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3-05-25 15:15      字数:4704
  她手上剧痛,强忍着说:“没事,就是烫了一下。”他捧起她的手来看,已经鼓起一溜晶亮的水泡,那样子竟似烫得不轻,他回头大声喊:“孙敬仪,快去拿貂油来。”见旁边洗脸架子上搭着毛巾,连忙打湿了替她敷在手上。冷的东西一敷上去,痛楚立减,等孙敬仪取了貂油来涂上,更是好了许多。
  她十分赧然:“我真是笨,一点小事都做不来。”他说:“这些事本来就不用你做,你自己偏要逞能。”话虽然是责备的意思,可是到底是心疼埋怨的语气。她心中一甜,微笑对他道:“何先生还在外面等着你呢,快出去吧,别耽搁了事情。”
  他“嗯”了一声,又叮嘱她道:“可别再逞能了。”她将脚一跺:“成日嫌我啰嗦,你比我还啰嗦。”他本来因为局势紧迫,一直抑郁不乐,见着她这么浅嗔薄颦,那一种妩媚娇俏,动人心弦,也禁不住微笑起来。
  慕容沣心中还惦记着静琬(6)
  因为入了冬,战事越发地紧迫起来。承军虽然打到了乾平城下,但因为外国政府出面,所以不得不暂缓开战,只是围住了乾平,由外国政府调停,开始谈判。慕容沣因为那一国的友邦转为支持昌邺政府,十分头痛,所以谈判的局势就僵在了那里。虽然乾平唾手可得,但却因为受了内外的挟持,动弹不得。不仅南线如此,北线与俄国的战事,也因为有数国威胁要派出联军,不得不忌惮三分。
  所以不仅是慕容沣,连同一帮幕僚们心里都十分焦急,这天会议结束之后,秘书们都去各忙各的,惟有何叙安与朱举纶没有走。慕容沣本来就不耐久坐,此时半躺半窝在那沙发里,将脚搁在茶几上,只管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支烟抽不到一半就掐掉,过不一会儿又点一支,不一会儿那只水晶的烟灰缸里,就堆起了满满的烟头。何叙安咳嗽了一声说:“六少,叙安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容沣说道:“我看这几天你都是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么事?”何叙安道:“如今虽然形势并不见得怎么坏,可是老这么僵下去,实在于我们无益。就算打下了乾平,大局上还得听昌邺政府节制,实在是无味得很。”慕容沣“嗯”了一声,说:“昌邺内阁由李重年把持,老二侉子跟我们积怨已久,如今只怕在幸灾乐祸。”他心中不耐烦,直用脚去踢那茶几上的白缎绣花罩子,他脚上一双小牛皮的军靴已经被缎子擦得锃亮,缎子却污了一大块黑乌,连同底下缀的杏色流苏,也成了一种灰赭之色。朱举纶是个老烟枪,坐在一侧只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并不做声。
  何叙安道:“内阁虽然是李重年的内阁,可离了钱粮,他也寸步难行。假若壅南程家肯为六少所用,不仅眼前的危机解了,日后的大事,更是水到渠成。”慕容沣本来就不耐烦,脚上使劲,将茶几蹬得“咔咯”一响:“别兜圈子了,你能有什么法子,游说程允之投向我?”
  何叙安身子微微前倾,眼里却隐约浮起奇异的神采:“六少,程家有一位小姐待字闺中,听说虽然自幼在国外长大,可是人品样貌皆是一流,更颇具才干,程家虽有兄弟四个,程允之竟称许这位年方及笄的小姐为程家一杰……”他话犹未完,只觉得慕容沣目光凌厉,如冰似雪一样盖过来,但他并未迟疑,说道:“六少,联姻为眼下最简捷的手段,如果与程家联姻,这天下何愁不尽归六少?”
  慕容沣嘴角微沉:“我慕容沣若以此妇人裙带进阶,岂不为天下人耻笑。”
  他语气已经极重,何叙安并无丝毫迟疑:“此为权宜之计,大丈夫识时务为俊杰,六少素来不是迂腐之辈,今日何出此言?”慕容沣沉默片刻,冷笑一声:“权宜之计?你这不过是欲盖弥彰。”
  何叙安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听“咚”一声,却是慕容沣一脚将茶几踹得移出好几寸远:“这怎么是小节,婚姻是人生大事,要我拿来做此等交易,万万不能。”
  何叙安到底年轻,何况素来与慕容沣公私都极其相与,虽然见他大发雷霆,仍旧硬着头皮道:“六少说这是交易,不错,此为天字一号的交易。所易者,天下也。如今局势,我们虽有把握赢得颖军这一仗,可是北方对俄战争已是胶着,李重年的昌邺政府又是国际上合法承认的。即使解决了北线的战事,宋太祖曾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难道六少真的甘心与昌邺划江而治?如若再对昌邺用兵,一来没有适当的借口机遇,不免落外国诸友邦口实,说不定反生变故。二来此一战之后,数年内我军无实力与昌邺对垒,数年之后,焉知又是何等局面?三来兵者不吉,如今国内国外,都在呼吁和平,避免战争,六少素来爱兵如子,忍见这数十万子弟兵再去赴汤蹈火,陷于沙场?”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顿了顿又道:“程允之精明过人,必然能领悟六少的苦心,六少与程家各取所需,何愁程氏不允?不费一兵一卒便能平定江南,不起战端,天下苍生何幸?”
  慕容沣默然不语,何叙安见他不做声,觉得把握又大了几分,于是道:“程小姐出身世家,想必亦是通情达理,而尹小姐那里,所失不过是个名分,六少以后就算对她偏爱些,程小姐必然也可以体谅。”
  慕容沣只觉得太阳穴处青筋迸起,突突乱跳,只是头痛欲裂,说:“我要想一想。”何叙安起身道:“那叙安先告退。”
  屋子里虽然开着数盏电灯,青青的一点光照着偌大的屋子,沙发是紫绒的,铺了厚厚的锦垫,那锦垫也是紫色平金绣花,苍白的灯光下看去,紫色便如涸了的血一样,连平金这样热闹的绣花样子,也像是蒙着一层细灰。慕容沣本来心烦意乱,只将那银质的烟盒“啪”一声弹开,然后关上,再过一会儿,又“啪”一声弹开来。朱举纶适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仍旧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枪,慕容沣终究耐不住,将烟盒往茶几上一扔,在屋子里负手踱起步子来。朱举纶这才慢吞吞地将烟锅磕了两下,说道:“天下已经唾手可得,六少怎么反倒犹豫起来了?”
  慕容沣脸上的神色复杂莫测,停住脚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只是叹了一口气。
  静琬素来贪睡,这两天因为精神倦怠,所以不过十点钟就上床休息了。本来睡得极沉,迷迷糊糊觉得温暖的唇印在自己嘴角,呼吸喷在颈中极是酥痒,不由身子一缩:“别闹。”他却不罢不休缠绵地吻下去,她只得惺忪地睁开眼:“今天晚上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慕容沣“嗯”了一声,温声道:“我明天没有事情,陪你去看红叶好不好?听说月还山的红叶都已经红透了。”静琬笑道:“无事献殷勤。”他哈哈大笑,隔着被子将她揽入怀中:“那么我肯定是想着头一样。”她睡得极暖,双颊上微微烘出晕红,虽然是瞪了他一眼,可是眼波一闪,如水光潋滟,他忘情地吻下去,唇齿间只有她的甘芳,她的呼吸渐渐紊乱,只得伸手抓住他的衣襟。他终于放开她,他已经换了睡衣,头发也微微凌乱,他甚少有这种温和平静,叫她生了一种奇异的安逸。他撑起身子专注地端详着她,倒仿佛好几日没有见过她,又仿佛想要仔细地瞧出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来一样。
  慕容沣心中还惦记着静琬(7)
  丝棉被子太暖,她微微有些发热,嗔道:“怎么这样子看人,好像要吃人一样。难得这么早回来,还不早点睡。”慕容沣笑起来:“我不习惯这么早睡。”静琬将他一推:“我反正不理你,我要睡了。”慕容沣道:“那我也睡了。”静琬虽然攥着被子,禁不住被他扯开来,她“嗳”了一声:“你睡你的那床被子……”后面的声音都湮没在他灼热的吻里。他紧紧地箍着她,仿佛想要将她揉进自己体内去一样,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他啃啮着她细腻的肌肤,情欲里似有一种无可抑制的爆发,他弄痛了她,她含糊地低呼了一声,他却恍若未闻,只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癫狂,将她整个地吞噬。
  夜静到了极点,远处墙外岗哨的脚步声隐约都能听见,遥遥人家有一两声犬吠。近在咫尺轻微的嘀嗒声熟悉而亲切,他醒来时恍惚了一下,才听出原来是自己的那块怀表。后来那怀表给了她,如今也一直是她带在身上,她习惯将那块怀表放在枕下,他想拿出来看看时间,触手却是冰冷的金属,原来是自己的手枪。他将枪推回枕下,这么一伸手,不意间触到她的长发,光滑而细密,有淡淡的茉莉清香,是巴黎洗发水的香气。
  她睡得极沉,如无知无识的婴儿一样,只是酣然睡着,呼吸平稳而匀和。他支起身子看她,锦被微褪下去,露出她光洁的肩,温腻如玉。他慢慢地吻上她的肩颈之间,他下巴上已经微生了胡碴,刺得她微微一动,她这样怕痒,所以最怕他拿胡子扎她。极远传来一声鸡啼,天已经要亮了。
  他这天没有办公,所以睡到很晚才起来,和静琬吃过了午饭,就去月还山看红叶。本来早上天气就是阴沉沉的,到了近午时分天色依旧晦暗得如同黄昏。上山只有一条碎石路,汽车开到半山,他们才下了车。山上风大,吹得静琬獭皮大衣领子的风毛拂在脸上,痒痒的惹她用手去拨。岗哨早就布置了出去,蜿蜒山路两侧背枪的近侍,远的那些已经看不清了,都是一个一个模糊的黑点。
  满山的红叶早已经红透了,四处都像是要燃起来一般火红得明艳,枫树与槭树的叶子落了一地,路上都是厚厚的积叶,踏上去绵软无声。他牵着她的手,两个人默默往前走,侍卫们自然十分识趣,只是远远跟着。山路之侧有一株极大的银杏树,黄绢样的小扇子落得满地皆是,她弯腰去拾了几片,又仰起头来看那参天的树冠。他说:“倒没瞧见白果。”她说:“这是雄树啊,当然没有白果。”环顾四周,皆是艳艳的满树红叶,惟有这一株银杏树,不禁怅然道:“这么一棵雄树孤零零地在这里,真是可怜。”
  慕容沣本来不觉得有什么,忽然听到她说这么一句话,只觉得心中一恸,转过脸去望向山上:“那里是不是一座庙?”静琬见一角粉黄色的墙隐约从山上树木间露出来,说:“看样子是一座庙,咱们去瞧瞧。”
  她虽然穿了一双平底的鞋子,但只走了一会儿,就觉得迈不动步子了,一步懒似一步,只觉得双腿似有千斤重。他看着她走得吃力,说:“我背你吧。”她嗔道:“那像什么话。”他笑道:“猪八戒还不是背媳妇。”她笑逐颜开:“你既然乐意当猪八戒,我可不能拦着你。”他也忍俊不禁:“你这坏东西,一句话不留神,就叫你抓住了。”他已经蹲下来:“来吧。”她迟疑了一下,前面的侍卫已经赶到庙里去了,后面的侍卫还在山路下面,林中只闻鸟啼婉转,远处隐约闪过岗哨的身影,她本来就贪玩,笑着就伏到他背上去,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她拾阶而上,青石板的山石阶弯弯曲曲地从林间一路向上,她紧紧地搂在他颈中,头顶上是一树一树火红的叶子,像是无数的火炬在半空中燃着,又像是春天的花,明媚鲜妍地红着。天色晦暗阴沉,仿佛要下雨了,铅色的云低得似要压下来。他一步步上着台阶,每上一步,都微微地晃动,但他的背宽广平实,可以让她就这样依靠。她问:“你从前背过谁没有?”他说:“没有啊,今天可是头一次。”她将他搂得更紧些:“那你要背我一辈子。”
  她从后面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一步步上着石阶,大约因为有些吃力,所以声音有一丝异样:“好,我背你一辈子。”
  山上是一座观音庙,并没有出家人住持,只是山中人家逢节前来烧香罢了。侍卫们查过庙里庙外,就远远退开去了,他牵了她的手进庙里,居中宝相尊严,虽然金漆剥落,可是菩萨的慈眉善目依旧。她随手折了树枝为香,插到那石香炉中去,虔诚地拜了三拜。他道:“你居然还信这个?”
  她脸上忽然微微一红:“我原本不信,现在突然有点想信了。”
  他问:“那你许了什么愿,到时候我好来陪你还愿。”她脸上又是一红,说:“我不告诉你。”他“嗯”了一声,说:“那我知道了,你肯定是求菩萨保佑咱们两个。”她晕潮满面,无限娇嗔地睨了他一眼:“那你也应该拜一拜。”他说:“我不信这个,拜了做什么?”她轻轻扯一扯他的衣袖:“见佛一拜,也是应当的。”他今天实在不忍拂她的意,见她这样说,于是就在那尘埃里跪下去,方俯首一叩,只听她也一同俯首下拜,祝语声音虽低,可是清清楚楚地传到耳中来:“愿菩萨保佑,我与沛林永不分离。”
  地上的灰尘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