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1-02-17 20:05      字数:5113
  泰勒拿起那块他在八个月前送给莱姆的脊椎骨,捏在手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莱姆看到这件礼物,才蓦然惊觉,原来这块骨头竟是这场恐怖事件的预告。
  泰勒的眼神好像散失了焦距,茫然地望着远方。莱姆想起他以前见过这种表情,过去几个月来泰勒为他检查身体的时候,就偶尔出现这种状况,他一直以为这位医生是在专注地思索,现在才明白这是疯子的征象——一直努力维持正常的控制力,在一时间突然消失了。
  “告诉我,”莱姆问:“为什么?”
  “为什么?”泰勒小声重复着莱姆的问题,把手伸向莱姆的大腿、膝盖、小腿、脚踝,一路摸索下去。“因为你是卓越非凡的,莱姆,你是独一无二、无懈可击的。”
  “你是什么意思?”
  “对一个一心想死的人,你能用什么方法惩罚他?如果杀了他,你反而遂了他的心愿。所以我要让你活下去。”
  莱姆终于想到答案了。
  过去的时光……
  “那是假的,对吧?”莱姆低声说:“奥尔巴尼验尸官的死亡通知,是你自己伪造的。”
  柯林·斯丹顿。泰勒医生就是柯林·斯丹顿。
  他就是那个在中国城街头,全家人当着他的面被人射杀的男人,就是那个瘫软在受伤的妻子和两个小孩面前,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失血而死,却迟迟下不了先救哪一个的痛苦决定的男人。
  你失落了东西,在过去的时光。
  现在,一切答案都已水落石出,但是,已经太晚了。
  所以他会观看被害人:T。J。柯法斯,莫娜莉,还有卡罗拉·冈兹。他冒着被抓获的风险站在那里看着她们,就像斯丹顿站在家人面前,看着他们死去一样。他想复仇,但他是位医生,立过决不伤害生命的誓言,所以在他放手杀人之前,必须先把自己转化成他的灵魂导师——“集骨者”詹姆斯·斯奈德,一个因为家庭被警察毁坏而矢志复仇的19世纪狂人。
  “从精神病院出来后,我就回到了曼哈顿。我读了法庭报告,知道你是如何漏失了仍藏在犯罪现场的凶手,他又是如何冲出公寓伤害无辜的,那时我就决定要杀了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做不到……我等了又等,期望会有变化发生,后来,我就找到了这本书。詹姆斯·斯奈德,他的遭遇和我完全相同,他能做到的事,我当然也一定行。”
  我把他们变成骨头。
  “那份死亡讣告。”莱姆提醒他。
  “没错,那是我自己在电脑上写的,然后发送到纽约市警察局,这样他们就不会怀疑到我身上了。然后,我把自己改变成另外一个人,彼特·泰勒医生。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选中这个名字。你猜得出来吗?”他瞥了瞥墙上的一览表。“答案就在那上面。”
  莱姆看看一览表。略懂德语。
  “斯奈德,”莱姆叹了口气,说:“在德语里就是‘裁缝’的意思。”(斯奈德的原文为Schneider;等于英文里的tailor(裁缝);因此斯丹顿根据谐音把自己的假名取为泰勒(Taylor)。——译者)
  斯丹顿点点头。“我在图书馆里花了好几个星期,阅读有关脊椎神经外伤的书籍,然后打电话给你,谎称我是哥伦比亚大学医学院派来的。我本打算一见面就杀了你,把你的肉一块一块地割下来,让你慢慢地流血而死。也许这得花上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但谁能想到?”他睁大眼睛说:“我发现你那时一心想杀死自己。”
  他俯身凑近莱姆:“上帝啊,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你的那副熊样,你这个混蛋,你根本就是个活死人了。我知道我必须……必须让你想活下去,我得再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目的。”
  所以,他绑架的是什么人无关紧要,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他的目标。“你根本不在意人质是死是活。”
  “当然不。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迫使你去拯救他们。”
  “那个绳结,”莱姆问,注意到那个挂在墙上招贴旁边的晾衣绳。“是外科手术缝合用的绳结吗?”
  他点点头。
  “我想也是。还有你手指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我的手指?”他皱皱眉头,“你是怎么……她的脖子!你从汉娜的脖子上采到了指纹。我就知道会有这种可能,但当时没想到真的会发生。”他懊恼自己太过大意。“我在精神病院的图书室里打碎了一只玻璃杯,用碎片割腕自杀。”斯丹顿接着说:“我用手猛捏玻璃杯,直到它爆裂为止。”他用左手的无名指,轻轻地抚摩着那道疤痕。
  “夺去他们生命的,”莱姆平静地说,“你的妻子和孩子,是意外,一场可怕的、不幸的意外。但那不是谁故意造成的,是一场错误。对你、对他们,我都感到很难过。”
  用一种强自压抑的语调,斯丹顿低吼道:“还记得你自己是怎么写的吗?……在那本教科书的前言里?”他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刑事鉴证学家知道每个行为都有其后果,不论多么巧妙,多么微细,嫌疑犯的出现总会给犯罪现场带来一些改变。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得以识别和锁定罪犯,使正义得到伸张。”斯丹顿抓住莱姆的头发,把他的头提了起来。两人的脸相距只有几英寸,莱姆可以闻到这疯汉呼吸的气息,看见他灰白的皮肤上渗出的汗珠。“瞧,我就是你的错误行为的直接后果。”
  “这样你能达到什么目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比过去更糟。”
  “噢,我可没打算杀你,至少现在没有。”
  斯丹顿松开莱姆的头发,后退两步。
  “你想知道我要怎么做吗?”他喃喃地说:“我要杀了你的医生,那位伯格先生。但不用他那种杀人方法。对,不用安眠药,也用不着烈酒。我们来看看他喜不喜欢传统的死亡方式。然后是你的朋友塞利托。至于莎克丝警员?她也一样。她已经侥幸逃过一次,但我下次不会再给她机会了。我要再把她活埋一次。当然,汤玛士也一样。我会让他死在你的面前。我会把他变成骨头……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变成骨头。”斯丹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也许我们今天就可以把他料理好。他什么时候回来?”
  “是我犯了错,全是我……”莱姆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清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呼吸,才接着说:“是我的错,你想怎么处置我都可以。”
  “不,是你们所有人的错,这是……”
  “求求你,你不能……”莱姆又开始咳了起来,这一次更加强烈更加痛苦,他勉强把它控制住。
  斯丹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你不能伤害他们,你要我做什么都……”莱姆的声音突然卡住了,他的头猛地往后一仰,眼球都凸了出来。
  接着,林肯·莱姆的呼吸完全停止了。他的头部不停地摇晃着,肩膀猛烈地抖动,颈部的筋腱像钢索一样绷得紧紧的。
  “莱姆!”斯丹顿叫道。
  噼里啪啦,口水不停地从莱姆的唇间飞溅出来。莱姆抖动了一下,两下,一阵颤抖像地震波一样传遍他整个麻木的身体。终于,他的脑袋一歪,一丝鲜血顺着他的嘴角缓缓流出。
  “不!”斯丹顿叫喊着,用手拼命捶打莱姆的胸口。“你不能死!”
  他翻开莱姆的眼皮,但看到的只剩下眼白。
  斯丹顿掀开莱姆的急救箱,准备好一只降血压针剂,注入到莱姆的身体中。他抽掉床头的枕头,让莱姆躺平,扳正他歪向一边的头部,草草擦了擦他的嘴唇,就把自己的嘴贴了上去,用力把空气吹进莱姆的肺中。
  “不!”斯丹顿咆哮着:“我不会让你死的!你不能死!”
  没有反应。
  他又检查了一遍莱姆的眼睛,仍然没有活动的迹象。
  “醒过来!醒过来!”
  他又做了一次人工呼吸,用力捶打着莱姆静止的胸部。
  然后,他退后几步,在慌张和震惊之余,整个人僵在那里,只是呆呆地望着,望着,眼见着这个人在他面前渐渐死去。
  终于,他又一次扑到莱姆身上,深吸一口气,用力吹进莱姆的嘴里。
  就在斯丹顿偏过脑袋,侧耳倾听莱姆是否还有微弱的呼吸时,莱姆的头突然扬起,像蛇一样发动了攻击。他用牙齿紧紧咬住斯丹顿的脖子,一直咬破他的颈动脉,死死钳住斯丹顿的一小块脊椎骨。
  直到……
  斯丹顿大吼一声,急速地向后退去,连带将莱姆拉离床铺,扑到他身上,两人一起重重地摔在地板上。暗红而温热的血液一股股地喷涌而出,注满了莱姆的口腔。
  ……骨头。
  他的肺,他那要命的肺已经足足有一分钟得不到半点空气,但他仍然拒不放松牙齿张口呼吸,也强忍着口腔内壁的剧痛,那是他刚才自己咬破的,鲜血能让斯丹顿更加相信,让他真以为自己发生了非自主神经异常反射。他狂暴地咆哮着,眼前仿佛看见被埋在土中的艾米莉亚·莎克丝,看见在滚烫的蒸气中痛苦挣扎的T。J。柯法丝。他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死死咬住斯丹顿颈部的软骨和脊柱。
  斯丹顿又是一声大吼,拳头像暴风雨般地擂向莱姆的胸口,双腿不停地乱踢乱蹬,想挣脱紧紧缠在他身上的这头发疯的野兽。
  但莱姆咬啮的力道却丝毫未减。他身上的大部分肌肉已经坏死,如今这些肌肉的灵魂仿佛一起涌了上来,灌注在他的下颚上。
  斯丹顿挣扎着爬向床头的小桌,摸到他放在桌上的刀子。他挥刀刺向莱姆,一下又一下,但他只能刺到莱姆的双腿和手臂。疼痛能使人丧失行动能力,但对莱姆来说,身体的任何疼痛他早已感觉不到了。
  莱姆像老虎钳一样的上下颚咬合得更紧了,斯丹顿的尖叫声突然消失——他的喉管被咬断了。他把刀子深深刺入莱姆的手臂,一直刺到骨头才停住。他拔出刀子,想再刺一次,但是他的身体突然僵住了,然后开始猛烈地抽搐,一次,又一次,接着一下子就完全不动了。
  斯丹顿朝地上倒下去,莱姆也跟着跌倒,脑袋重重地撞在橡木地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但莱姆仍不肯松口,他紧紧咬住这个人的脖子,甩动,撕扯他的肌肉,狂烈得有如一只见到血腥、充满攻击欲望的饿狮。
  第五部  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你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你(1)
  只要你移动,他们就抓不到你
  “医生的职责不在于延长生命,而是终结痛苦。”
  ——杰克·科沃金医生(DrJackKevorkian)
  星期一7:15P。M。至星期一10:00P。M。
  38
  将近日落时分,爱迷离呀·杀刻丝走进来木的房门。
  她身上穿的已不再是运动衣,也不是警察制服。她穿了一条牛仔裤和一件森林绿的短上衣。她那美丽的脸庞上有几道抓痕,来木分辨不出是怎么来的。虽然这三天来发生了不少事情,但他猜这伤痕绝不是她自己抓的。
  “嗨。”她说,绕过早些时候斯丹顿和鲍林倒下的地方。那里已经用漂白剂拖洗过——凶犯已经毙命,庭审已经没有意义了——但还是在地板上留下了一大块扎眼的粉红色痕迹。
  来木看见杀刻丝停顿了一下,然后冷冰冰地向威廉·鹁鸽医生打了个招呼。鹁鸽医生正站在外面有游隼的窗户旁,身边放着他那臭名昭著的手提箱。
  “你把他干掉了,是吗?”她问,点头指向那滩血印。
  “是啊,”来木说:“干掉了。”
  “你一个人办到的?”
  “不能算是一场公平的搏斗,”他说:“我装死骗过了他。”
  窗外,西沉的太阳放射出柔和的橙红色光芒,染红了树梢,染红了中央公园旁第五大道沿街的一长排格调优雅的建筑物。
  杀刻丝看看鹁鸽。鹁鸽说:“我和林肯刚刚交换了意见。”
  “是吗?”
  房间里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爱迷离呀,”来木终于开口了。“我还是要这么做,我已经决定了。”
  “我知道。”她稍稍绷紧被细黑的缝合线破坏了的漂亮嘴唇,这是她听到来木话后的惟一反应。“你知道吗?我讨厌你叫我爱迷离呀,我恨死了。”
  他应该如何向她解释,他现在仍然决定自杀的原因,绝大部分是因为她的缘故?今天一早醒来,看见她就躺在自己身边,他不无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