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保时捷      更新:2023-07-15 09:14      字数:4841
  “那是子弹打进脑子里!你以为是骨折还是割阑尾啊?”老王狠狠吐一口气,烟圈四起。随后他掐灭剩下的烟头,喃喃道,“要不是医院离仓库近,恐怕早没命了。”
  “没见过像他这么不要命的。敢这么跟毒贩子们杠上,还是单枪匹马,我黎平这辈子头一回见着!”黎平摇摇头,拿他那肥厚的手掌撑在椅背上,那窄紧的警服将他肥硕的身子裹得老紧,“我说,老王,那子弹应该打得不深吧,否则哪里还有活的命啊!”他细小的眼睛里一丝担忧。
  老王欠了欠身,拿手比了比自己太阳穴附近的脑门,“都打着这儿了,估计要是不死也得有个什么……戚老四那老小子,比黑虎还毒啊,一枪想要人命,真他妈绝!”
  “所以说邱奕天还真够幸运,要不是医院就在附近,恐怕十个阎王爷他也见了!”
  “要不是他,咱们哪能这么快把黑虎人赃俱获?戚老四那只老狐狸,当年滑头得咱拿他没办法,关了四年真便宜他了!”老王凝然的双眸透着怨愤,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烟来。
  黎平在他身旁坐下来,“王哥,这回,我估摸着这两个家伙怎么着都得判死刑吧?”
  “至少终身监禁。”老王吐出一口烟雾,悠悠地说,“可惜了邱奕天这小子,年纪轻轻就……希望他吉人天相吧。我儿子还玩过他们公司做的游戏呢。”
  黎平也轻叹一口气,“青年才俊,不容易啊。也不知道他怎么就跟那帮人结下梁子了,平常人躲都躲不来,他倒好,差点把自个儿赔进去。他老婆快过来了吧?唉,真是可怜……”
  “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老王掸着手里的烟灰,目光一凝——走廊那头的门口,一个灰色纤瘦的身影朝手术室狂奔过来……
  第三十五章 放逐
  夜色沉沉,浓稠得可以粘住人的呼吸。凄白的病房里,只有心电仪规律的低鸣,在空气里摩擦,轻漾着近乎绝望的悲凉。
  为什么,这样安静?踉跄地跟着医生们进到这间加护病房开始,雨墨就只听得见自己心底撕裂的声音,异常清脆,看到奕天那张惨白的脸的一瞬,一颗心就已经碎声满地。
  病床上的奕天双眸紧闭,睫毛垂在眼畔,俊朗的眉宇再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氧气罩的轻轻起伏,是这张脸上唯一的生气。
  坐在床头,她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如今没有了往日的冷峻,也没有了往日的柔情,竟睡得像个孩子。
  “奕天……”她一手紧紧捂住颤抖的嘴唇,尽量不哭出声,生怕自己在这一刻就会彻底坍塌。然而,双目却依然如同失控的泉眼一般,泪水汩汩地疯涌而出,模糊了视听……
  另一只手,牢牢紧扣他的五指,握得那么紧,两枚钻戒嵌进肉里,嵌得生疼。
  他的头上缠满了雪白的绷带,一层又一层,绷得她心口几近窒息。
  “奕天……”除了颤声念着他的名字,她再说不出一句话来。喉咙早已和心口一样,重重哽塞。
  “……病人脑部严重受创。作为医生,必须跟你讲明实际情况,希望家属能有心理准备。病人再度完全清醒的几率,最多只有两成。也就是说,病人多数情况下可能就此沉睡下去,也就是我们所说的,植物人……”
  ……主治医生的话,如同万根厉刺,一字一句,深深刺入心底,不停地凌迟她本已脆弱的心。脑海,一片血红,剧痛得无法思考……
  沾满泪水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奕天,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另一只手,勾出他无知觉的右手中指;两根中指轻轻打勾:奕天,我们约定,你要记得。
  而此时的他,不会再有任何回应。
  翻过他的手心,她将脸埋入其中,感受他的温度。即使是失去了意识,他的手掌还是那么温暖,始终比冷体质的她多了些许热度。
  ——奕天,你好好休息。只是,休息好了要醒来,我给你做排骨冬瓜汤,每天,每一餐,直到你吃腻……
  伏在他的掌心,重重低泣,泪湿了一方雪白的被单。心口在阵阵绞痛重,剧烈地抽搐,龟裂……
  不知什么时候,一胖一瘦穿着警服的身影推门进来。
  “佟小姐,”黎平轻手拍了拍俯首痛哭的她,“邱先生的事情,我们也很遗憾。还希望你能想开些。”
  “这次能捣毁黑虎团伙,跟邱先生是分不开的。他提供了很多有力证据,他自己也牺牲太大……佟小姐,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们。”老王将一张名片放在床头柜上,在雨墨身旁站定。他怜惜地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男人,和伏在他身边悲痛欲绝的女人。多年的刑警生涯,父子妻儿的生离死别,他见得不少;然而眼前这女人的恸哭,同生同世近在咫尺却生生分离的景象,仍然让他揪心。
  雨墨依旧伏在床前,良久,才慢慢抬起头,凌乱的长发被眼泪印湿,缕缕纠结,肿如核桃的眼睛空洞而茫然。“谢谢……”竭尽全力,她稍稍平息一下,“我有一个要求……开庭的时候,请你们通知我。”她要亲眼见证那些恶徒的报应。
  “好的。我们先走了。佟小姐,好好保重,我们会再过来的。”
  空旷的脚步声在门外渐行渐远。她再度伏回床前,终于再也忍不住,放声抽搐,泪水亦如同开闸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 ※ ※细长的摩尔薄荷烟轻轻挟在指间,青雾袅袅腾起,靡靡的,类似无言的缭绕,类似迷乱的烟云。香烟在指间燃到一半,恍悟似的感应到指腹的热度,韦铭浩颓然地抬手,将香烟凑到嘴边。深吸一口,略微的苦涩从鼻腔漫至咽喉,逐渐充满了整个胸腔。
  越来越呛的烟味终于刺激着他喉头一紧,轻咳一声。定神,才发现,月光已经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渗透进来,满眼的苍白。
  已经是第五天,他静静地坐在这里,坐在她和另一个男人的门外。病房的门虚掩着,他可以轻轻楚楚听到那个无力的声音,像断了尽头的流水一般,缓缓流进他的耳朵里——“奕天,我的手艺又进步了。以前做排骨冬瓜汤的时候,我喜欢加鸡精。昨天发现,其实加味精的话,味道会更鲜……”女人的声音低了下去,顿了顿,又接着说,“我们的蜜月旅行,我都计划好了。其实,我一直很想去九寨沟,听说那里的水都是宝石绿和宝石蓝的颜色,美极了。我们先就去那儿吧。然后去周庄,去苏州园林……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去塞纳河,去法国古堡,波旁宫,很多很多地方……可惜现在没到春天,不然可以去野外郊游,和很多的当地人一起,像十二橡树村的舞会一样……还有,很大很大的熏衣草田,一定很香……然后,我们去威尼斯,我们买一条船……”
  女人温软的声音还在杂乱无章地流淌,韦铭浩却再也坐不住了。他掐灭了剩下了烟蒂,站起身推门进去。
  雨墨没有注意到他走到了身后;她的身子轻靠在床边,握着奕天的手,流水帐似的寡淡地说着一些有的没的。其实更像是自言自语,因为床上的男人已经没有了意识。
  “……奕天,过两天,咱们一起去挑家具。去全友挑整套的吧,那样方便……”她轻声细语,话里头淡淡的,却让韦铭浩一颗心揪得怅痛无比。
  “雨墨,”他伸手握住她的肩头,喉咙却哽咽住,“……”
  “你来了?”她转身,抬头对上他紧锁的眉心。
  “想吃点什么?”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他在门外坐了多久,就听着她说话说了多久。她病愈才几天,却总是吃得太少,那张苍白的脸,几乎跟病床上奕天的脸一样没有血色。
  她恍惚地摇头,“不用,已经吃过了……我昨天跟你请过假了。吃多了不消化。”
  “不想吃就算了吧。”他心里扯痛,没有理会她毫无逻辑的话,“不早了,你该休息了。我送你回家。”
  虽然知道是徒劳,他仍然用力想扶她起来。
  她推掉他扶在自己肩头的双手,坐回去,“让我再坐一会儿……”
  他看着她黑肿的眼睛,一股又怒又怜的无奈涌上心口,“雨墨,你都在这儿坐了五天了,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
  他知道她的身体,是再经不起这样折腾了。揽过她的腰,他准备强制带她回家。
  “不要!”她用力摆脱他,声音发颤,眼里蓦然红肿。
  “你在这里守着不睡觉不吃饭,就有用了吗?你愿意他醒过来看到你这副样子吗?”他低沉地轻吼,“雨墨!听话!”
  “不要,我回家睡觉会做噩梦的……”她喃喃地念着,似乎在祈求他理解。
  “雨墨……”韦铭浩的声音柔软下来,“我陪你。”
  她轻吸鼻子,压抑的声音缓缓抖出,“谢谢你。不过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重重抽一口气,顿了一顿,“好吧。我去外面等你。”
  迈出病房,刚刚掩上房门,就听到她剧烈的抽泣,从被单里飘出来,深深刺进他的五脏六腑,呼吸都变得困难。如果可能,他宁愿躺在那里的人,是他自己——即使一辈子不会醒来。
  他知道,她的心底已是满目疮痍;而他曾经依稀的的恣想,如今只留下无边空旷……
  第三十六章 转捩
  窗外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罩在床头的那束金鱼草上,彼此映泻着苍茫的影子。音响就放在窗户边上,《柔如彩虹》的音符配合着这光与影的摇曳,流淌着忧伤的曲调。
  床上的男人依旧睡得沉静,线条刚毅的脸上,是近乎孩童般的朴质,安详的静谧。
  小提琴在钢琴琴键的律动中滑动,如流逸在半空中的棉柔,无论是在催眠还是在梦中,都能让一颗动荡的心归于和谐。
  如此的曲调,一遍又一遍反复重播。她的手指轻轻辗转于他的眉头,鼻尖,唇角……他轻柔的呼吸,让她莫名地安稳。流影和时光就这样在眼前哀怨地泻走,突然,光与影的叠加被一方暗色遮住。她转过视线,微微一惊。
  “雨墨……可以这样叫你吧?”一袭浓重的灰绿,在她身旁坐下。
  “……嗯。”雨墨点点头。她没有料到,宁倩会来这里,在这个时候。
  “没想到,这个时节还有金鱼草。”宁倩盯着床头的那株橙色的金鱼草,“春天还没到,这金鱼草居然开得这么好。奕天好像也喜欢吧。”头一回去奕天的办公室,她看到他的窗台上摆的就是一株金鱼草,也是这样的绯橙色。
  “这是夕映,难得在花店看到12月以后切花的,所以就买了过来。金鱼草,是他最喜欢的花……”雨墨的声音低了下去,那绯橙色的花瓣映得她两眼发酸。
  宁倩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奕天,她凝住的眉头微微抽动一下。前两天刚风尘仆仆地从英国赶回来,就得知奕天出事了。没有想过,戏剧化的情节会发生在身边;没有想过,像奕天这样的一个人,依然刚毅冷峻地躺在那里,却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活力。这情景,何等熟悉……几个月前,她见到弟弟宁峰的最后一面,也是他躺在病床上,就像奕天现在,一样年轻的面庞,一样黯淡的颜色……她不觉怔住了,一丝酸痛从胸口漫入了眼眶。她走进窗户,将手里的康乃馨摆在窗台边,“这曲子适合安眠。”
  “他一直喜欢听的。”雨墨望着床头那双紧闭的双眸,“以前,我睡不着觉,也是听这个曲子,准能做好梦……”
  她的侧脸不分明地映在宁倩眼前。她看着他的眼神,竟如同一个母亲,正在仔细凝视自己的孩子,万般的哀怨,万般的不舍……
  “雨墨,”宁倩轻声地,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不要泄气。”
  “我从来没有泄气,”雨墨微微一笑,回握她,“谢谢你。”
  “我问过主治医生,他们把基本情况都告诉我了。这样的例子,痊愈的几率实在很小。像奕天这种情况,康复的机会,最多只有两成。但是——”宁倩轻吸一口气,继续说,“我的一个英国朋友认识一位很有名的脑科医生,叫米歇尔。他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例子,也有这种病人在他手下治愈的。已经问过了,他说,有大概百分之三十几的机会……”
  “真的?!”雨墨抬眼望向她,眼里闪动着一丝光彩。
  “如果你相信我,可以拜托我的那位朋友,找米歇尔试试看。”
  “哪怕有一丁点机会,我都要试试!”激动地握住宁倩的手,雨墨的整颗心突然热了起来。
  “这个越快越好,如果你决定了,现在就可以先去办护照。”对于奕天,宁倩其实是早把他当弟弟看了。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切代价,去换取他的康复。
  “谢谢你!”颤抖着嘴唇,两湾晶莹爬上了雨墨的眼角。
  “应该的!不过——就算送去英国,醒过来的几率,也只有不到四成而已。而且去了英国,你们暂时就不能见面了。或许是几年,或者,是几十年,或者……”或者,是永远沉睡,直到生命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