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痛罚      更新:2021-02-17 20:04      字数:5339
  “闻?你是说闻吗?”他是不是疯了?
  “在犯罪现场一定要闻空气的味道,它能告诉你上百件事。”
  她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吸了口气。“闻了,但我说不清闻到了什么。”
  “这个答案我不能接受。”
  她夸张地呼出一口气,希望这呼气声能通过电话清楚又响亮地传到他那里。她把眼睛阖上,吸气,再度和恶心交战。“真菌,发霉的味道。由蒸气凝成的热水味。”
  “你不必说它是从哪儿来的,只管描述就行。”
  “热水味。那个女人的香水味。”
  “你能肯定是她的?”
  “呃……不。”
  “你自己喷了香水吗?”
  “没有。”
  “会是剃须水的味道吗?那个医护员或紧急应变小组的队员留下的?”
  “我不这么看。不是。”
  “形容一下它的味道。”
  “干干的,像金酒。”
  “猜一下,是男人的剃须水还是女人的香水?”
  尼克以前用的是什么?满意牌,淡香型。
  “我不知道,”她说:“大概是男人的吧。”
  “走到尸体那里去。”
  她瞄了那根水管一眼,又看向地面。
  “我……”
  “去吧。”林肯·莱姆说。
  她过去了。剥裂的皮肤就像黑红色的桦树皮。
  “闻她的脖子。”
  “它全都……我的意思是,那里没剩多少皮肤了。”
  “很抱歉,艾米莉亚,但你必须这么做。我们必须知道这是不是她的香水味。”
  她做了。吸气,反胃,差点吐出来。
  我快吐了,她想。就像尼克和我在潘趣的那个晚上,喝了太多该死的冰镇台克利(daiquiri;一种由朗姆酒、莱姆汁或柠檬汁和糖混合的加冰鸡尾酒。——译者),我们两个好斗的警察,大口大口地灌下这种有蓝色塑料箭鱼游弋的娘娘腔饮料。
  “你闻到香水味了吗?”
  又来了……恶心又翻上来了。
  不,不!她闭上眼睛,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疼痛的关节上,那最痛的部分——她的膝盖。然后,奇迹般地,那股恶心劲过去了。“不是她的香水。”
  “好。所以也许是那家伙自己愚蠢地喷了一堆剃须水。这或许是上流人士的标志。但也许他是想掩盖掉一些他可能留下的气味,大蒜、雪茄、鱼腥、威士忌。我们以后会知道的。现在,艾米莉亚,仔细听好。”
  “什么?”
  “我要你假装是他。”
  噢,真他妈的变态。我受够了。
  “我不认为我们有时间这样做。”
  “犯罪现场工作的时间永远不够。”莱姆平静地说:“但这阻止不了我们。你只管进入到他的头脑里。我们一直在用我们的模式思考,现在我要你想象他的方法。”
  “好吧,我该怎么做?”
  “运用你的想象力,这是上帝之所以赐给我们这种能力的原因。现在,你就是他。你铐住那个女人,塞住她的嘴。你把她带到这个房间,把她铐在水管上。你吓坏了她。你正在享受这种感觉。”
  “你怎么知道他会享受这种感觉?”
  “是你在享受这种感觉,不是他。我怎么知道?因为没有人会费这么大麻烦做一件事而不好好享受。现在,你知道你附近的路。你已经来过这里。”
  “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必须事先勘察这里——找到一处正对着蒸气管道出口的隐秘地方。并且把要留在铁路边的线索带走。”
  莎克丝被莱姆那流畅、低沉的声音迷惑了,完全忘记了他的身体还瘫痪在床上。“恩,对。”
  “你把蒸汽管道口的盖子打开了。这时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我想让事情快点结束,赶快离开。”
  但几乎就在这些话脱口而出的同时,她立刻意识到:错了。因此在听到莱姆的舌头在她的耳机里咂吧了一声时,她并不感到惊讶。“你是说真的吗?”他问。
  “不,我想让它持续下去。”
  “对了,我想这才是你真正希望的。你在想蒸汽会把她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有什么感觉?”
  “我……”
  一种模糊的想法在她的脑子里逐渐成形。她看到那个女人在尖叫、哭泣、呼喊求救。她还看见……看见另一个人。是他,她心想,不明嫌疑犯823号。但他长什么样子?她必须再接近一点才能了解。是什么?……是什么?但突然间,这个思绪不见了,完全消失了。
  “我不知道。”她喃喃地说。
  “你觉得很急迫吗?还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非常冷静?”
  “我在赶时间,我必须离开,警察随时都会赶到这里。不过,我还是……”
  “还是什么?”
  “嘘——”她打断他的话,再次环视房间,寻找刚在她脑中萌芽却又随即消失的思绪。
  房间在旋转,出现一个黑黑的、繁星漫天的夜晚。黑暗的房间和微弱昏黄的灯光都在不停地旋转。主啊,不要让我晕倒!
  也许他……
  那里!就是那里。莎克丝的目光顺着蒸汽管,看向房间阴暗凹处的另一块蒸汽孔挡板。那里是更适合藏匿那个女人的地点,从门口经过的人根本看不到那里,而且这块挡板上只有四颗螺钉,而被他选中的那块则有八颗。
  为什么不是那根蒸汽管?
  接着,她想通了。
  “他不想……我还不想离开,我要盯着她。”
  “你为什么这么想?”他用莎克丝刚才问他的口气问她。
  “这里还有另外一根蒸汽管可以铐她,但我还是决定选择位置比较明显的这一根。”
  “这样你就能看到她?”
  “我想是的。”
  “为什么?”
  “可能是要确认她不致挣脱逃跑,也可能是要确保她嘴上的胶带不会脱落……我不知道。”
  “很好,艾米莉亚。但这表示什么?我们该怎样运用这个事实?”
  莎克丝环视房间,寻找既能观察那女人又能不被她发现的最佳位置。最后,她在两个大油槽之间发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找到了!”她兴奋地喊了起来,两眼注视着地面。“他在这里待过。”她忘了继续扮演嫌疑犯的角色。“这里被他清扫过了。”
  她用珀利灯胆绿色的光线仔细检查那块地方。
  “没有指纹。”她有些失望地说。但当她举起珀利灯准备关掉的时候,在一个油槽上面赫然现出一块痕迹。
  “我找到了一颗指纹!”她大叫。
  “指纹?”
  “如果把身体前倾,借油槽支撑住重量,就可以从更好的角度观察那个女人。他就是这么做的,我敢说。只是,有点奇怪,林肯。它是……变形的,他的手。”她看这这个畸形的掌纹,不寒而栗。
  “手提箱里有瓶标示着DFO的喷雾剂。那是荧光染料。把它喷在指纹上,用珀利灯照亮,然后用一比一的拍立得相机把它拍下来。”
  她告诉他已经照他的吩咐完成了,他说:“现在用吸尘器吸取油槽之间地面上的东西,如果我们幸运的话,也许可以发现被他搔掉的头发或咬掉的指甲屑。”
  这些都是我的习惯,莎克丝心想。带血的指甲,紧皱的眉头,这就是最终断送了她的模特生涯的原因。她试过一遍又一遍,想戒除这些习惯,最终还是绝望地放弃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小的习惯动作就能戏剧性地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把吸尘器的滤纸装进袋子里。”
  “纸袋吗?”
  “对,用纸袋。现在,轮到那尸体了,艾米莉亚。”
  “什么?”
  “呃,你可以开始验尸了。”
  她的心一沉。找别人吧,求求你,找别人来做这种事。她说:“要等法医勘验完才行,这是规定。”
  “今天不讲规定,艾米莉亚。我们自己做主。法医可以在我们后面完成他的工作。”
  莎克丝走向那个女人。
  “你知道程序吗?”
  “知道。”她一步步靠近那个被毁坏的躯体。
  在她的手离被害人的皮肤只有几英寸时,她僵住了。
  我办不到。她全身战抖,虽然不停地告诉自己要继续下去,但就是办不到。她的肌肉已经完全不听使唤。
  “莎克丝,你在吗?”
  她无法回答。
  我办不到……这很简单。不可能。我就是办不到。
  “莎克丝?”
  此时她看向自己的内心深处,不知为什么,看到她的父亲,穿着制服,正弓着身子在西四十二街炙热、坑洼的人行道上,用胳膊挽起一名邋遢的醉鬼,送他回家。接着,她又看到她的尼克,正和一个抢劫犯坐在布隆克斯区的酒吧里喝酒谈笑,而那厮如果知道对面的年轻人是个卧底警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干掉。这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在做他们不得不做的事。
  “艾米莉亚?”
  这两个形象占据了她的思想,但究竟是他们让她平静下来,还是这种平静来自其他地方,她此时不想猜测。“我在这里。”她对林肯·莱姆说,然后按照过去学过的程序进行勘验尸体的工作。采集手指甲、收集毛发——包括阴毛和头发。同时一边做一边向莱姆报告进展情况。
  不理会那晦暗的眼珠……
  不理会那深红的肌肤……
  努力不去理会那股味道……
  “取下她的衣服,”莱姆说:“所有东西都剪下来。先铺一张白报纸在下面,接住所有可能掉下来的东西。”
  “要我检查衣兜吗?”
  “不,这个我们可以回来再做。把它们用纸包好。”
  莎克丝剪下上衣、裙子和内裤。她伸手摸向耷拉在女人胸前、她以为是胸罩的东西,感觉怪怪的,手指一捏就破碎了。突然,像被人扇了一巴掌,她猛然意识到手里握着的是什么,不由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那不是布料,而是人的皮肤。“艾米莉亚,你没事吧?”
  “没事。”她吸了口气说:“我很好。”
  “描述一下她被捆绑的情形。”
  “嘴巴被两英寸宽的水管胶带封住,双手铐着制式手铐,脚部被晒衣绳捆绑。”
  “用珀利灯照她的身体。他有可能赤手触摸过她的身体,找找看有没有指纹。”
  她照做了。“没有。”
  “好。现在剪下晒衣绳,注意不要从打结的地方剪开。放进袋子里,用塑料袋。”
  莎克丝又照做了。然后莱姆说:“我们需要那副手铐。”
  “好的。我恰好带着一把手铐钥匙。”
  “不,艾米莉亚,不要把手铐打开。”
  “什么?”
  “手铐锁的机械装置是追踪嫌疑犯线索的最佳途径之一。”
  “说得好,但不用钥匙我该用什么办法把它们解下来?”莎克丝笑了。
  “手提箱里有一把锯子。”
  “你要我锯断手铐?”
  停顿了片刻,莱姆说:“不,不是手铐,艾米莉亚。”
  “那你要我锯的是……啊,你不是认真的吧?锯她的手?”
  “你必须这么做。”她不情愿的态度让他有些恼火。
  原来如此。塞利托和鲍林挑了一个疯子做搭档。也许他们就此青云直上,但我才不要和他们一道。
  “算了吧。”
  “艾米莉亚,这只是收集证物的另一种方式。”
  为什么他总是振振有辞?她拼命想出了一个理由。“如果我锯断它们,血会流得到处都是……”
  “她的心脏已经停止跳动了。何况,”他像电视里的厨师一样解释:“血液已被蒸得凝固了。”
  那种恶心的感觉又翻上来了。
  “去吧,艾米莉亚,去手提箱那里。拿出锯子,就在箱子的内盖里。”他又冷冰冰地加上一句:“麻烦你。”
  “你刚才何必要我刮她的指甲?我可以把整只手带回去给你!”
  “艾米莉亚,我们需要那副手铐。我们必须在实验室里打开它,不能等法医来。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她走回门口,解开皮带,从箱子里拿出那把奇形怪状的锯子,抬头注视着房间中央那个身体凝固在扭曲形状的女人。
  “艾米莉亚?艾米莉亚?”
  外面,天空仍然塞满了滞重、黄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