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公主站记      更新:2021-02-17 20:06      字数:4757
  “我不用他给我未来,我们只需要两年。两年以后我会……皈依佛门,俗尘的一切,我想在大学毕业以前,干干净净地了断了。”
  安远手中的杯子空虚地一顿,兰君震惊地看向兰素曦苍白的脸。
  “你可以和我回法国,想学什么专业都行。绝对不能像你妈妈那么鸵鸟地往寺院里钻!”兰君语调寒栗,带着几经隐忍的怒气。
  兰淼是在丈夫卷走家里所有的存款、留下一纸离婚协议书消失后开始信佛的。
  那时候,兰素曦还叫江素曦。
  从最初的祈求丈夫回心转意,再到祈求丈夫在外平安,最后祈求用自己的修行消除女儿的业障,让她从此免受磨难……兰淼在自己家里设了佛堂,整日叩拜,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学西方艺术史教师的优雅清高。
  那时候,兰素曦衣服上总是有散不尽的香火味道,兰君把瘦小的她抱在怀里,打趣地逗她:“小曦,这回再没蚊子追着你跑了吧?”
  兰素曦默不作声地掀开袖子,让兰君看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红肿的包。
  “怎么咬成这样?你妈整天在干什么?!”兰君愤怒地拉着孩子的手找姐姐这个不称职的母亲算账,一进门,只看到佛堂里枯坐的干瘦女人。了无生机,了无生趣。
  那时的兰淼总想把小曦托付给妹妹,自己出家消业。兰君担心姐姐一念轻生,借口自己很忙把小曦塞回到兰淼怀里转身就走:
  “自己的孩子自己养!她怎么都是你身上掉下的肉,有能耐你就眼睁睁看她饿死!”
  谁想没多久,兰君自己的事儿就真的很忙,忙到她绝望地远走他乡。
  兰素曦应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传染了出家的念头吧,兰君怨怒地想。
  “我想,我们都希望她活得健康、安稳。”安远截过兰君的话,他把最后两个词说得极为郑重。
  包住兰素曦凉透的双手,安远轻轻地揉捏,直到那双手渐渐有了血色,他才平和且坚定地对兰君说:
  “我的过去不需要证明给谁看,因为只和我个人相关。我的现在和未来,只许给我身边这个已经是我妻子的女人,似乎也不用保证给她以外的任何人看。从法律上说,作为她的丈夫,我现在对她拥有唯一的监护权。她不需要去法国,她在这儿,可以生活得很好。”
  兰君极力维持着孤傲的坐姿,那是她认为的兰家女儿该有的与生俱来的优雅。
  “把你们的地址和电话写上,”兰君翻动手提包的手有些盲目,终于翻出木外壳的小巧记事本,然后将本子和笔推到安远面前。
  安远撤出一只手在纸上刷刷地写,他的字一向潇洒大气,当年林汐妍拿着他的作业本模仿了很久。
  兰君收过本子看看,冰冷的眼中划过一丝安心, “一年之内,把婚礼给小曦补上。”
  这是她最后的要求。
  姐,与其让小曦和你一样绝望,不如让她赌一把吧,谁让兰家女儿,都是从骨子里往外地傻呢。
  安远点头:“我尽力。”
  如今的安远已经学会不再自信满满地许下任何承诺了,哪怕只是对他自己。他只会自信地说,我尽力。
  “你们先走吧,我还有事儿。等我换了国内电话卡以后,会把号码发到你们手机上。” 夕阳已经斜射到咖啡桌上,激起一阵朦胧涩酸的暖意。剩下的时间,兰君只想自己和自己分享。
  安远会意地拉起兰素曦起身,临走时,他貌似不经意地笑着对兰君说了一句:
  “小姨,阳光没有刺,放它照进心里,只会暖,不会疼。”
  安远说完,兰素曦的握在他掌心的小手,微微地动了动。他低头看向兰素曦,她眼底漾过细碎的波澜。安远把她的手拉到唇边,在她指尖轻轻啄了一下,他故意撩拨着手心里笋嫩细白的弦,满意地看她眼里清澈的波无措地颤。
  兰君微微一怔,而后戏谑地笑了。安远,你这孩子才几大啊,居然和我讲哲理。这话说得好稚气,好稚气!对于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来说,这样的劝说太好笑。
  安远带着兰素曦消失后,兰君笑着笑着,都笑出眼泪来了。
  *——*——*
  在菜市场里里外外转了好几个来回,等兰素曦的手暖透,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晕,安远才提着大袋小袋的菜,带着兰素曦回家。
  那时候的安远确实是个穷光蛋,用安辛萍藏在妹妹手里的私房钱交了妈妈一年的住院费、预留了她的食杂费,安远身上只带着七千块钱来了北京。买了床和衣柜,预留了这个月的不时之需,他只能请兰素曦回家吃火锅当做新婚宴。
  对着一整天里的唯一一顿正餐,安远吃得有点儿急,他满足地一次次把肉往嘴里塞,时不时地把金针菇、油菜往兰素曦碗里添。
  兰素曦看着氤氲的热气中安远带着笑意的脸,心里有一种满胀的酸。那时候妈妈要是肯安心地吃一点儿“擦边菜”,安稳地吃一顿饱饭,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么快,那么急?兰素曦低下头,手里的筷子越动越慢。
  “啪”,安远拿着筷子打了一下兰素曦的筷子头儿,“快吃,吃饱了才有体力。”安远隐晦地朝兰素曦笑了笑,透着点儿邪恶。
  兰素曦的背僵了一下,脸红了一片。
  第五章 检心
  安远含着笑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地问:“怎么?要我喂吗?”
  兰素曦下意识地提起筷子急急地往嘴里送菜,安远抿着笑意给兰素曦加了一点儿芝麻酱。
  晚风习习,一阵愉悦的凉爽越窗而入,刷刷地撩拨,安远的心被吹得麻麻的痒。
  “什么时候开始吃素的?”安远看着单薄的兰素曦,貌似不经意地问。
  “妈妈走的时候。”兰素曦手里的筷子攥得更紧了。
  兰淼虽信佛,却从未要求小曦皈依。直到兰淼能给小曦做的最后一顿饭菜,还是有一盘红烧鸡翅的。
  那段时日里,母女俩的交流越来越少,兰淼能做到的对女儿的最后一点爱护,就是给她做好一顿带肉的晚饭。那时候,她已经从学校病休半年,整日里除了礼佛抄经,就是画一些佛像给熟识的居士或者供院,换些润笔费,满足母女两人的日常开销。
  所以,兰素曦的皈依,很大程度上是对兰淼的怀念。她想用妈妈的方式生活,就像妈妈还陪在她身边。
  安远点头,“以后,我陪你。”
  兰素曦惊讶地看向安远,他却只抬了一下眼,嘴里继续着咀嚼下咽。
  处置了嘴里的残留,安远才缓缓地说:“每月的初一、十五和咱妈的忌日,我陪你吃素。但是作为交换,除了那些日子,你要陪我吃肉。”
  兰素曦的感激咽在喉咙里,她垂下眼仔细地斟酌。自打认识安远,她的思考速度就总是很慢,换句话说,她几乎没办法集中精神思考。
  “不用你吃很多,陪我象征性地吃点儿就行。每天对着个只吃萝卜和白菜的小兔子,太影响我胃口。”安远“啪”地放下筷子,一副食欲恹恹的样子。
  兰素曦被他威胁住,皱着眉艰难地点头。
  在安远面前,兰素曦有种莫名的负罪感,尤其是目睹了兰君对安远的尖刻后。她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就像自己曾经拖累了妈妈。
  她是个注定要赎罪的人,姑姑们来抢房子的时候就曾经说过,她们找人算过,她是个天生命硬的人,方走了她爸爸,克死了她妈妈,要不是因为她,她的爸爸、妈妈现在应该过得相当好了。
  所以,对安远的要求,她几乎愿意无条件地妥协。虽然那时的她还不明白,自己的妥协意味着什么。
  “把碗里的菜吃完,一会儿陪我出去透透气。”安远不动声色地夹了几片羊肉给她,强压着得逞的快感继续发号施令。随后,他仰躺在沙发上,对着她乖巧顺从的小脸发愣,目光变得很深很深。
  *——*——*
  那天晚上,安远带着兰素曦在五道口逛到九点才回家。他揽着兰素曦的腰慢慢地走,直到她适应了他走路的节奏,直到她柔软地和他的侧身贴合成情侣的弧度。
  他知道,有些事他要慢慢等。但一想到要等,心里又有某处空落落地疼。
  回到家,安远先去冲澡。兰素曦僵硬地坐在床沿上,脸渐渐发烫,脑子里洪荒一片。
  接下来要发生的是不言而喻的事情,是她求他的事情,她却再没有了当初的绝望做支撑。她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是死刑还是新生。
  “想什么呢?”安远裹着浴巾站在离她两米远的地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低低地问她。
  他的短发在灯下闪着黝黑的光亮,清秀的眉目被灯光打出深浅不一的侧影,整个人都显得那样立体而鲜明。
  兰素曦一抬头,呆了两秒,痴傻的目光随即就被安远赤着的上身烫了回来。她却清晰地看到了正有水珠慢慢地滑下他精壮的上身。
  “要我帮你吗?”安远凑到她耳边邪魅地问。兰素曦当即打了个冷战躲得远远的。
  耳边一直回绕着安远的闷笑声,半个小时,兰素曦在浴室里试着麻木自己所有的神经,安远赤臂在灯下的影像却像暗房里冲洗出的照片,一点点清晰地现形。以至于她后来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浴室、怎么坐到了安远身边。
  她只记得安远的声音像是醇厚的钟声,撞击着她的心神,他说:“来,摸我。记住,这就是你的男人。”
  后来的后来,当她不再只对他心存感激,她才明白了那种发自心底的感动。因为那晚,安远没有像饿狼一样扑上来,而是耐心地引领着她,了解了异性身体的每一个细节。
  于是,渐渐地,她不再惧怕、不再反感,而是一点点地,不由自主地想要和他靠得更近,一点点地,适应了他皮肤的温度……直到那尖锐的手机铃声,划破了一室温软的宁静。
  “你现在方便讲话吗?”兰素曦听到电话里隐约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安远紧拧着眉却十分礼貌地回了一句:“您稍等。”而后快步走向浴室,接着便只传来哗哗的水声。
  兰素曦看了一下手机,已经快十二点了。
  安远再回来时,揽过兰素曦柔柔地吻,而后轻声哄她:“睡吧,你明天早上还有课,今天暂时放过你了。”
  “嗯。”兰素曦如释重负又若有所失地背过身,想离那团火热更远些,身后的人却慢慢地贴了上来。她没再闪躲,而是安静地合上了眼。那个夜晚,很暖,她一夜无梦。
  安远却一直没合眼,有一条短信在他手机上打了又删,删了又写,最后他把写好的短信反复看了又看,终是苦笑自己的无聊,他决定合上手机睡觉。
  怀里的兰素曦突然翻身朝向他,像小猫一样蜷进他怀里。安远笑着搂过她,帮她掩了掩被子,再抬手时,却发现短信居然已经发出去了。
  短信里,他问林汐妍:“如果,当初我考的是军校,和严晓军一样穿着军装,你会不会先选我?”
  安远自知不妙,慌忙地补写了一条短信:“当然了,怎么可能会有如果。呵呵,我发疯,别理我。”
  他其实挺害怕看到林汐妍的回复的。无论她答“是”或“不是”,如今的他都已经不需要了,不是吗?或许,只是心里还放不下自己用十年写下的那一个遗憾吧。
  林汐妍当时正在和一条美国新闻奋战,总监昨天已经有意无意地提醒她,她翻译的外国人名和新闻中常见的用字不一致,她手忙脚乱地搜索那个小议员名字的常见译法。手边已经是今夜的第二杯咖啡了。
  看到短信,林汐妍鼻头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她凉着手指回复:“小安子,还记得咱们初中上的第一节历史课吗?我记得马老师告诉我们的第一个定律就是,历史永远没有’如果’。”
  林汐妍的手指停在按键上,不知该结束在这里,还是要说更多,此时,手机里的第二条短信提示已经到了。
  那一刻,下一条短信的内容,她不敢看,也不忍看。于是,她决定用这一条短信把和安远之间没说尽的话一口气说完。于是,她缓慢地输入:
  “我确实迷恋军装,但我更沉迷的是军人骨子里的阳刚和责任感。严晓军身上很多东西让我深爱,比如他对我姐夫深厚的战友情谊,比如他身上沉稳朴实的气质,比如他为了保护我所能尽到的一切努力。我爱他,唯一和他职业相关的一点可能就是,他的职业让他必须无私无畏,我也想为了他无私无畏一回。安远,你没有哪一点不如他,我没选你,仅仅因为,你不是他,你懂吗?”
  安远看到那条长长的短信,眼睛里有什么被烧得滚烫滚烫的。
  他带着暗夜的嘲弄怨怒似地回复:“刚睡着就把我吓醒了,我都说了我发疯你还回什么!睡了,别回了!”
  那一夜,安远把心里珍藏了十年的那颗星星捧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