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9 节
作者:江暖      更新:2023-06-28 14:01      字数:4778
  “不然。大军鏖战,兵马混乱,往往想退出战场,全师而归,十分困难。我军最好不去山海,但我们已无力阻止了!”
  忽然中军进来禀报:首总将军府来人,请两位军师速去议事。宋献策和李岩立即起身,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出辕门,策马而去。
  李自成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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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三章
  李自成已经决定四月十二日率六万人东征吴三桂,一切准备工作都要在短短的几天内就绪,不仅首总将军府、丞相府、军师府以及各营的权将军和制将军,连他们下属的大小头目,无人不紧张起来。虽然李自成如今是皇帝身份。下有文武百官各司其事,但毕竟是国家草创时候,又加御驾亲征是非常之举,他也不能不投身于准备东征的繁忙之中。与往年临近大战前的情况不同,他不是心情振奋和激动,而是怀着忧虑,心思沉重。他心中烦闷的是,这是出他意料之外的一次战争,原来他根本没有料到。不但在西安时候,而且在前来北京的路上,直到进入北京之初,他都在胜利的愉快中,只想着如何在北京举行登极大典,传檄江南,不再进行大的战争而统一全国,建立万世基业,正如许多文臣们所说的,后人将称他功迈汤武,德比尧舜。没料到不但一个关宁将领吴三桂胆敢抗拒投降,连满鞑子也要趁机南犯!早知如此,他会多带一二十万人马前来,使吴三挂不敢不降,满洲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昨夜,同刘宗敏等决定了御驾亲征的大计之后,又召见了牛金星和喻上猷,密商了丞相和六政府大臣们留守的事,已经将近四更大了。御膳房端来了点心。他在王瑞芬等如花似玉般的宫女们的服侍下,无情无绪地用了消夜点心之后,离开文华殿,像平日一样,由宫女们前后跟随,真所谓珠围翠绕,七八盏宫灯飘光,回到了寝宫仁智殿的西暖阁。
  窦妃居于专宠地位,一直等待着皇上返回寝宫。尽管她早已十分瞌睡,但是不奉旨不敢自己在东暖阎凤榻就寝。她在椅子上打了几次盹儿。忽然,一个贴身宫女在耳旁柔声禀报:
  “娘娘,皇爷离开文华殿回寝宫来了。”
  窦美仪猛然睁开眼睛,起初不免愣怔一下,随即完全醒来,望望面前的宫女,知道不是偶然做梦,是皇爷确实快回宫了。她又是喜悦,又是担忧。喜悦的是,皇上就要回宫;担心的是,她觉察出今日朝廷上出了大事,非常大的事。从下午到夜晚,连着召集文武大臣到文华殿开御前会议,密商大计。到底为了什么事,因为严禁宫女们在近处侍候,不能够窃听半句,所以她丝毫不能知道。但是她猜想到,必定是出了可怕的军国大事,说不定是吴三桂不肯投降,称兵犯顺,皇上决定打仗了。她巴不得大顺朝皇统永固,国泰民安,再也没有战乱……想到这里,不觉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对着铜镜,将略微蓬松的鬓发整理一下,又在脸颊上轻轻地敷点香粉,忽有宫女来禀:皇爷已经进武英门了。她一阵心跳,赶快在宫女们的陪侍下,走出仁智殿,站在凉风习习的廊檐下,等候接驾。过了片刻,她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看见了一队宫灯,听见了走在前边的一个宫女的通报声:“皇上驾到!”但闻环佩轻轻响动,窦美仪赶快率宫女们走下白玉台阶,在丹墀上跪下接驾。李自成大步走进仁智殿的西暖阁,十分疲倦,在龙椅上颓然坐下。窦妃率领王瑞芬等两个宫女随着进来,侍立一旁。她躬身说道:
  “天色不早了,请皇爷安歇吧!”
  “快四更了,你怎么还不早睡?”
  “国家草创,皇上日夜辛劳,臣妾自应在后宫秉烛等待,方好随时侍候,不奉旨不敢独自就寝。”
  “你没事,快去你的寝宫睡吧。”
  窦美仪忽然感到空虚,正要退出,李自成向她问道:
  “孤已经决定为费珍娥赐婚,你可知道?”
  窦美仪本来已经听了王瑞芬在武英殿窗外窃听后的密禀,但是她佯装不知,故作吃惊神气,望着皇帝回答:
  “臣妾一点不知。皇爷为她择婿,一定十分合宜。不知是哪位功臣?”
  “是孤的一员爱将,名叫罗虎,屡立战功,明日即敕封为潼关伯,他的母亲也将封为诰命夫人。”
  “这位罗将军有多大年纪?”
  “他今年只有二十一岁,相貌十分英俊,智勇兼备,治军有方。”李自成转向王瑞芬叫了一声:“王瑞芬听旨!”
  王瑞芬赶快跪下。
  李自成说道:“你明天早膳以后,去寿宁宫向费宫人传旨:孤为她择一佳婿,潼关伯罗虎将军,即于四月九日成亲。此系赐婚,男女两边一应婚嫁所需,均由宫内大臣吴汝义与礼政府会商,遵旨筹备。”
  “奴婢领旨!”王瑞芬叩头起身。
  李自成又对窦妃说道:“你是娘娘,应该给费珍娥一些陪嫁之物,如绫罗绸缎。金银珠宝首饰之类。民间叫做添箱,在你就叫做赏赐。你想赏赐什么,命王瑞芬告诉传宣官,吩咐宫内大臣吴汝义,他就替你办了。孤心中明白,你很关心费宫人的婚事,理应赏赐从优!”
  “领旨!”
  窦美仪回到东暖问,心情有好一阵不能平静。虽然事情已经证实了皇上使费珍娥同罗将军婚配,使她不必再担心有一位十分美貌的才女日后在大顺的后宫中会同她争宠,但是皇上处置这件婚事如此急迫,必是又出了什么军情大事,等不到登极之后。她一则挂心国事,二则她正是青春年华,不料又遇上独眠之夜!她没情没给地在牛角宫灯旁坐了一阵,然后由贴身宫女服侍她卸了晚妆,上了凤榻,而玄武门恰巧传来了四更的鼓声。
  她知道皇上在西暖阁并未就寝,有时坐在龙椅上纳闷,有时在暖阁中走来走去。她知道这是皇上进北京以来第一次有这样不眠之夜。在一刻之前,她在风榻上为今夜的独宿怀着难以排遣的怅惘情绪,但现在想着国家出了大事,十分担忧,那种独宿的怅惘情绪一扫而光。她小声嘱咐值夜的宫女:务要在皇上身边小心服侍,有什么动静要立刻来向她禀报。
  过了一阵,她刚要矇胧入睡,忽然从武英殿右边、通向仁智殿宫院的转角处,传来了三声云板。窦美仪猛然醒来,睁开眼睛,随即听见一个宫女匆匆向仁智殿走来。她知道明朝的宫中规矩,倘若夜间有十分紧急的军情文书,必须赶快启奏皇上,司礼监夜间值班的秉笔太监不敢耽误,走到乾清宫正殿通往养德斋的转角处敲响云板,由一位值夜的宫女接了火急文书,送到养德斋的门外边,交给在养德斋外间值夜的宫女,叫醒崇祯,在御榻前跪呈文书。李自成初到北京,对明朝留下的太监不敢使用,令李双喜住在武英门,既担负保驾重任,也掌管接收呈奏皇上的重要文书。尽管他是李自成的养子,平时不奉特旨宣召,也不能进入仁智殿寝宫。对他不存在防备行刺问题,而是遵照儒家的内外有别的传统礼法,任何男人不得进入后宫。为着可能夜间有紧急军情文书必须火速呈到御前,或有紧要大事必须启奏皇上,所以仿照前朝办法,特在从武英殿通往仁智殿宫院的转角处悬一铜制云板,由李双喜将云板轻敲两下,惊醒在廊房中值夜的宫女,由她们通报进去。还特别规定,云板只能轻敲两下,以免惊扰圣驾。只有特别紧急情况,才允许连敲三下。可是刚才,窦美仪听见云板竟然是连敲三下。
  窦美仪十分吃惊,一阵心跳,迅速起床。一个在外间值夜的宫女听见窦妃从凤榻起身,赶快进来,小声问道:
  “娘娘,如今还不到四更三刻,怎么就起床了?”
  窦妃说:“皇爷为国事通宵未眠,我怎么能安然就寝?快拿热水,侍候我梳洗打扮。”
  又一个宫女进未。两个宫女赶快侍候窦美仪梳洗、打扮,穿戴整齐。窦妃尽管心思很乱,对国事胡乱猜测,十分担忧,但在打扮之后,还是仔细对着铜镜看了看,亲手将一朵绢制红玫瑰花插在鬓边。忽然她吃惊地对身边的宫女们说:
  “听,皇爷启驾离了寝宫!”
  一阵脚步声,李自成在几个宫女的前后簇拥中走出仁智殿,向武英殿去了。窦妃在心中纳罕:自从皇上驻跸紫禁城中以来,还没有这样情况。到底是为了何事?
  服侍窦妃梳洗打扮的两个宫女不曾到皇上身边,对云板三响后在西暖阁所发生的一切都不清楚,而在西暖阁侍候皇上的几个宫女,包括管家婆王瑞芬在内,都随驾去武英殿了,使窦妃无从打听消息。她不敢卸妆,不敢重新就寝,只好坐下去等候消息。她想着,王瑞芬一旦有了时机,一定会来向她禀报消息。
  果然,过了一阵,通宵未眠的管家婆王瑞芬进来了。由于过于疲劳和瞌睡,她平时脸颊上的红润没有了,一双大眼睛也不再光彩照人了,而眼角出现了一些血丝。还由于没有时间梳洗打扮,两鬓边略嫌蓬松,一点忧郁的神色堆在眉梢。窦妃赶快使眼色命两个宫女退出,然后小声说道:
  “瑞芬,你累了。我这寝宫中没有旁人,你不妨坐下说话。”
  王瑞芬躬身小声说:“奴婢自幼入宫,在宫中长大,不敢坏了皇家规矩。娘娘,好像朝廷上出了大事,很大的事!”
  “到底是什么大事?”
  王瑞芬将黄缎门帘揭开一个缝儿,向外看看,见没有宫女窃听,又回到窦妃的身边,悄悄说道:
  “整整一天,皇上不断地召见文武大臣,好像都是商量吴三桂的事。刚才过了四更,皇上仍不肯就寝,在寝宫坐一阵,彷惶一阵。忽然云板三响,是李双喜将军递进一件密封的火急文书。皇上打开文书一看,登时脸色一寒,不由得在金砖上将脚一跺。又过了一阵,他将这封紧急文书往怀中一揣,就启驾往武英殿去了。”
  “到武英殿做什么?”
  “皇爷在武英殿的西暖阁一坐下,立刻命人将双喜将军叫来。双喜将军好像料到皇爷会很快召见他,所以衣帽整齐,坐在武英门的值房中恭候,一闻传宣,立刻进来。”
  “皇上问了他什么话?”
  “皇上命宫女们立刻退下,也不许站立在窗外近处,所以问的什么话奴婢不知。奴婢走在最后,离开窗外时只听见皇上的口中说到了吴三桂,又说到满洲。”
  窦美仪的心头上猛一沉重,感到大事不妙。她虽然生长于深宫之中,服侍在年轻守寡的懿安皇后身边。但近几年来满洲的兵力日强,成为明朝的一大祸患,她也知道。听了王瑞芬的不明不白的禀报,窦妃瞠目望着瑞芬,一时无言;过了片刻,挥手说道:
  “你赶快休息去吧。能够和衣睡一阵也好,说不定皇上什么时候又要呼唤哩。”
  “奴婢这就去,随便歪在枕头上矇胧片刻,不敢睡着。皇上更辛苦,白天和通宵都在为国事操劳,不曾有一刻上御榻休息!”
  窦美仪没再说话,又挥手命王瑞芬快去休息。瑞芬退出后,随即有两个宫女进来,说天色尚早,请娘娘且到凤榻上休息。窦妃在宫女们的服侍下卸了妆,靠在枕上休息,同时也挥退了两个宫女。可是她想来想去,越想越没有睡意,睁开眼睛,望着宫灯,在心中问道:
  “难道是吴三桂投降了满洲?难道是吴三桂勾结满洲人同时来犯?难道是满洲人又进了长城?……”
  一阵风从树梢吹过,仁智殿屋檐上铁马叮咚。窦美仪翻身下床,重新坐在椅上,无言地注视着羊角宫灯,在心中说道:
  “但愿皇天保佑,大顺朝逢凶化吉!”
  今天是四月初五,离决定御驾亲征吴三桂的日子只隔七天了。昨日上午巳时前后,大顺朝的文武百官还处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齐集皇极门前的丹墀上,依照鸿胪寺官的高声鸣赞,演习皇上的登极典礼。丹墀下排列着两行仪仗,又称卤簿,从丹墀下直排到内金水桥边。而午门外站立着六只高大的驯象,由彩衣象奴牵引,每一阙门两只,相向守门,纹丝不动,稳若泰山。皇极门丹墀上的高大铜仙鹤和铜香炉,全都口吐袅袅轻烟,香气氤氲,散满演礼场中。在丹墀两边,钟鼓司的乐工们随演礼进程,不断按照鸿胪的赞礼声奏乐。乐声优雅、雍容,不仅气氛肃穆,更显出太平景象。但是演礼尚未终场,唐通和张若麒在文华殿叩见了李自成,呈上了吴三桂给吴襄的家书,局面便突然变了。
  昨天上午,唐、张二人退出之后,李自成立刻同几位重臣开御前会议。昨日下午和晚上又继续御前会议。宋献策、李岩原来都不同意对吴三桂急于用兵,担心一旦东征受挫,东虏乘机南犯,大局将陷于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