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铲除不公      更新:2023-06-09 10:22      字数:4734
  “是。”蛮素点头,毫无犹豫,面如槁木。
  那天之后,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身体接触。秋寒日重,有时两个人偎得很近,但更近一步却再没有了。
  这是一种极微妙的疏离,微妙到他们自己都有点恍惚。不至于互不理睬,陆寒桥接了兰亭还是会去等蛮素,会一起去超市,商量买什么水果,商量要不要给兰亭买套新衣服,甚至在睡前陆寒桥还会让蛮素看他最新翻译的文章,哪个句子有点怪蛮素还认真跟他讨论。更有,陆寒桥帮一个朋友设计宣传海报,图画素材也找蛮素帮忙画。
  说起这位需要宣传海报的朋友,原来是陆寒桥一位主顾,找陆寒桥做过许多设计图,一来二去熟起来,有了交情。这次的宣传海报,陆寒桥是义务帮忙,两套方案,其中一套陆寒桥早就做好,第二套却比较费周章,他说没有蛮素完成不了。
  陆寒桥要的是国画,要写意,要虫鱼花木。陆寒桥给了一句话:春日鱼肥,秋来蟹黄,梅子酸牙可酿酒,莼菜清口好做羹。要蛮素画的就是话里的东西。
  毕业后还是第一次被人要求命题作画,蛮素没有底气,“我从来没画过你说的那些东西。”
  陆寒桥泰然鼓励,“你只是没试过,又不是从来画不成。”
  海报是为那位朋友新开的饭店做宣传用。蛮素有五天时间。
  第一天。蛮素让张阿姨买了只大闸蟹回家养着。自己又特地查找影像、照片、前人画作。一天下来,茫无头绪。
  第二天,一家三口出门吃晚饭。陆寒桥说,“不用急,先去店里看一看。”
  店在一条并不很热闹的小街里,但小街紧连大街,并不荒僻。虽然冬天将近,梧桐凋敝,仍能想象春夏季节这里花木有多繁茂。蛮素知道这里毗邻CBD地有多贵,不用进店都能猜到那位朋友必然财大气粗。
  店也并没多大,一间两百来平米的复式套房而已,才两张大圆桌,另有一条长方桌仅容三四人坐。说起来还没正式开张,但装修都已完毕,一些相熟的人已经来尝过鲜。陆寒桥说老板姓沉,可是出来迎接的主人却姓林。陆寒桥介绍,“林希文,林老板。”
  林希文客气,“别见外,叫我老林就行。”
  陆寒桥的朋友全都事业有成,蛮素接触下来个个都偏随和,这个林希文看起来却小小桀骜,虽然他的桀骜在他们面前收了起来,但蛮素想象这人在平时工作中必定雷厉风行杀伐果断。想不通这么个人怎么会有雅兴开一这么一家不赚大钱的店。等到掌厨的美女亮相,蛮素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店只是送给心爱之人的礼物而已。
  老板——或准确地说是老板娘,姓沉,沉苏眉。见到这位老板娘蛮素不是不惊讶。她一直以为会掌大厨又崇尚传统的人年纪应该不小,这位老板娘名字听着很庄重,人看着却很年轻,羞羞涩涩,完全颠覆她的想象。
  林希文亲自泡功夫茶,然后陪着陆寒桥入席,老板娘只管在厨房里忙。林希文对这个店颇有微词——女孩子整天泡在厨房做煮饭婆,他很心疼不舍,所以只准她一天做两桌。
  陆寒桥陪林希文聊天,蛮素独自去逛,最后来到厨房外,安静地望着宽敞的厨房里漂亮的女人利落地干活。这个很会下厨的女人把这里布置成一个空中花园,好多品种蛮素都叫不出名字,有一些鲜亮得不似活物,蛮素还偷偷拿指甲掐了掐,结果掐出了汁水。至于该把图画成什么样子,看到其中一个包厢里质朴的长条木头桌、灰色青砖地,蛮素心里已有了轮廓。
  这顿饭蛮素吃到了传说中的莼菜、醉蟹,也喝到了青梅酒,味道都很让人惊叹。听说老板娘的手艺得自乃父真传,最善中餐,尤喜欢研究旧传菜式。蛮素想到了完全走西式路线的西门,懂得专攻的人都是聪明人。
  两个男人两个女人,外加一个女娃娃,没有喝酒,只是吃,清谈。临走时老板娘洗了蛮素席间不停把玩摩挲的一只手绘瓷碗,用纸袋装起让蛮素带走。店里的碗不是跑景德镇精选的就是从日本淘回的,精致不消多说,蛮素小心翼翼捧着,生怕打碎。
  回家路上,陆寒桥问蛮素。“你觉得这个店能开得久吗?”
  蛮素若有所思。“我要是商人,与人应酬,我会更喜欢这种地方。穷人吃实惠,富人吃意思嘛。”
  陆寒桥哈哈笑,他极少这样笑。“富人吃意思……”他咂摸着蛮素的意思。
  玩创意研究老菜式弄些新菜式,那是意思;追求最好的食材那也是意思;为了最有保障的食材不惜自己在城外乡下买地雇人蓄家禽养鱼种菜,那又是另一种意思了。而这些不是林希文的意思,是沉苏眉自己的意思。
  “她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女人,大学志愿要念农林,林希文一度很心疼呢。现在很少有女孩子愿意念这种劳力的专业了。”
  蛮素听得嘴角弯弯。她也觉得有意思呢。
  这晚回家,陆寒桥搬出他的专用手绘板,那意思是要蛮素用起来。蛮素用惯真笔真墨,一下有点懵。陆寒桥遂一步一步教她。
  蛮素很有几分笨手笨脚,一则工具陌生,一则因为陆寒桥突然的亲近。他为了让她体验压感笔的灵敏,直接捉住她的手划了几道线,动作需要,他在她身后很近地环着她。蛮素很不自在,嗓音干涩,“先这样吧。我明天再试,再有不会我问你。”
  陆寒桥微微侧头——也只是微微而已,不然他的唇就要蹭到她的额角。他利落地站直,没有任何后续暧昧,帮她收拾好电脑,洗澡去了。
  蛮素甚至小小心思浮动,以为陆寒桥忍耐不住,对她暗挑。结果就算躺下了陆寒桥也没对她怎么样。蛮素也没什么好失落吗,倒有点为自己会错意难为情。
  第三天,蛮素最终也没能适应陆寒桥那高科技的东西。用惯真笔真墨,离了它们灵感枯涩。一间大书房,陆寒桥办公,兰亭看绘本,蛮素伏在他们练书法的大案上画画。
  张阿姨隔天就会拖一遍地,地板很干净。蛮素只穿一双长长的针织袜,直接踩在地板上。她始终站着,一手撑在桌案上,一手小心下笔。
  陆寒桥不动声色地望着蛮素。有几缕发丝从她额前垂下。伴随着落笔,她会有些小动作,间或咬唇、皱眉,挪一下脚。陆寒桥并不走近,她没停笔,他可不敢靠近她,跟她说话都不敢。画画这种事陆寒桥自己也不算门外汉——学设计的人怎么可能不懂画画,只是,在他心目中,蛮素才是纯正的画者。教她用手绘板,那是图方便;看她在纸上画,味道却是越看越说不尽。
  蟹,青梅,莼菜,鲈鱼:四幅独立小品。
  第四天,蛮素画完交差。轮到陆寒桥自己忙。
  这是两人第一次合作完成一个作品。蛮素总算见识了陆寒桥工作起来有多专注。他不喜欢把任务留过夜。他的书房里从扫描仪到打印机什么都不错,所以他吃完晚饭就埋进书房。蛮素把兰亭和自己拾掇好,带兰亭进书房看书。陆寒桥对着电脑,没跟她们招呼。八点半蛮素送兰亭去睡觉,兰亭向爸爸道晚安,陆寒桥对女儿回了个微笑,“晚安。”马上看回屏幕。蛮素心忖自己真像个保姆,没有自己他要专注都专注不起来。
  给兰亭讲了会儿故事,蛮素回头到厨房泡了两杯枸杞参茶,端茶回书房,陆寒桥正仰靠在椅背上抻筋骨。蛮素搁下给他的那杯茶。“你很拼。”
  陆寒桥笑意盎然,“不拼哪能现在就完成。”
  蛮素放下自己的茶碗,凑到他身旁欣赏。视线对上屏幕,心里顿时一荡。画面很简洁,大幅空白,居中一横才是她的画,被裁成圆形,是整幅画面中唯一的重彩,剩余便是陆寒桥最初给的那句话,以及LOGO。
  蛮素凝着屏幕,而陆寒桥侧眸凝着她。她披头散发,姿态随意。冬天的晚上,她做过清洁的脸依然白皙细腻。
  “一个画面丰富,一个很空。这就是我要的两个版本。”
  陆寒桥暖暖的音色丝丝缕缕钻入耳朵,蛮素忽然站直,别过眼避开他视线。“很好啊。”她干巴巴地说,捧起茶碗就要走开。但腰侧被他一手揽住。
  隔着衣服的厚度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体传来的热。他起身靠近,从后拥住她整个人。他额头顶着她的发顶。“你最近还好吗?”
  蛮素知道他想问什么,却组织不起语言回答。
  “你真的很后悔嫁给我吗?”
  他口里呼出的热气全都渗进她发间,痒痒的。蛮素心里堵堵的,“后悔又怎样,不后悔又怎样?”
  “我希望你快乐些。你快乐些,我就放心些……”
  两个人第一次在床以外的地方亲近。灯光明亮,陆寒桥本来只是在蛮素腮边摩了几下,渐渐就亲到她嘴角,唇瓣,然后很快转移到卧房。既热烈又温柔,蛮素身体溃不成军,心里茫然无措,她勉强告诉自己,把这亲热当做作品完成的庆祝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
  ☆、情敌
  进腊月,学校工作紧张起来,蛮素却全然置身事外,赶进度赶成绩都是文化科的事,要说与她有一点关系那就是各科老师纷纷向她要课,她到最后完全无课可上,索性缩进美术室作画度日。然后她就放假了。
  腊月蛮素的状态与天气差不多。陈明远的婚事她无从探听,只能一直放在心里记着。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相遇,完全没有底。她能做的仅仅是把它丢在一边,好像遗忘了一般。
  陆寒桥状态倒一直不错。某天他告诉蛮素西门又推出一款冬日汤品,邀蛮素去店里尝。
  蛮素已经好久没去他们书店了,也不好推辞,随他在一个周五晚上过去。有陆寒桥的车,冻不到哪儿去。但蛮素挑衣服时犹豫了很久。最初是简单的羽绒服,后又换掉,试了一件休闲青春的毛衣,又换下,最后才挑中一条刺绣连衣裙,外罩酒红绒大衣,腿上裹一条偏薄的秋款肉色打底袜,又找来一双跟最高的单鞋,为了这一身,又扫眉画眼又涂唇膏。最后出落在镜子里已周身精致。
  女人用美丽武装自己,要么为诱惑男人,要么就为战斗——就算不为打败别人,至少也要自保。
  陆寒桥看到蛮素新模样小小吃惊,一时将她上下打量。蛮素佯作不知。近段时间,蛮素不是没发现陆寒桥偶尔胶着的眼神,怪的是她也并没什么窃喜的感觉。
  男人迷恋女人的美是本性,蛮素也知道自己确有几分这资本,没什么可惊喜的。陈妈妈和林家叔叔相处据说也非常和睦。男人会赚钱又安分,女人漂亮又会持家,那家就乱不到哪儿去。话说简衣一直不在家,入冬后陈妈妈索性搬去了林家。只是有一个事说起来可大可小。有一回陈妈妈似有深意地告诉蛮素:林家二儿子问起过简衣,那意思隐隐约约的,她当时就上了心。
  陈妈妈转述起来也很隐晦,但蛮素心明眼亮的,哪能听不懂,她吃惊不小,干笑了声,说:“有点怪啊……”
  两母女嫁给两父子,是怪啊。陈妈妈淡淡说:“你跟简衣提一下吧。那男孩子是不错的。虽然这路是怪了点,但如果简衣乐意,我是没话说的。”
  蛮素再转述给简衣就大大地变了味了,她只开玩笑似地说林家老二工作品行都还好,要不简衣也嫁入林家,以后婆媳问题绝对不成问题。对此简衣只回她两个字:“神经!”
  简衣和林家老二只在那回饭桌上见过一面,会有这一出,说到底也是她长得好,不然人家怎么可能这么惦记。蛮素不由想起林辰,想起这个和自己和简衣都有牵扯的人,想一次就叹一次气。她不敢和简衣说,和林家老二再怪也是比和林辰好的。不属于你这个世界的人,再留恋也是要放手的。
  蛮素偶尔会想,陆寒桥是不是也算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已经那么和睦,家长都那么友善,还是会有这种疑惑……而陆寒桥好像一直在用行动告诉她,这纯粹是她的错觉。
  陆寒桥以试吃新菜之名带蛮素到书店,其实明明是书店举行年末聚会。书店内部统共才十来人,但到场远不止十人。蛮素一看就知道到场很多属于“客人”,比如自家也开了食店的林希文夫妇,比如和赵娴雅有说有笑的女士先生,比如韩毓生、欧阳、柳戍,再比如曾为自己拍婚纱照的摄影师朋友。
  不用担心夹在陌生人中被冷落无聊,蛮素牵着兰亭一进门就有人冲她打招呼。一年多不见的大摄影师是个很活泼爽气的人,一年前对新疆之行的作品很是自得,暌违一年见到蛮素再度眼前一亮,还没开聊就端起相机给陆寒桥一家三口来了一张,又给蛮素单独拍了好几张。蛮素直笑,“你这样我好紧张。”
  蛮素面上大大方方笑呵呵,心里是真的捏着汗。赵娴雅笑意融融上前与蛮素招呼,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