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冬恋      更新:2023-06-15 15:17      字数:5037
  “靠!好心当成驴肝肺!”他坐起来,拍着自己的手肘说:“我告诉你,我抡你那一下不轻,难保不给你留下后遗症。哼,虽说我是好意救你免于滚下楼梯,但说不准你将来会以此为由讹诈我。”
  我不输嘴地说:“你这人心眼儿够多的,老把人往坏处想。”说着,我把头转了一圈,夸张地叹了口气,“怎么就一点儿事都没有呢?好歹弄个颈椎骨折,生活不能自理什么的,这样,我下半辈子就能赖上你了!”
  他大叫:“赖上我?你要是个青春美少女还可以考虑。就你这样?我杀了你以绝后患!”
  “你够狠,够狠。”我趴在被子上笑,他站在屋中央张牙舞爪,比比划划。
  九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把房里的一切都镀了一层金,一切都美得像梦幻般不真实。
  下午,我们两个象没头苍蝇一样在校园里一通乱蹿,摸熟了音乐学院的边边角角,除了谢绝参观的女生公寓和暂不开放的校音乐厅,哪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
  傍晚,我们结伴到食堂吃罢晚饭,一头扎进了琴房。说是琴房,其实就是一间超大的房间,用隔音板隔成一个个的鸽子笼,每间大约只有一到两平方米。虽然像禁闭室,但隔音效果还不错。
  我们约好两个小时后琴房大门口见。
  一首克莱采尔的《小提琴练习曲》没有拉完,我就意识到,早上那一撞给我留下了后遗症――身体每一个轻微的前倾都伴着绵绵的疼痛。我把手伸进衬衫里检查了一下,没有擦伤,没有流血,应该只是瘀青之类的小伤吧?我放松心情继续练琴,几个曲子拉下来,痛感也就不太明显了。我做事向来一丝不苟,全心投入。
  两个小时之后,我打开鸽笼的小门,看到齐歌正斜靠着琴房的大门等我,侧面象剪影一般轮廓清晰。他低着头,夹一支没点燃的香烟在鼻下嗅着,略长的额发在风中一丝丝飘动,掖下夹着曲谱的那只手拎着他的宝贝小提琴。他没看见我出来,直到我走到他面前屈起手指敲了一下他的琴盒,他才抬头冲我一笑,站直身体让我先过去,然后紧跟着我一起走出琴房。
  “干嘛提前出来?烟瘾上来了?”我抬眼问他。
  “没有,刚站稳你就出来了。”他接着嗅那支没点燃的烟。
  “还闻?室外允许抽烟。”他大概是被琴房里四处张贴的禁烟标志给“禁”晕了。
  “好闻着呢,你试试。”他把那支没点燃的香烟送到我的面前。
  我就着他的手嗅了一下:“薄荷味!?”我不抽烟,从不知道还有这种味道的香烟。
  “嗯。”他应道,“绿沙龙。”
  回到学生公寓,另外两位室友已经回来,自然免不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自我介绍。马潇潇是双簧管专业的,浙江台州人,有一双圆圆的黑眼睛,看什么都是一副吃惊的表情。拉大提琴的孙琛来自青岛,有着山东人的豪爽个性和高大身材。他就是乐理课时坐在齐歌后面的那个男生。
  孙琛摆弄着琴弓说:“马潇潇你应该跟我拉大提琴,将来准比我有出息。”
  马潇潇停止擦拭那本就亮闪闪的双簧管,一脸问号地看向孙琛:“为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拉大提琴的潜力?”说完还摊开左手,认真审视每一根手指。
  “你拉大提琴可以和马友友攀亲戚!”齐歌抢过孙琛的话茬回答。
  我和孙琛一着头笑。
  “举办音乐会,海报还可以唬人。”孙琛补充道。
  “你们这几个死小子,就知道拿别人取笑!”马潇潇忿忿地骂,旋即又若有所思地说:“话说回来,我还是喜欢双簧管。一唱三叹能带动整个乐队……”
  不理会马潇潇对双簧管的抒情,我捧着换洗衣服往浴室走。齐歌架起双臂,边揉捏手指边一左一右的活动着腰,冲着我的背影喊:“限时十五分钟,不出来硬闯!”
  “闯他有什么劲?都是男人,‘你有我有他都有’。”孙琛挤眉弄眼地笑着,“有本事闯女生公寓去。”
  “你就坏吧!”我笑着关门,哗哗的水声盖过了他们的说笑声。
  洗剥干净的我,背对着浴室镜子扭头审视着自己,镜中映出我腰部的瘀青,大约有一只手掌那么大一片,情况比我预想的要严重。白炽灯下,一大片青黑与雪白的后背对比鲜明,颇有些触目惊心。
  “于睫,你拆了骨头一根根洗呢?”齐歌捶着浴室的门大叫,“再不出来,老子真要硬闯了!”
  我小心翼翼地套上睡衣打开门,咬牙切齿地说:“着他妈什么急?赶着去投胎呀?”狠狠地瞪他一眼,我转身就走。
  他两臂一上一下、虚虚实实地向我的后背挥拳:“超时就得给老子当拳靶!”
  我能感到他的拳风,有几拳打在空中,有几拳轻轻打在我的后背,我没理他。这时,恰好有一拳不偏不倚地落在我的伤处,我惊呼一声,手扶着后腰,“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怎么了?我、我没使多大劲儿啊!”他惊慌地看着自己的手。
  “没事儿,不是你。”我转动身子,背靠在墙壁上。
  他黑亮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就要撩我睡衣的下摆,“是早上撞的吧?我看看。”
  我扭动身子挣扎着,躲避着他的手,“看他妈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马潇潇跑过来大呼小叫:“怎么了?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动手。”这个笨蛋以为我们在打架。
  我张嘴想解释,一不留神,衣服后襟被齐歌掀开。齐歌和马潇潇都愣住了。
  “铁、砂、掌?”马潇潇轻轻地说,一脸的匪夷所思。
  我和齐歌哑然失笑。
  “铁你个头!”齐歌一拳打在马潇潇肩上,“红花油呢?”
  “哦!”马潇潇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齐歌揪着我的衣领把我拖到他的下铺,不由分说把我按趴在床上。
  “昨天你用的红花油呢?”马潇潇推了推趴在上铺戴着耳塞,闭眼听小曲的孙琛。
  孙琛眼睛一亮,举着一瓶红花油从上铺爬下来,探头探脑的问:“谁?谁又滑倒了?”
  看到趴卧在齐歌床上可怜巴巴的我,他弯下腰把红花油塞进我手里,无比同情地说:“是你呀?怎么跟我一样倒霉?真他妈该找院长投诉去!”
  “找院长投诉?”我莫明其妙,把红花油放到鼻子前闻了闻,忙调转头。
  “于睫不是洗澡时摔的,是我今天早上撞的!”齐歌从我手里夺过红花油,拧开盖子。
  “他不是,我是!浴室不舍得用防滑地砖,老子的屁股都摔成八瓣儿了!”孙琛不依不饶地嘟囔着爬回上铺。
  齐歌往手上倒了一点儿红花油,伸出另一只手撩我的衣服。我脸一红,回手抓住他的手腕,“算了,我受不了这味道。”
  “不行,受不了也得闻!”他晃着手臂想把我的手甩开。
  我抓着他的手腕不放,小声说:“那我自己来。”
  “嗬!还跟我端架子。当我愿意侍候你?我这是将功补过,省得你以后讹诈我。”
  他用手背打了一下我的后脑勺,低吼:“趴好!”接着,一包绿沙龙抛到我的脸侧。凑到鼻端,清凉的薄荷味掩盖了红花油的药味。
  他的手掌碰触到我的皮肤时,我抖了一下,感到双颊如着火般热呼呼的。真是莫名其妙。
  “别动!”他低声呵斥。
  我掩饰地骂:“你他妈轻点儿!”
  开学第二周的星期四,马潇潇收到学校的催费通知。学校规定,第一周不能交学费的要以书面形式请求延至第二周,逾第二周不缴费的将被注销学籍。
  我们寝室的三个人当晚和马潇潇谈了一次。强行逼问下得知他父母早逝,姐姐正在亲戚处筹款,目前还差两千元。齐歌建议我们陪他等到星期五,到时候如果她姐姐来电话说不行,我们三个人可以帮他垫上。
  齐歌不容拒绝地对马潇潇说:“打欠条、加利息,你自己决定。”
  星期五,马潇潇下了早课就直奔寝室,一直坐在电话机前苦等,连午饭都是孙琛从食堂打包带回来的。
  下午孙琛有课,我和齐歌陪着马潇潇等电话。隔壁寝室作曲指挥系的肖小卫来串门,坐在书桌前翻孙琛的《汽车时代》,我躺在上铺听老师布置的指定曲目,齐歌钻到床底下寻找失踪的袜子。
  马潇潇进洗手间的时候电话铃响了,离话机最近的肖小卫顺手接了起来:“你好,这里是叮咚叮咚服务中心。异性按摩请按1,特殊服务请……”
  “哎哟!”肖小卫在笑声中突然大叫一声,手里的电话摔在地上。
  原来,齐歌等不及爬出来,从床底下伸腿踢了他一脚。
  马潇潇提着裤子跑出来:“是找我的吗?”
  肖小卫揉着膝盖笑着说:“不知道。我没说完他就挂断了。”
  齐歌又飞起一脚踢在他另一条腿上,肖小卫变了脸……
  我从上铺跳下来,伸臂站在两人中间对肖小卫说:“别……”刚说了一个字,眼前一暗,颧骨上已重重的挨了一拳。
  我保持着原来的站姿面对肖小卫,以一副冷静的主和派嘴脸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别动手。公寓管理员正在这层检查卫生。”校规里对打架的处罚是开除,这曾引起每个一年级男生的震惊。
  “没劲!这人真他妈没劲。”肖小卫摔门而去。
  马潇潇冲过去把电话挂好。齐歌微皱着眉紧盯着我的脸。本来很疼的颧骨开始发痒,我忍不住用手去挠,碰到伤处没出息的吸了一口冷气。齐歌因为过于专注,条件反射也“嘶”了一声。我“噗哧”一声笑了。
  “你挡我前面干什么,玩老鹰捉小鸡啊?”齐歌讪笑着抬手伸向我的脸,电话铃响了,我们一起看向马潇潇。
  “我等下就去银行。你从哪里借来的?……嗯,我知道,我假期去……电话号码没错,是同学开玩笑……你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看来马潇潇的姐姐已经把学费汇过来了,我爬到上铺闭上了眼睛,颧骨突突的跳着疼,肖小卫这一拳真够狠的。
  稍后,一块冷毛巾敷在伤处。我没睁眼,嗅着淡淡的薄荷清香懒洋洋的说:“跟小卫道歉去。怎么跟头驴似的,动不动就抬蹄子踢人。”
  牧神的午后 正文 第2章
  章节字数:6650 更新时间:07…09…18 15:56
  他对我说:自讨苦吃,何必呢?
  我对他说:妈!你回来啦!
  那年春节,我的身边,只有齐歌。
  几个月的大学生活,使我逐渐地认识到,虽然大学生和高中生仅仅是一级之差,我们却在一瞬间成熟起来。也许应该说是圆滑。我和我的同学们都意识到这个专业的残酷竞争,毕竟,能坚持到最后,能如愿以偿做一名专业小提琴手的人并不多。亲眼目睹或是亲耳所闻太多优秀的师哥师姐们被迫转行的无奈,为了将来能在狭窄的音乐界保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们学会了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演奏课上,我们在乐谱上记录下每个人演奏时的错误,却只会对当事人表示称赞,然后把那些错误的记录留给自己做参考。这是环境所迫的自私,也是形势所逼的本性体现。
  因此,当齐歌把记录着我所犯错误的乐谱递给我时,我的心情是复杂的,既有不解也有感激。作为回报,我也指出了他在演奏方面的一些不足。说起来好像很崇高,其实也很现实,我们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批评的基础上的。从那以后,我们常常在一起练琴,如果琴房满员,我会带齐歌到我家。反正父母经常出差,家基本上是我一个人的天下。
  我当时用的是一把AnthonyPitt做的杂木弓,齐歌认为偏重偏硬。他建议我换一把较轻的苏木弓,他说若想讲究一点艺术表现,适宜用略轻略软的琴弓。
  我拿着他的苏木弓把玩。弓的重心比较靠弓根一边,有利于掌握运弓,弓杆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在配马尾库和缠柄时只配了一般的乌木、银丝,没有配仿鲸须等高档配件,是那种朴素的精致。我试拉了一首短曲,感觉很顺手。
  他看出我的喜爱,大方地说:“喜欢就送你了!”
  “那怎么行?”我慌忙把弓往他手里送,“给我你用什么?”我知道,挑选一把合手的琴弓很不容易。
  他没有接,大大咧咧地靠着违规坐在地上,“我当时觉得好用,就多配了一把一模一样的。这把呢,就好弓赠知音了!”
  “多少钱?”
  “爱要不要,少他妈装蒜!”他瞪了我一眼,眼里有种受辱后的怒气。
  “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