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3-06-15 15:17      字数:5078
  “有缘千里来相会。”我笑着撩开隔断里外间的布帘。
  睡在外屋沙发上的贺庆生从毛毯里探出头,用一双惺忪而又迷茫的眼睛打量着我。
  坐在出租车上,我不停的傻笑。如果不是因为我一上车就报出校名,司机大概更愿意把我送到安定医院。
  我打算先回寝室换掉被扯坏的衣服再去考试,却在寝室门口遇到嘴里咬着三明治正在锁门的孙琛。他收起钥匙边往外跑边对我说:“哥们儿先走了,待会你锁门。别晚了。”
  我刚把身上那件只剩一颗扣子的衬衫脱掉,门响了一声,我下意识地回头看,正对上齐歌红得几乎要滴血的眼睛。我背转身,在他的注视下从容地穿衣。
  “谁干的?是昨天找你的那个人吗?”齐歌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看到他的瞬间,我曾为自己胸前的吻痕和红肿的乳尖产生过一丝羞愧。但是,随着他的这句话,那丝羞愧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旋身面对他,微笑着,甚至得意地说:“是谁并不重要,反正我昨天晚上是和男的在一起,做过些什么想必你已经看出来了。或者你想知道得更详细些,比如我们做了多少次,都用过什么体位……”
  剩下的话被齐歌强行阻断。他两手扼住我的脖子一点点加力,我感到呼吸困难眼前一阵阵发黑。
  在我神智模糊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时,齐歌放开了我。突然畅通的喉咙被涌进来的空气刺激得又痒又痛,我侧靠着衣柜弯下腰拼命的咳。
  “去找女孩子吧,找多少都行。别再让男的碰你……”他站在我面前,近乎哀求地说着,语调低沉得象低音弦奏出的尾音。
  听到这句话,我背靠着铁皮衣柜又咳又笑喘作一团,好半天才平复下来:“去找女孩子?你开什么玩笑?你上过我那么多次,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我是个只能找男人的……”
  “你不是!”他大吼一声打断我,手臂举起来又僵硬的放下,“你是神经病还是脑袋生锈了?你怎么能对梦认真呢……”
  为什么会对一个梦认真呢?这问题太难,连我自己也无法回答。
  “别毁了你自己,你不能因为这个……”
  马潇潇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大叫:“齐歌,你是回来拿眼镜还是配眼镜?”
  看到我之后,他更急了:“你们俩不赶快去考试在这相面呢?迟到半小时不让进门你们知道不知道?”
  我们三个人在规定的最后时间冲进了考场。我简直有些佩服自己,在经历了宿醉、激烈的情事和差点被活活掐死这一系列事件之后,我居然能冷静地坐在考场里答题,在题目答得差不多时还有心眼停下笔算分数。确定能及格之后,我提前交卷离开了。
  考完试就算放寒假了,我没收拾东西直接去了东四那家常去的发廊。父母前两天来电话说今天回来,我得收拾一下才能见他们。那个相熟的发型师技术不错,经过他的手,镜中的我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整齐的短发使我看上去有了些精神。他又撺掇我做点颜色,说钢蓝色最适合我的气质,我同意了。既然已经不可能做个中规中矩的人,怪异的发色又算什么?
  从发廊赶回家正赶上吃晚饭。母亲的厨艺没有一点进步,有一道菜是从大院食堂打回来的。
  她有些歉疚地说:“今天刚下飞机,太累了,凑和吃一顿。明天让你爸爸请咱们出去吃,你想去哪个馆子?”
  “随便!懒得出去我给你们煮面也行。”我说的是实话,我煮面的手艺比我母亲强,因为我实践机会比她多。
  父亲笑了:“怎么?想给我省钱?”
  我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我头发的颜色。
  吃罢晚饭,父亲坐在书桌前摆弄他的PDA,母亲开始收拾行李。不用问,他们很快又要出差。家对他们来说,更象个驿站。
  我端端正正地坐在违规上听维瓦尔第的《乡村协奏曲》。听出小提琴手西崎崇子那个不太明显的碰弦,我笑了一下,把脚架上茶几,又很快放下来。父母在家时,我有一种不能自控的拘谨。
  “过两天我和你爸爸要一起去参加塔斯社举办的新闻研讨会,你有东西要带吗?”母亲捧着一叠衣物问我。
  “塔斯社?俄罗斯?”我漫不经心地问。
  “是啊!你想要什么?”母亲把衣物一件件放进摊在地上的皮箱里。
  “俄国……”我开始走神。
  “你说胡话呢?”母亲走过来仔细端详我的脸。
  “尼津斯基……”我被母亲突然放大的脸吓了一跳,赶忙回答:“哦,帮我带盘录像带,尼津斯基主演的芭蕾舞剧《牧神的午后》。”
  母亲抢过父亲手中的PDA塞给我:“记录下来让你爸爸买。”难得能和父亲一起出差,母亲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
  我的心被《牧神的午后》搅乱了,总是点错。最后只得还给父亲:“高科技的东西我不会用,还是您自己输进去吧。”
  “你最近怎么了?瘦得这么厉害?”父亲接过PDA打量我。
  “没怎么,前几天考试熬的。过几天就补回来了。”我故作轻松地笑。
  父亲没有多问,侧身坐着和母亲聊天,时不时在她的授意下递个衣袋、香水什么的。他们好象在商量买房子,我隐约听到通州区皇家新村几个字。
  我试探着询问:“你们知道毛宁吗?”
  “谁?你们班同学?”母亲的反问非常可笑。
  “不是。唱流行歌曲的。”我开始后悔问这个无聊的问题。
  母亲笑着说:“我们单位不做娱乐新闻。”说完,她好象怕我不高兴似地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没有轻视你们音乐界的意思。”
  父亲一向严谨,而且不耻下问:“那个毛宁,他有什么新闻值得你向我们转达?”
  “上个月媒体众口一词说他是同性恋,这个月又说是误会。”我抬眼看父亲的表情。
  “这不叫新闻,这叫小道消息。”父亲对此嗤之以鼻,转身伏案不再理我。
  母亲有些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听流行音乐了?”
  我懒洋洋地说:“我现在听摇滚。”
  父母离开家后的某天,我接到父亲从俄罗斯打来的电话:“你要的录像带我买到了,已经跟着新闻素材带寄回单位。你去找姚叔叔拿吧!”
  一个漫天黄沙的下午,我乘地铁到父母的工作单位,找到父亲所说的姚叔叔。接过那盘牛皮纸包裹的录像带时,我的手不能控制的发抖。
  “怎么了,小睫?”姚叔叔关切地说:“脸色怎么这么差?注意身体呀,快过春节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大厦的。站在地铁站口,我有种虚脱的无力,腿抖得厉害,只得坐在台阶上。那盘录像带抵着我的胸口,我把头放在膝盖上,无力的喘息着。坐在对面台阶上的乞丐把盛着硬币的煻瓷缸子摇得哗哗直响,嘈杂得象我的心……
  等我抬起头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快过年了,2001年的春节,那个相约去法国的约定依然清晰。再清晰也只能是个无法成行的约定。
  下台阶,进车厢,到复兴门换一号线,我的行动仿佛是机械的,不经大脑。
  车厢很空,我缩在角落的座位上睡了一觉。醒来时车厢一片黑暗,身边没有一个人,地铁在地面上奔驰,路灯一盏盏闪过。
  “地狱”,我轻吐这两个字,无声地冷笑。
  车停了,车门大开,身穿蓝制服的工人看到我吓了一跳:“你是地铁职工吗?”
  “不是!”我站了起来,“我睡过站了。”
  “妈的,这帮站员!怎么检查的。”他咒骂着,“这儿是古城车库,离车站还有一大段路呢。你睡得就那么死?”
  我不再说话,在铁轨间蹒跚地走着,脚步虚浮,象踩在棉花上。
  原来,天没有塌,地却陷了。
  牧神的午后 正文 第12章
  章节字数:5941 更新时间:07…09…19 08:59
  他到底还是在我这块盐碱地的最深处种了点什么,想一次性连根拔去有一定难度,我只能选择淡忘。
  回到家,我没有吃饭,也不知道时间,从柜子里翻出半瓶不明来历的芝华士12年,边喝边反复地观看那盘录像。听着熟悉的旋律,看着尼津斯基和水精灵曼妙的双人舞,看着水精灵消失后尼津斯基迷惘的眼神,看着尼津斯基回忆时夹带手淫动作的独舞……
  窗外从漆黑,到发白,到阳光明媚。齐歌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开始在我眼前闪现,他剪影般的侧面,黑亮的眼睛,轻抹唇角的无名指,执弓轻摆的右臂,翻乐谱时的凝眸一笑,在拉萨JJDISCO蹦跳奔跑着拉小提琴时的神采飞扬,在月光下如同牧神般的脸……
  我逃避地闭上眼睛……
  恍惚中他抚上我的睫毛:“自讨苦吃,何必呢?”
  他仿佛又在我耳边喘息着说:“你这个水妖……”
  接着,又隐隐传来他的歌声“……Amanneedsawoman,likeafishneedsabicycle……”
  我捂上耳朵,紧闭双眼,却无法躲开耳中眼中的齐歌。
  眼前的他举着藏刀对我说:“今后,你要再敢和别人说悄悄话,再敢对别人傻笑,我就用这把刀要了你的命!”但是,说这番话的人现在却在和别人说悄悄话,在对着别人笑……
  我用力的甩头,却甩不去满眼的血迹。耀眼的镜子碎片上,红色的斑斑点点不停地在我眼前闪烁……
  “我们两清了,互不亏欠!”我摇头,祈祷眼前这混乱的一切快些消失。
  “你休想!”他凶狠地回答引起我一阵战栗。
  “好!是我欠你的,我还你!他XX的,就当老子欠的是高利贷,我加倍还你好了!”我咒骂着,冲到卧室的书桌前,翻出那把藏刀。毫不犹豫,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在手腕上划了一刀。有几滴血溅到了书桌上。我去客厅拿纸巾,一路上举着左手使血液能沿着手臂往下流,不致弄污其他地方。
  等我把桌面上的血迹擦干净,腕上的血已经有些凝固,想起《末代皇帝》里暖水瓶的特写,我冲进浴室,把手放在热水笼头下冲洗。血涌出又被热水冲干净,淡红色的水流在白色的水池里打着旋。这么多应该够了吧?我决定给齐歌打个电话,告诉他,我们这回真的两清了。
  可能是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我困得头晕眼花。索性跪在洗手池前,额头抵着池沿,左手仍放在水笼头下面,右手费力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储存的号码……
  “喂?”是骆格格甜美的声音。他和她在一起。
  “喂?请问你找谁?”她顿了顿,恍然大悟地说:“哦,你找齐歌吧?等一下啊!”
  一阵静默之后,熟悉的男中音传来:“喂?我是齐歌!”
  我想说话,可是困得不行,怎么也张不开嘴。
  他在话筒里喊:“于睫!是你吗?怎么不说话?”
  手机从掌上滑落了,我懒得去捡。先睡一觉吧,一切等醒了再说。
  终于,那洒满红色血滴的镜子碎片渐渐地淡了。透过浴室的窗户,我看到一角天空在楼群的缝隙间露了出来,幽远清透。我猜想,这种淡淡的雪后天晴的颜色,就是那久已失传的,曾令无数英雄动容的汝窑的天青……
  一觉醒来,眼前的天青变成了耀眼的雪白,母亲靠着父亲的肩抽泣着。
  他们不是出差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有些疑惑。
  看到我醒了,母亲抚着我的脸哽咽着问:“为什么?小睫,为什么做傻事?你是在怪我吗?你是要惩罚我对你的疏忽吗?”
  “好了,人已经醒了,你可以放心了。几天没休息好,你先回去睡一会儿,让我和他谈谈。”父亲安慰着母亲,把她送出病房。
  父亲坐回床边,一脸严肃地说:“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渐渐明白是怎么回事。自杀?为什么他们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勇敢?明明我在很冷静地做事,他们却总是歪曲我。我憋不住想笑,终于努力忍住。
  我认真地说:“你们误会了,我没胆量要自己的命,我还没活够呢。”
  “误会?简直是胡闹!要不是你那位姓齐的同学,你恐怕再也见不到我们了。”
  我避开父亲愤怒的眼睛,扭头看向窗外。齐歌轻易地找到了女朋友,我却无法听从他的建议也去找个女孩子。他到底还是在我这块盐碱地的最深处种了点什么,想一次性连根拔去有一定难度,我只能选择淡忘。而淡忘的前提是眼不见为净。
  我转向父亲:“下学期我想去法国留学,那里的艺术氛围比较好,器乐演奏也比这里受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