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节
作者:西门在线      更新:2023-06-28 13:58      字数:4947
  第十二章  秋风辞(之八)
  金马门内,珠儿和太子刘据又在一起练武。珠儿面色严肃,太子心神不定。没练几下,太子便不练了。
  珠儿也是没有心情:“怎么?不想练了?”
  刘据灰心丧气地:“你老绷着脸,有什么意思?”
  珠儿很凶地:“什么叫老绷着脸?练武就是练武,你是师弟,要听我的!不然,你就回去!”
  刘据大惊:“珠儿,你干吗对我这么凶?”
  珠儿没好气地:“你胡思乱想,不正经练功,再不对你凶一些,你还无法无天了呢!”
  刘据先是大为不解,但他也了解珠儿的脾气,知道她吃软不吃硬,便小心地陪着笑脸:“师姐,小师姐,师弟听您的,还不成?”
  珠儿果然笑了起来:“去,去!看你,哪像个太子的样子?”
  太子也笑了起来:“那你说,太子该是什么样子?”
  珠儿想了一下,又正经起来:“太子,你我都已经大了,以后不能再这样,没个正经。”
  刘据惊讶地问:“我们怎么样了?我们有什么不正经了?”
  珠儿认真地说:“我明着告诉你吧,我爹不想让珠儿跟你好。”
  刘据丧气地:“我也老是纳闷,东方大人怎么啦?他和父皇无话不谈,和我舅舅也是情同手足,他怎么就不让我们两个好呢?”
  珠儿将右手的食手伸了出来,放到自己的鼻子尖前,警告地说:“我先告诉你,你别以为自己是个太子不太子的,你要是对我爹有一句不敬,我可饶不了你!”
  刘据冤枉地叫道:“没有啊?我没说什么不敬的话啊?”
  珠儿还是不依:“不仅不能说一句不敬的话,心里都不能有不敬的念头!”
  刘据叹道:“天哪!这么一来,你爹比我爹还重要!”
  珠儿小嘴一翘:“什么你爹我爹的?你以为你爹是皇上就了不起?我爹是神仙!你爹一心想当神仙,还当不上呢!”
  太子委屈地说:“我没说我爹比你爹强啊?”
  “没说,肚子里想了也不成!”
  刘据这回找到了回敬的话:“珠儿,你也太厉害了吧!连我的心里怎么想,你也要管?”
  “管,就是要管!还不都是跟你爹学的?颜异大人有什么罪过?皇上竟然让张汤给他加了个‘腹诽’之罪,还写进了大汉的条律!你说,你心里要是对我爹不敬,不也是‘腹诽’之罪吗?”
  刘据叹道:“天哪!你要这么治我,我可就惨喽!”
  珠儿反问他:“太子,你将来也是要当皇上的,那你就会学今天的皇上,反过来治珠儿的罪啊?!”
  刘据摇摇头:“珠儿,实话对你说,我学不了。”
  珠儿惊讶地:“什么,你学不了?”
  刘据的话,发自肺腑:“珠儿,我打自小时,皇后便教我对人友善。两位老师也总是教我,温、良、恭、俭、让。我看到犯人,都觉得他们很可怜。你看,对一般人,我都不会那么做,何况你珠儿是我终日想见到,终日想相依相伴的人呢?”
  珠儿大为感动:“太子!”
  太子走上前来,要拥抱珠儿。“珠儿,我去找舅舅,让他说服你爹。”
  珠儿摇摇头,挣开了太子的双手:“太子,我爹是最通情达理的,他不同意,必有缘故!”
  刘据却坚定地说:“我已经向父皇保证,非你珠儿,我不再要别的太子妃!”
  珠儿感动地流出泪水。她问:“那,皇上怎么说?”
  刘据小声地说:“皇上说了,‘这正是朕的意思’!”
  珠儿终于被他感动了,与刘据拥抱在一起,激动地叫了声:“太子!”
  刘据拥抱着珠儿,泪水充满了眼眶。他情真意切地说:“珠儿,小时候,母后常唱一支歌,我早就记在心里,要将来送给我的心上人。今天我就唱给你听!”说完,他灿然地唱了起来: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
  珠儿突然发现他的灿然之中含着凄然。她似乎感觉到了某种不祥。她不愿听到这种歌声,她急忙将太子推开,大叫道:“不许唱,我不要听,不要听——!”
  说完,她捂着耳朵,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太子刘据在后边痴呆呆地望着,兀自哼着那首未唱完的歌: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第十二章  秋风辞(之九)
  大将军府,斜阳残照。
  卫青鬓发皆白。他正看三个儿子玩耍,三个儿子一个十三岁,一个十岁,一个八岁。
  平阳公主更为苍老,一如其母的样子。她不无担心地对卫青说:“大将军,你就由着他们玩,怎么也不教他们练点武功?”
  卫青不解地说:“夫人,你还想让孩子练武?让他们去学霍去病?难道我的心,还没碎么?”
  平阳公主知道,这话触到了卫青的伤口上。“可是,皇上将这三个孩子,个个都封了侯。就冲着这一点,也该让他们有点本事,将来报效皇上吧!”
  卫青安慰地说:“夫人,你别操这份心啦。皇上将来会怎么样,孩子将来会怎么样,我们都管不着,眼不见为静喽!”
  平阳公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此时门外家人大声叫道:“皇上驾到!丞相驾到!”
  卫青与平阳公主大惊,急忙跑向大门之前,迎接武帝。武帝在公孙贺和霍光的陪同下,此时已进大将军府。
  武帝还在老远,便高声叫道:“大将军,姐姐!”
  卫青到了门前,急作跪迎之势,早被武帝一把接住。“姐夫,我们今天是亲戚见面,就免了君臣之礼吧!”
  卫青还是谨慎地说:“臣谢皇上。”
  五人来到大堂坐下,霍光却在一边立着。
  武帝看了看卫青和姐姐,问道:“姐夫,听说你身体欠安,朕的心里很是着急。姐姐,有没有给姐夫延医求药?宫中的太医,你是可以随时传唤的啊!”
  看到皇上如此关心,平阳公主泪水泗溢:“你姐夫啊,他是心病!自从霍去病死后,他便整日一言不发;而张骞死了,他就像丢了魂,变成了另一个人!武功也不练的,战阵也不问了,终日没事,便看三个儿子玩耍!”
  武帝看了卫青一眼,再看看公孙贺,说道:“二位姐夫为朕立下许多功劳,朕从心底感激不尽啊!眼下匈奴死灰复燃,高句丽战事迟迟不决,不知大将军有何见教?”
  卫青凄楚地说:“皇上,卫青已老,不能再为皇上效力了,卫青只想劝皇上一句,匈奴之仇已复,您就给他们一点活路吧!”
  武帝惊讶地说:“大将军,你?”
  卫青更加悲凉地说:“皇上,卫青自知朝不保夕,卫青只有一事求皇上,卫青给您下跪了!”说完,他果然跪在武帝面前。
  霍光在一边见了,也陪着他一起下跪。公孙贺年纪最大,虽说是亲戚中的大姐夫,却也是臣子,犹豫了一下,也准备下跪。
  武帝急忙拉住公孙贺,非常不解地问卫青道:“大将军,你要说什么?”
  卫青潸然泪下:“皇上,卫青只求皇上念及卫青和霍去病为皇上赤胆忠心的份上,答应为臣,今后能够善待皇后,善待太子……”
  武帝有些生气地说:“大将军,你这是什么话?皇后是朕亲自选定的皇后,太子是朕最喜爱的儿子,太后在世时,也对朕说过此事。难道朕会伤害自己最亲爱的人么?”
  卫青跪地谢恩:“皇上,卫青只是心存害怕……”
  武帝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大将军,朕还第一次听你说‘害怕’二字。你刀山火海,霹雳雷霆都不怕,却怕朕做这种事。要是那样,不就等于说朕是昏君了么?”
  卫青急忙解释:“卫青不敢!有皇上这句话,卫青便是死了,也能瞑目了……”
  武帝不高兴地说:“大将军!不许说死!朕不许你这么说!你才五十多岁,你看,丞相今年都六十三了,他和朕在一起,精神好着哪!人,就是要有点精神的。你要学学东方朔,乐的日子笑着过,苦的日子乐着过!至今为止,他满头青丝,没有一根白发!可你呢?锦衣玉食,位至人极,三个儿子全都封了侯,何必自己去苦自己呢?”
  卫青起身谢道:“皇上,臣卫青谨记教诲。”
  武帝起身要走,这才说出了来意。“那好吧,大将军,高句丽的事,匈奴的事,你就不必多问了。姐姐,你照顾好姐夫,别让他再胡思乱想!丞相,你陪着朕,再去看看东方大人,朕也有好多日,没和他见面了呢!”
  公孙贺连声答应:“臣遵旨。”
  武帝起身而去,公孙贺与一直不吭声的霍光也随之走向门外。门外站着上官桀,还有江充、霍子侯,他们领着数人,还抬着那颗天降的祥瑞之树。
  第十二章  秋风辞(之十)
  金马门内。天色已晚。
  珠儿独自躺在床上发呆。
  东方朔在那儿写他的竹简,桌边已经摆放了许多。
  此时珠儿猛地坐起,叫道:“爹爹,皇上来了!”
  东方朔也听到了脚步声,可他继续写着竹简,愿意装作不知地问珠儿:“珠儿,你这一阵子就是心神不定的。这么晚了,皇上来做什么?”
  武帝边走进门,边笑着说:“哈哈!看来,东方朔也老了,听不出朕的脚步声了,还是珠儿的耳朵好用啊!”
  珠儿跳了起来:“皇上,丞相!还有二师弟,你也来了?你最近怎么没来练武啊?”
  霍光急忙制止她:“珠儿,皇上在这里,不许胡来。叫舅舅!”
  珠儿却一扭脸:“就不叫!”
  武帝看他们两个逗笑,先乐了起来:“哈哈!你们看,珠儿都十五岁了,却还像个八、九岁的孩子!”
  珠儿看了老爹一眼,话中有话地说:“我才不愿老呢,我要是能永远八、九岁,那才好呢!省得让爹操心!”
  武帝笑道:“哈哈哈哈!珠儿,你爹老了,别听他的!”
  珠儿却来了一句:“那有什么办法,谁让他是我的亲爹呢!”
  珠儿平白无故地加了一个“亲”字,武帝只以为她是说着玩,可是霍光却心头一怔。
  东方朔早已起身,他笑着问道:“皇上,天都黑了,您怎么还到处逛悠?”
  武帝反问道:“天黑了,就不能逛悠?你忘了吗,二、三十年之前,你和卫青陪朕走出上林,到杜县打猎,一打就是一夜!朕觉得自己还没老呢,你这个神仙,满头青丝,却要先说自己老了?”
  “皇上,谁说自己不老,谁才是神仙!”
  “好啦,朕不和你争辩。珠儿,来,把你爹写的东西拿来,让朕看看!”
  珠儿拿过桌上的几块竹简来。
  武帝看了看竹简,不禁皱着眉头,念了起来。
  神州陆沉,避世金马门。
  宫殿之中,自可逍遥全身。
  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
  武帝想了一想,叫道:“好!好!东方爱卿,你能心地坦然地隐居于是金马门,在朕的宫殿里逍遥自得,朕就高兴!是的,何必深山之中,蒿庐之下?想来那伯夷叔齐,真是一对傻瓜!”
  东方朔却要争辩:“伯夷叔齐,死而不食周粟,儒者可将他们奉若圣人啊!”
  武帝大发议论:“伯夷叔齐,什么不食周粟?那是不识时务!周武王把商纣灭了,那是讨伐无道,建立新的天地!若是朕为武王,朕就要把他们两个弄回宫中,每天灌些汤汤水水,先让他看看商纣的劣迹,再看看新朝的政绩,看看百姓原来是怎么活的,眼下又是怎么活的,那伯夷叔齐二人,肯定会吃得撑破肚皮!”
  东方朔笑了起来。“好,好!皇上,您这话说得很有见地!”
  “你也说朕有见地?这翻古人的案子,还不是跟你学的吗?东方朔啊东方朔,朕可要问你,你这竹简上写的‘神州陆沉,’是什么意思?”
  “这‘神州陆沉’嘛,神州,就是你我脚下的大地,是炎黄子孙所在之地。陆沉吗,当然是这块地可能会沉没下去喽。”
  武帝有些不快:“你的意思是,朕的江山要沉了下去?”
  “皇上,臣说的‘神州陆沉,’是指洪水泛滥!前一阵子,我和皇上您,还有公孙丞相,去堵水的时候,就见到高山在长,河水在涨。那时臣唱着您的《瓠子之歌》,便想到了‘神州陆沉’这四个字。我当时想,鲧和禹治水的时代,肯定曾有过‘神州陆沉’的事。臣这些日子还在想,万一东边的山,或者是西边的山,或者是脚底下的山,还一个劲地往上长,还在那儿膨胀,膨胀,这脚下的神州,说不定还会‘陆沉’哪。”
  武帝明白其意,便沉下脸来:“那你在宫殿中,在金马门里,还能躲得过去?”
  东方朔却要翻转过来:“咳,皇上,你不说我是神仙吗!神仙住在金马门,就会保证金马门不往下沉,那么您的宫殿当然也不沉,而‘神州陆沉’这件事,便成了司马相如的赋——”
  “怎么讲?”
  “子虚乌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