否有真身。
的确,阳公公是个太优秀的特工人员。当他不想刻意冰冷或不屑的时候,他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任何鲜明的特点,脸上也根本没有一丝生动的表情。
若是你走在大街上,就算他跟你无数次擦肩而过,你都绝对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尽管他也有着一副俊朗的五官,但他的敛神静默可以使他永远在你的视线中被虚化。
安远往梁筌身边靠了靠,现在他深刻地认识到,梁筌这个“保姆”身上还是有些“人”气的。
“这么说我也算这个国家一个很重要的人喽?”安远自嘲的语气中藏着百分之三的挑衅。
“当你作为这个国家护城墙上的一块砖石存在,你对这个国家就有意义。当你愿意为这个国家做出贡献和牺牲,哪怕你的贡献渺小到偏执地盲从,哪怕你的牺牲微小到放弃你的生命,你就都是这个国家很重要的一个人。”
籽阳的声音并不洪亮,带着沙砾的质感,却让安远震惊了十几秒钟,沉默了十几分钟。以至于当电话接通,当听到兰素曦略显匆忙的应答声,安远突然有了失语的感觉。
梁筌推了安远一下,安远缓过神来,“小兔子,家里门关好了吗?”居然问了这么一句,安远自己都觉得很可笑。
其实那时他正想着,自己其实不是什么城墙砖,严晓军他们才算。自己应该只是一道防盗门,更或许,他没有那么钢筋铁骨,充其量只能做一把防盗密码锁而已吧。
虽然后来他才明白,那时的自己把耔阳的话想得太过浅薄了。
“你累吗?”兰素曦接起电话的刹那,脸就唰地充了血,脑子也嗡嗡直响,她没听清安远的问话,只是急匆匆地想把上次没问完的话问出口。
“呵,我家小兔子都知道疼人了!”安远觉得心里温暖得一塌糊涂。
“累啊,真累。资本家真是太残忍了,累得我吃不下睡不着,五脏六腑都不舒服。”安远嘴里嘻嘻哈哈地说着,眼睛渐渐湿润了。
兰素曦的心被安远那些无厘头的抱怨抽紧,酸酸地疼。她不敢再犹犹豫豫地说话,生怕再迟一步他又听不到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才好。
几秒钟的挣扎,她脱口而出的是:
“那就早点儿回来吧。”
于是千里之外,举着电话、预备了一肚子甜言蜜语准备随时往出喷射的安远同志,被他家那只又白又嫩的小兔子华丽丽地电到了。
“好啊好啊!”外酥里嫩的安远拼命点头,也不管兰素曦看不看得到。
挂断电话的时候,他喜滋滋地转过头,发现连冷面籽阳都挂着松弛的嘴角,就更别说梁筌那小子了,早蹲一边捂着肚子笑去了。
*——*——*
注释:
这章的标题是能愿,铅华只是想说,国家,其实不只是一个名词,更是一个能愿动词。能愿,代表,你能并且你愿。
第九章 愿望
安远对着屋子里的两个人耸了耸肩,“我老婆想我了。”
一晚上的憋闷,烟消云散。他迈步就要往工作室奔。
“先吃饭。”籽阳拦住了安远,给梁筌递了个眼色,梁筌转身拿饭去了。
梁筌走后,屋子里瞬间陷入空寂。
安远用手狠搓了几下头发,对籽阳说:“系统我一会儿正式开始做,三天时间应该差不多。剩下的时间给你留着,不过,最好,你也能帮我压缩着点儿……”安远没忘,籽阳的训练计划还有两大本儿没完成呢。不过现在,他对籽阳这个人不再抵触了。
“你做的东西,会有专人用至少长于你三倍的时间去检测,所以,你没那么轻松回去。”籽阳慢眨了几下眼睛,屋内空气似乎能穿过他的身体而自由的流动,安远看了一下窗外的天空,嗯,刚才那段话,似乎意味着——晴。
晴,就是一种默许,而籽阳的默许,又可以理解成一个建议,比如,你可以再缩短你的设计时间。
“OK!”安远很佩服自己的悟性。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见籽阳要走,安远一步跨到籽阳面前说。
籽阳停下脚步,平和地注视着安远。
“你觉得值得吗?”
安远深信籽阳明白他的意思,他想知道,“幽”们是怎么说服自己面对这一切的。因为,他们知道的、看到的内/幕,肯定更为真实而残酷。
如果和“幽”相比,安远知道自己已经很幸运了。
他有朋友,有家人,有工作,有自由。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和街道上任何一个人交谈、享受任何一个美妙的相遇,他可以被人惦念或者被人忘记。
他可以放纵地去爱,放肆地去恨,平静地接受,淡漠地拒绝。
他可以因为自己从这个国家、在这个社会中所获得的任何一点物质或者情感去依赖、去感激,并给自己找一个理由去追求、去奋斗,甚至去牺牲。
但“幽”们不能。
安远是在上次“钓鱼”任务中知道“幽”的。
“钓鱼”任务源自“幽”的一次“灭畜”行动。
那时,幽“天冲”部的一名队员在完成任务后意外缴获了一枚绝密芯片,但当他把芯片就近送交到靳教授手中时,芯片表面的生物病毒已经入侵到他的脑组织。疼痛让他全身生理性痉挛,他的眼神中却始终宁静祥和。
在那名队员闭上眼睛前,靳教授问他是否还有遗愿。他用颤抖的声音缓慢地说:
“我没有父母,没有牵挂。所以,只要在这片土地上,我死在哪儿都算是回家了。回家了,还能有什么遗憾呢。只是十年前我答应了一个女孩儿帮她找爸爸,她的愿望我还没帮她实现呢。”他扯动嘴角微笑,而后神态安详地走了。
也正是那名队员的牺牲,消除了芯片表面的第一层防御。
安远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带着芯片来北京“实习”的。那是他第一次正式出任务,他把芯片小心地藏在“记忆盒”中,和林汐妍那根白发放在一起,等待着大鱼出动。也就是这个原因,安远出事之前,从不让林汐妍去宿舍找他。
那段日子,记忆盒里,是当时的安远生命中最最宝贵、最最神圣的两样东西。
也正是在那时,他初步了解了这个国家最机密的组织——幽。靳教授给他的解释很简短:“幽”成员没有身份,执行绝密任务。
安远闭上眼睛,想到那名队员平和的眼神,很受触动。
他不由得根据靳教授的解释去推断:
没有身份,这就意味着除了他们的直属领导,没有人知道他们活过,自然,不会有人留意他们是否已经死了。
没有身份,就意味着他们是永远活在别人影子里的人,他们的存在只有以任务为参照物才会被证明。任务结束,他们便是空气一样的透明。
为了保证他们身份的绝密性,除了他们的指挥官,他们和队友之间恐怕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们比过去单线联系的地下党员还要孤绝,因为他们不曾在这个社会像个,人,一样,活过。
他们没有机会享受亲情、享受爱,他们的淡然平和源自他们对奢华或者贫穷都一视同仁——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丰富情感上的知觉。他们如同路边的某一棵树,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们心里全是旁观者的孤独。
所以当安远对自己的使命、对自己的价值产生质疑时,他首先想到的是去问一下籽阳,想听听他怎么说,更想用他的思维方式,开导自己。
“假如,你是一个荒山破庙的屋顶上残留的一片瓦砾或者一簇茅草,大雨来时,只要你愿意坚持,你就能为你身下那些避雨的过客们撑一片干爽,假如你放弃,你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雷雨中奔跑,茫然而无助。你会怎么做?”
“雨停后,他们便会离开。没有人欣赏过你的存在,甚至他们会用抱怨的语气说,刚才躲在一座漏雨的破庙里,真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