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津股巡览      更新:2023-05-25 15:16      字数:4805
  颠颠簸簸一晚上。躺在狭促的硬板床上,全无睡意。远处隐约的说话声和间或响起的磨牙声交织出静夜最合适的背景,月光透过窗纱洒进来,铺出一片朦胧的皎洁。
  在这样静谧而忧伤的夜晚,思绪总是分外清晰。思念在这一刻奔涌而出,糅进无处不在的空气里。刻意藏匿许久的软弱像深秋乍起的寒意一般不可遏制地渗出来,下意识地裹紧盖在身上的被子,仿佛真的就能温暖起来。
  晨曦降至的时候,意识渐渐迷蒙,与汹涌的思绪战斗了一夜,终于筋疲力尽。晃动的车厢叫人不得安睡,天色未亮就有人起身梳洗。有了些生气的清晨,如初生的梦境,澄净而香甜。火车驶向的地方,我很快就可以见到想念的姐姐了。
  抵达C城的时候,已近中午,没有吃午饭就赶往比赛驻地,是演播厅旁的一个酒店公寓,干净又气派。
  每个赛区的选手都差不多是这个时间点抵达,我们到的时候,其他选手已经在大堂等候,在一群兴奋又故作镇定的女孩里,一眼就看到了姐姐。她永远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即使是在一群佼佼者中,也丝毫不见黯淡。
  她也同时看到了我,好似一时不知要作何反应,下意识地垂下眼眸,又很快抬起。这发生在一秒里的细小动作,扯动了一下我的心,隐隐竟生了怯意。
  身旁的亚军和季军已经迅速融入了人群里,我缓缓地走到姐姐面前,尽量扯出一个自认为自然的笑容:“姐。”
  “嗯,”她并不如我想的那般自在,不冷不热地说,“妈说你打过电话回来了,怎么不先回一趟家?”
  “赶来赶去太麻烦了嘛,比赛完就回家了。”
  “嗯。”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周围各个赛区的女孩已经渐渐开始熟识,唧唧喳喳的聊天嬉笑声持续不断,我们就这样局促而沉默地对面而站,彼此都把目光移开,假意注视着其他毫不相干的事。童泽岚站在姐姐身旁,似乎不愿参与到我们的僵持中来,一直未开口。
  我感到十分懊丧。我和姐姐打小就是亲密无间的,我们的个性和追求都截然不同,但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差异,使我们始终整齐地在两条相邻而不交错的轨迹上前行,疲惫的时候抬起头,身边总有一个温暖的身影为自己注入新的力量。但我却破坏了这维持多年的平衡。我被自己的怯懦击垮,软弱地放弃了自己的追寻,无理地侵入姐姐的轨迹,于是我们都无措起来,任何的大意和放纵,都会使我们相撞。这必然是一场两败俱伤的对抗,所以,我们无法再亲密,又无法与对方为敌,这是一段多么尴尬的关系,我们就要带着这样的关系开始新的征程了。
  主办方的人来带我们入住,两个人一间房,自由选择。姐姐和泽岚领了一把钥匙。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我却仍掩不住地失落。一共十五个选手,总有一个要落单,我将成为那唯一一个突兀而难堪的人。大厅里,选手们双双两两拿了钥匙离开,方才的喧闹渐渐散去,我拘谨地站在原地,明晃晃的大理石地板从脚底透上阵阵凉意,我几乎快要哭出来。
  “黎若希。”爽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却似暖风吹散桃花,娇嫩轻薄的花瓣轻飞曼舞,一片片落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眼泪还未凝聚就已蒸腾无影。回过头,女孩留着齐肩短发,头发烫染过,是时下流行的铜红色,擦了娇艳的口红,抹了不多的胭脂,一看就是悉心打扮过的,又天生是一张瘦小的瓜子脸,一双生动的大眼睛嵌在这样的一张脸上,格外吸引人。她如一朵开到鼎盛的芍药,美艳绝伦,却因开得太过放肆而令人难以亲近。但无论如何,她是有些似曾相识的。
  “我叫陈小妮,是D城的冠军,我跟你一个房间好吗?”她不卑不亢地将我从窘迫中拯救出来。
  “嗯,你好。我看过你演的电视剧。”她的名字将我尘封的记忆唤醒。那是在我只有几岁的时候,有一部电视剧在当时很红,剧里一个跳芭蕾的小女孩便是陈小妮饰演的,她约摸大我两三岁,一张小脸十分上镜,又长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惹人怜爱。她凭借这部电视剧成为国内最红的童星,而后又接连出演过几部电视剧。很多年未见到她的身影,如今的她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依旧是那张美丽的脸孔,童年时的稚气不再,已然出落得千娇百媚。
  她的笑容因我的话而敛起了几分,虽仍牵着嘴角,却略显尴尬,语气也不自觉地沉下来:“那是很久前的事了,我们去拿钥匙吧。”
  有些懊恼自己的失言,以为多年后还能有人记得自己拍过的电视剧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她的反应却证明了这只是我的自作聪明。她向我伸出援手,我却还以冒昧,这是一次并不美好的初识。
  下午开了赛前准备会,介绍了比赛的流程和注意事项。第一场比赛几天后开始,亚季军突围赛,我作为冠军并不需要参加,但也要开始为后面的比赛筛选歌曲。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是鏖战,走出会议室,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有了阴影,大赛在即的紧张和压力像层层叠叠的乌云,生生地压下来,隔断了所有阳光。汲取不到阳光,年轻女孩们的活力也开始凋零,彼此连说话都变得轻声细气小心翼翼。
  回到房间稍作休息,陈小妮想去练歌房练习一会儿,我仍提不起什么精神,决定留在房间里。房间很宽敞,除了两张单人床,靠窗的位置还有一张小沙发。整个下午,我窝在沙发上写歌词,阳光肆无忌惮地流洒在脸上,昨夜的疲倦好似在此时才被阳光唤醒,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睡着。
  昏睡中被尖锐的女声惊醒,一时未缓过神,陈小妮已经用力抓着我的胳膊不断地摇晃我。
  “怎么了?”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房间里的灯已经点亮,外面的天色已暗,但还未沉,应是傍晚时分。
  “你爸爸来看你了!你爸爸来看你了!”陈小妮兴奋地喊着。
  “啊?”刚刚睡醒尚处于混沌状态,未来得及反应过来。
  “你爸爸啊,黎华!他来看你!我刚刚出去买晚饭回来的时候,看到你爸爸来了。”
  我伸了伸懒腰从沙发上爬起来,将信将疑地说:“你别糊弄我,不是不让探望的吗?”
  我们虽不是全封闭地训练和生活,但要求也非常严格,朋友和家长都是不可以随意进来探望的。选手每天也只有傍晚有一个小时的外出时间。
  看到桌上摆着她买回来的两份晚餐,才想起自己连午饭都忘了吃,一觉睡醒,不觉便有些饿了,指了指其中一份,问:“这是带给我的吗?”
  “天王现身当然会网开一面的!”她一把拉过我,把我往门口推,“啊呀,你就别忙着吃饭了,先去见他吧。”
  “我去哪里见他呀?”我扭过头来无奈地说。
  两人正闹着,就有老师来敲门了:“黎若希,你爸爸来看你,在会议室等着。”
  茫然地跟着老师走到了会议室,门半掩着,透过门缝可以看到爸爸熟悉的背影,这几周来的思念和愧疚又涌上心头。
  推开门,怯怯地叫道:“爸爸。”
  他转过头,笑容安和,满目慈爱,一如每一个清晨我走下楼,或是每次放学到家时一样。我坐到他身边,他轻拍我的手,说:“你一直不回来,你妈她实在不放心,就叫我过来看你。我不想用自己的身份作为特权,我知道你也一定不喜欢,但你也要理解爸爸妈妈的心情,你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换哪个父母能不着急?何况你从小就没有单独离过家。”
  爸爸依旧是那么体恤,字字句句如一场久违的甘雨,打在我干涸已久的心上,干枯的纹裂里长出生机勃勃的青草,转瞬便是芳草如茵。
  我趴在桌上嘤嘤地哭起来,说不清是自责、感伤还是羞愧。爸爸在一旁温柔地抚着我的背脊。眼泪就这样绵绵不断地流,仿佛这一段辗转的记忆也会一并流尽。身体从这一段突如其来的剧变中解脱出来,轻得好像随时可以飞起来。
  “爸,我来参加比赛妈是不是很生气?”
  “没有,她担心你还来不及。”
  “我一直在想,我来参加比赛到底对不对。我并不是抱着想进演艺圈的想法来的,我只是想看看,你和妈妈、姐姐的世界是怎么样的。我很怕有一天会被遗弃在你们的世界之外。可是如果让妈妈生气,姐姐也不高兴,那么我是不是做错了……”
  “怎么会呢?”爸爸温和地笑着,“我们四个永远都是一家人,无论你选择了什么样的人生,我们都会支持你,在你身边的。”
  “当初我没想太多,也没想过会走到总决赛,现在一想到要和姐姐站在一个舞台上比赛,心里就感觉很别扭,我想姐姐也是这样的。”
  “你姐姐的个性你应该知道的,她就是要强,心里未必会计较太多,就算有什么不高兴的,过了一天也就忘了。倒是你,别总是想那么多,你应该学姐姐那样,更加勇敢和自信一些。”
  作为一个优秀的父亲,他对我们的了解常常会令我们自己都感到惊异。
  “这首歌是爸爸送给你的礼物,希望你可以越来越坚强和自信。”他把一张歌谱放在我的面前,“我就先回去了,在这里留得太久影响也不太好。”
  歌的名字叫《希望》,是手稿,反复修改的痕迹尚留在上面,可以看出爸爸的认真和用心,歌名亦暗嵌了我的名字。我把它揣在怀里,感动地说:“爸,谢谢你。对了,你不看看姐姐吗?”
  爸爸站起来,说:“不了,今天来看你是特殊情况,现在知道你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专心比赛吧,我明天就坐早机回去了,如果你和姐姐能进前五,我和妈妈就一起过来看你们比赛。”
  作者有话要说:
  ☆、纠葛
  整个下午,我都心神不宁。中午与若希见面时的尴尬场面使我耿耿于怀。若希离家那么久,见到家人必然很激动,我却因为自己的心结而给了她如此冷漠的回应,这一定会令生性敏感的她非常难过。
  下午开完会后,亚军和季军们去排练厅进行选歌和编排,几个冠军则不约而同地来了练歌房,却唯独少了若希。分房间的时候,我没有顾及她就自己和泽岚走了,虽然当时的确有些倔强和骄傲作祟,但毕竟,泽岚是陪我来参加比赛的,我无法在这个时候舍下她,而且这里也将是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自小便在呵护下长大的若希总要学会去面对所有未知的艰险。
  然而此时,没有见到她,我又开始不安和懊恼。女孩们相互间,总有些微小而细腻的心思,彷如纵横交错的丝线纠缠在一起,织出一张牢不可破的网,纵使纷繁复杂,亦必须紧紧缠绕,一旦有人抽离,便失去了支撑,成了一团肮脏而毫无意义的尘絮。所以,我们心甘情愿地织起这张网,哪怕所有毫无根据的揣测和臆想会耗费极大的精力,那无数个纵横的交点,都是我们之间无法隔断的情谊和关联。
  我不知道若希是否落了单,这一定会让她很难堪。我亦不愿开口问其他人,生怕她们知道我对自己妹妹的情况一无所知而暗地里嘲笑我们。直到陈小妮主动开口说起她和若希住在一起,我才稍稍宽了心。
  熬过下午,我终于决定不再等待和僵持,作为姐姐,我必须要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我去了若希的房间,她不在,陈小妮一个人在吃晚饭。
  “请问若希去哪里了?”我走进她们的房间,看到若希的晚餐放在桌上,餐盒还未打开。
  她抬头,诧异地望了我几秒,又埋头吃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她出去了。”
  “多久会回来?”
  “不知道,要不你在这里等她好了。”
  话音刚落,若希就推门进来,见到我,一愣,说:“你来找我?”
  “嗯。”
  “哦,”她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许是因为我中午的态度仍令她心存芥蒂,她局促地走到自己的床边,将手里拿着的一张纸塞进自己的歌本,放到枕头下面,一边低着头说,“我刚刚去找小伍老师看一下我新写的歌。”(小伍老师是比赛的音乐指导老师,亦是着名的音乐制作人)
  “你还没吃饭吧?”我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