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9:59      字数:5163
  子澶无言以对,低咳一声扭转头去。
  琉熙笑着问他,“师兄,你睁眼闭眼,见的都是我吗?不是吧?”
  子澶听着她的言语,竟是不由阖上双目,云溪笑颜如月映泉上,乍然而现,挥之不去。骤然,他睁开眼来,张口难言。
  琉熙低笑一声,问,“是谁?是她?早该是她了,不过师兄未有觉察罢了。”
  子澶颊上微晕,声色却冷淡下去,踟蹰不语,突然却又开口,“熙儿,我有话要说。”
  “师兄的话,恐怕该找公主去说。”琉熙揶揄道。
  “不,”子澶抢白道,“蒙恬是为送你出关,才假娶辛梧将军的女儿,他一心所系,皆是你的安危,与辛将军之女不过徒有夫妻之名。”
  琉熙心底酸苦,撇了嘴,“以他的处事,又怎么忍心让一个女子独守空闺,备受冷落?”
  子澶慌忙解释,“不是的。那辛梧将军的女儿,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说着,顿了一顿,粗粗一算,又说,“只恐怕此时已经死了。”
  “师兄如何知晓?”琉熙心中欣慰酸楚交织,禁不住问他。
  “我曾为她切脉诊病。”
  一霎时,百般情浓尽涌上心间,再也无法自抑,眼前氤氲渐渐深厚,模糊了云梦霞蔚。
  她扭转头去,抹了泪,跃下高高崖壁,飘然落于屋前。
  恰是云溪与敏亚怀抱两个婴儿寻来。
  小小的身躯,微红的肌肤,在宽大的丝缎衣衫里不安地挥动着小手,啼哭一声接着一声,似在抒发着被母亲遗忘的不满。
  琉熙嘴角一扬,抱了敏亚手中男婴,低声哼唱,小小婴孩顷刻安静下来,珀色眼珠溜溜转动,澄净如天湖,全无半分杂质。
  子澶也随着飞跃落地,轻逗她怀中婴孩,问她,“为什么不给孩子取名?”
  琉熙望一眼西方天际,“他是蒙恬唯一的骨血,还是由他爹爹来起。”
  敏亚欣慰笑看琉熙,回来云梦半年有余,这还是第一回自她口中听到“蒙恬”二字。
  释然了便好,心头的结解了,才能笑着活下去。
  琉熙的笑,湣鸬愕懵端温涿粞切募洹K谒芯让鳌K谒芯茸又鳌V皇遣涣希袷阑鼓芡泼紊街小?br />
  “这孩子的眼睛,与你一模一样。”敏亚轻抚婴孩额角,细细打量他的小脸。
  “他不如姐姐漂亮,”琉熙抱着孩子,走近云溪身前,探头看了眼她怀中女婴,“姐姐长得像爹爹。”
  子澶并未跟随上来,只立在原地一言不发,忽然,他抬了眼,问道,“想知道蒙恬的消息吗?”
  琉熙一怔,猛然回转身去。
  她自是知道,子澶对山下七国大事了如指掌,强忍了半年的渴望终于迸发出来,“想。”
  “蒙恬现已分兵,驻军东郡。”
  东郡,近在眼前,骑马驰骋,不过一夜便到。
  88几番魂梦与君同
  自从琉熙得知蒙恬驻军东郡;便几次忍不住想往东郡与他相聚。但思及秦军之中多有兵士曾与她夫妇相交,唯恐在营门外被认出;给蒙恬添出许多烦恼。理智无情地将思念压制下去,连带着压下心肺,隐隐作痛;似被无形的针灼灼穿透;留下无有痕迹的淋漓鲜血。
  桃枝鸀叶尽落;徒余光秃枝桠,山中早寒;飘下雪来。
  敏亚静坐暖炕之侧;垂首密密绞着手中丝线,孩童衣裳精巧奇绝生于莹白指尖。方能坐稳的小小婴孩,一趴一坐;勾手玩耍,琉熙笑望幼子一眼,复又低眉翻卷。
  雪中世界,静谧无声,唯有风声过耳,雪落簌簌。
  院中细碎踏雪脚步,惊醒久坐的两人,琉熙透窗一睨,颀长身影投在绢纱窗上,她微微笑起开了门。
  迎面而立确是子澶,披着雪色狐裘淡淡而笑。
  “师兄快些进来。”
  子澶含笑入了暖室,回转身来,褪下白狐裘氅。敏亚踮起足尖,为他掸去鬓旁几粒碎雪。
  “下着雪,山道恐怕难行,师兄怎么下山来了?”琉熙捧上热茶来,笑问子澶。
  子澶却不去接耳杯,广袖辗转,修长手掌将一封帛托在掌心。
  敏亚端过热茶去,得让琉熙空出手来。
  她白皙纤指一捻,帛已到手中,定睛看了,不由又惊又喜,“是我父亲的家。”
  子澶接了耳杯,匆匆饮了一口,“送此来的,还是当年你山中学艺时的老家臣。他认得路途,一路寻到中壶天。”
  “我父亲如何知道我在此地?”琉熙抿了唇,朝子澶扬眉一笑。
  琉熙自出咸阳,便安云梦山中,初时因李牧在军中,不便通信。往后,又因不愿让家中知晓她即将临盆。几经拖延,竟是大半年过去,却不料父亲如何探知她的所在。
  “听来人说,李将军也是只知你逃出咸阳,却不知你身在何处,寻至云梦,也算误打误撞。”子澶搁了耳杯,展眉笑道。
  却是琉熙愁容渐起,合了绢帛,为难道,“父亲要我回去。”
  “回邯郸?”子澶抬眸问道。
  琉熙哎了一声,回转身去看了眼炕上一双儿女,侧眸婉然相求,“师兄,孩子……留在云梦,烦劳师兄。”
  子澶阖目摇头,笑而不语。
  敏亚牵过她手去,轻抚其背,“有我在,有公主在,便有孩子在,熙儿不必担忧。等一切妥帖了,你再遣人前来送信,我们自会把孩子送去邯郸。”
  琉熙回握她的指尖,一切言语皆在那盈盈的一握里了。
  “何日启程?我让中壶天上的人备车送你。”子澶捧了炕上雪狐裘衣,披在肩上,临走笑问。
  琉熙想了一瞬,“待我收拾收拾,后日启程。”
  子澶遥看一眼天际,浮出笑意,“后日必是晴天。”
  多日大雪果是停了,长空碧洗,万里银装,圆日高悬中天。
  琉熙不舍别了云梦诸人,踏上归赵的漫漫长路。
  这路,七年前她曾走过,当日相携之人,乃是子澶。
  时光逝去,今日再行此路,却是陌陌一人。
  她将目光投向道旁宅邸屋舍,此处再非魏地,也非赵地,而是秦国之地。晃眼日光照落田野,没有七年前的白骨,却是方格井田行行。
  路途显是重修平坦,一路畅通无阻。
  不过数日,邯郸城廓已在眼前。
  原以为要遭详加排查才可入城,不料想李牧却早已安排家臣候于城头,灰须青衣的老家臣,自城门上探下头来,遥遥看清琉熙,迟疑一瞬,便将她认出。
  守城军士肃列整齐,高喝威武,迎她远归故里。
  威武歌声飘散四野,势要翻越崇山,远播秦地。
  云梦之境却是纤尘不染,湣艉M庀缮剑八毓校滞獍簿蚕楹汀?br />
  蜿蜒山道上,两滴墨迹徐行攀爬,连日积雪堆砌石径,每一步都要费劲气力。云梦山道此刻行来,似是登极天阶。
  木子抬手支一支髻上斗笠,扫视山间草木,寻着光秃的木芙蓉枝干,指一指前面的石阶,对蒙恬道,“再往上就是中壶天。”
  蒙恬抬眸投去感激目光,垂首下来,继续前行。
  又行了半日,只觉眼前枯黄枝杈愈发横陈蔓生,蒙恬回首俯视,却已不见来路。唯是半片染雪杏林在前,令他怡然心宽。
  “到了。”木子解了脖间丝绦,卸下斗笠来,吸入满腔山间清气,刹那神清气爽。
  蒙恬扫一眼周遭,却是寻不见入口。
  木子略一抬眉,扬手招呼,“随我来。”说罢隐入杏林深处。
  “师姐,师姐,师姐……”他笑嚷着进去,直奔竹屋温池。
  蒙恬紧随其后,甩了风氅,丢了斗笠。
  “木子,”木子的呼唤引出的却不是琉熙。子澶锦衣轻袍,负手笑立,身后厚帘掀动,隐绰摇曳佳人丽影。
  蒙恬面色霎时冷淡下来,目中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你怎么才回来?”子澶蹙眉斥道,语声中却暖意融融。
  木子探头张望,上前问他,“师姐在屋里?”
  恰是这时,厚帘挑动,暖色长裾一转,拖曳而出。却是清丽绝伦垂髻少妇,怀里犹哄着小小婴孩。婴孩红衣红裤,锦被裹体,睡得正熟。
  木子定睛看了,却是面生,“师姐呢?”
  子澶解了狐裘,披在妇人肩上,“熙儿不在天外天上。”
  蒙恬大步来到跟前,双手抱拳一揖,不及寒暄便问,“玉娘可是在桃花谷?”
  子澶身侧妇人语声温和,手上轻拍怀里婴孩,焦急道来,“熙儿姐姐走了两日了,蒙都尉来得晚了。”
  蒙恬怔怔看她,脑中搜寻她的模样,暮然认出她竟是真正的赵国芸姜公主。
  “师姐回邯郸了?”木子惊跳,捶胸顿足,“我好不容易把蒙大哥带来,师姐怎么倒走了?!哎呀!”
  蒙恬低声喃喃,似在自言自语,“走了两日,追不上了。”
  “是啊,怕是已经到了邯郸了。”木子垂头丧气几近哀叹。
  “打扰了!”蒙恬谦恭向子澶一揖,就要离去,转身瞧见他身侧怀抱婴孩的美眷,顿了一顿,踟蹰片刻才道,“恭喜师兄。”
  木子在一旁听了,指着那妇人叫嚷起来,“师兄,这是谁?她怎么住师姐的屋子?不行,你让她给我搬出去。还有,这娃娃是谁?”
  蒙恬拽下他胡乱挥舞的双臂,强拉着向山外走,“还没看出来呀,那是你嫂子。抱着的,当然就是你侄儿啦!”
  子澶伸出手去,便要阻住他的话,“哎,这孩子……”
  话音方出,就觉身后纤手引动衣袂,回了头,见身后佳人向他暗暗摇手,却已明白她眼中深意,收回话头去。
  蒙恬拽着木子出山,走了几步就已记不得出路,被木子反拽过去,提溜出了天外天,随手舀走丢弃的斗笠风氅。
  出了阵法,两人正要下山。木子迈了两步,阻滞不前。
  他顿了步子,怯怯问道,“蒙大哥,你自己能下山吗?”
  蒙恬俯视山道,虽是不甚肯定,却也明白九分,“能。”
  “那我不随你去了,我要去邯郸找师姐。”木子将手中斗笠风氅扔过一身去,稍有愧疚之意。
  蒙恬垂首沉默良久,怔怔回转身,随手将斗笠扣在髻上,形单影只徐步下阶,木子直直立在阶上以目相送。
  一阵朔风刮过,些微碎雪随风而至,打在蒙恬颊上,冰凉凉的透骨寒意。他骤然回头,紧着步子跨上玉阶,跑回木子身前。
  “蒙大哥,”木子不明所以呆呆唤他。
  木子尚在怔忡,却已被裂帛嘶声唤醒,蒙恬撕了裾角,素帛在手,腰间匕首极细寒光一闪,指尖殷红溪流汩汩成。
  “真心不变。”血色字述说千年不变的承诺。
  “蘀我把这个交给玉娘,拜托了。”蒙恬眼里涌上泪水,却在即将落下的片刻生生含了回去。
  他惊鸿一瞥的泪光,如烙印打在木子眼底。
  木子捧过素帛,一字一字郑重答应,“我一定亲自交到师姐手上。”
  “告诉玉娘,让她一定等我。”蒙恬的泪又涌上来,却又在泪落的片刻,毅然回转身去,健步飞奔下了山路。
  蒙恬回到营中,已是月落星稀,几颗星辰点缀墨黑夜空,看得久了,似要坠落下来一般。
  他手中牵着小桃呆立帐前,仰头眺看无垠星空,思念无边无际,渗入四肢百骸。血气方刚如他,独自立在这寒风之中,也不禁冷得直打哆嗦。
  闪烁繁星间隙,湣朴兴挠埃┬新蕉矗氯峄馑碇艿睦淠?br />
  昏黄斑驳星光,照着他独立的背影,也照着琉熙孤单单身形。
  原本已是睡下,夜半苏醒,辗转反侧,夙夜难眠。琉熙起身,于薄纨中衣外兜了件狐裘,走出闺房。
  梦中人的脸,熟悉到刻骨的俊逸,百万军中不曾相离。不知多少个寒夜,她在他怀中入眠,安睡无梦直到天明。
  “熙儿,”身后有人叫她,却是父亲披衣而出。
  “爹爹。”琉熙轻轻开口,温顺低头。
  李牧紧了紧外衣,抚了抚她额前碎发,“咸阳的日子,难为你了,在邯郸,在爹爹身边,再不必担心受怕。”
  琉熙眼眶一热,前世里,她也曾娇生惯养,日日卷缩父母膝头。待到及笄出嫁,虽然人在宫中,但同在邯郸,每月必要回家省亲,父母也常入宫探望。
  可这一世,却是远出离家,一去数载。
  “爹爹。”她似个撒娇的孩子,靠上父亲肩头。
  “咸阳回不去了,爹爹再给你物色一人,你看可好?”李牧故作轻松,思忖着开口。
  她似被针扎到痛楚,顷刻生出支离破碎的痛,直起身子,拢了拢肩上狐裘,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