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蝎子王      更新:2023-05-21 14:18      字数:5520
  斛律安冷哼一声,振衣而起,径直向帐外走去,竟是连看都不愿看他一眼。
  “将军!”无伤大骇,扑到斛律安身前,双膝落地。“属下若有差错,但求将军责罚!为何,为何……”
  为何什麽都不说,便撵我走?
  无伤跪在地上,心思飞转,不知自己究竟犯了什麽错。
  先前并无异兆啊?斛律安还特意唤了他入帐,说有好东西予他看。
  好东西……无伤慢慢想起昏睡之前的事,脸色惨变。
  据说能让人说出最隐蔽的秘密的……好东西。
  他对斛律安忠心耿耿,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唯一的秘密,便是……
  无伤背脊上冷汗潺潺而下,惨白了脸,连连叩首。
  “属下痴心妄想,不敢求将军垂怜!请将军责罚!”
  他跪伏斛律安脚下,因此不知斛律安听他亲口供认,神情瞬间更冷厉几分。
  “滚。”一声冷冷地低斥,令无伤浑身一颤。
  缓缓跪直身子,仰头看著斛律安。那双熟悉的眼,如今满是憎恶。
  “将军……”无伤心寒。
  锵的一声,长剑出鞘,正抵著无伤的咽喉。
  斛律安双唇紧抿,连那一个“滚”字,都懒得出口,意思却明明白白。
  或者滚。或者死。
  无伤垂眸看著冰冷的剑芒,心中剧痛。
  他做错了什麽?
  只是爱慕。爱慕而已。
  难道,竟是死罪?
  他死无妨。
  只是,不愿见到斛律安这般绝情的神色。
  无伤微微後仰,让开剑尖,膝行退後。
  退了三步,停住。
  一拜。再拜。三拜。
  而後起身,垂眸,一步一步,退出帐外。
  (二十八)
  无伤策马急驰。
  不辨南北。不辨高低。
  南北如何?高低又如何?
  茫茫天涯,并无他容身之地。
  不知过了多久,胯下的战马突然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无伤惊醒,勒马细看,五步开外,赫然是一道悬崖。
  亏得马有灵性,不然,连人带马,此刻都丧身崖底了。
  无伤滚鞍下马,歉然轻抚战马汗湿的两肋。
  他死无妨。
  但是,战马何辜?
  战马转过头来,温热的舌头轻轻舔了舔无伤的脸颊。
  无伤一时不察,被它舔个正著,抬手一抹,满脸湿热。
  不知是泪水,还是口水。
  无伤挥了挥手,赶了马去一边吃草休息。
  自己就地躺下,四肢摊开,仰望天空。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好景色。
  他呆呆地看著,入目,不入心。
  天色渐渐暗了。
  无伤依旧躺著。
  有些冷。有些饿。
  随他。
  身下的土地突然隐隐震动。
  无伤脸色一变,伏地细听。
  似有万余骑。
  方向……
  远处一道火光纵起。
  方向,正是斛律安扎营处!
  无伤一跃而起,飞身上马,疾驰而回。
  来袭敌军万余,斛律安身边,却不足千骑!
  大军距此有半日路程,得消息来救,必定不及。
  无伤心急如焚,一路策马,直插敌军背後。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耳听得震天的喊杀之声,眼见到千军万马,围著那烈火熊熊的军营。
  心中的某一根弦突然崩断。
  他血红了眼,握紧了枪,驱马杀入敌阵。
  手起枪落。枪到人亡。
  他从敌军背後掩杀上去,杀伤之人不多,却足以造成极大的骚动。
  这就够了。
  能吸引尽可能多的兵力,能让斛律安他们有机会突围而出,就够了。
  这一战,杀得爽快,伤得痛快,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以往交战,既要克敌,又要顾己,难免缚手缚脚。
  现在麽,不会了。
  斛律安的那一剑,未伤他分毫皮肉,却已碎了他的心。
  生无可恋,死志已萌,动起手来自然格外利落几分。
  远远的,听见有人在喊“逃走了”云云,骂声一片。
  身陷重围之中,不知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他却仰天而笑。
  安,将军,无伤对得起你!
  (二十九)
  他以为自己会力战而亡,却不料竟还有生还的机会。
  斛律安,回来了。
  带著驻地的援军,杀回来了。
  周围一片喧嚷,敌军仓惶败退。
  他勒马站定,挺直脊梁,握紧长枪,对著斛律安的方向。
  其实,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什麽都看不清了。
  恍恍惚惚地,听见斛律安唤他。
  努力集中起视线,果然见斛律安就在眼前。
  一个声音从他嘴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破碎而凄惶,卑微得连自己都不忍卒听。
  “将军……可否收回成命?”
  可否收回成命?可否收回成命?
  我不求你爱我。也不敢再爱你。
  我已经……没有时间。
  生命的流失如此迅速,我只盼能在你身边闭上眼睛。
  然而,沈默。
  他能听见的,只有沈默。
  或许,还有自己流血的声音。
  够了。
  魂已碎,命将陨,何不为自己留下些小小的尊严?
  “告辞。”他轻轻地说。
  拨转马头,往夜色深处驰去。
  旷野里,只有他一人一骑,空荡荡的蹄声。
  没有人追来。
  无伤凄然而笑。
  别傻了。事已至此,还等什麽呢?
  回头望望,那些旌旗兵马,那些灯笼火把,都已瞧不见了。
  够远了。离得……够远了。
  他缓缓勒住奔驰的战马。
  战马仰天悲嘶一声,猛然站住。
  而後四蹄弯曲。轰然倒下。
  无伤重重摔在地上,却已不觉得痛。
  试了一试,站不起来,於是四肢并用,慢慢爬到马首处。
  那一场厮杀,何等惨烈。
  马虽神骏,却也未能幸免。
  暗夜中,战马温柔的大眼睛依然关切地看著他。
  无伤心中剧痛,匍匐过去,伸手抱住它的脖子,嘶声恸哭。
  马儿微微动了一动,转过头,舔了舔他的脸颊。
  湿湿的,暖暖的。
  然後,沈沈地垂下头去。
  无伤紧紧搂著它。
  怀里,战马的身躯渐渐冷了。
  他自己也一样。
  没关系。我们总在一起,总在一起……
  (三十)
  无伤说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宇文非听得入神,同样泪流满面。
  “後来呢?後来呢?”
  明知道无伤没有死,正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讲故事,宇文非还是惶惶不安,连声追问。
  “後来,我被人救了,改名无伤,入主吟风弄月阁。”
  无伤寥寥数语,将此後之事带过。
  宇文非吸吸鼻子,擦擦眼泪,依然不能回神。
  “真想不到,斛律安竟然这麽坏!”他握紧了拳头,愤愤不平。“明明知道你伤得那麽重,竟然……”
  无伤摇了摇头,阻止他往下说。
  “天下人皆可说斛律安的不是,只有你,宇文非不行。斛律安纵然对不起天下人,总归是……对得起你的。”
  宇文非哑然。
  不错,斛律安待他甚厚,他却亏欠斛律安甚多。
  确实不该口出恶言。
  可是,可是……想到无伤受的那些苦,心中实在愤恨……
  “这些年来,我只道斛律安不屑於男色,故而视我如蛇蝎。”无伤凄然一笑。“却是我错了。”
  原来,他也可以这样疯狂这样热烈地爱上一个男子。
  性别,从来不是问题。
  他不爱的人,是我。
  只是我而已。
  宇文非正欲开口,不知想到了些什麽,微张了嘴,只是直直地看著无伤。
  “怎麽了?”无伤被他看得别扭。
  宇文非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依然目不转睛地看著他,眼中渐渐浮起一丝了然之色。
  有些事情,他原先是不明白的。
  然而现在,似乎渐渐有些明白了……
  斛律安爱他,爱得那麽热切,毫无保留,以致他常常惶恐,自觉般配不上。
  以往不知缘故,只能当作理所当然。
  现下看来……没有任何人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去做任何事。
  “无伤,你觉得我们两人有些相像麽?”宇文非问。
  “有些像,又有些不像。”无伤细细看了看彼此,答道。
  绝美的容颜,纤弱的身段,飘飞的白衣,从这上面看,自然是像的。
  还都是外柔内刚的性子。
  然而他比宇文非年长几岁。
  他之缠绵妩媚,与宇文非之清冷出尘,却大不相同了。
  “那麽,若是拿我现在与你当初比呢?”宇文非再问。
  “比我当初稍长两岁。”无伤答。“其他的……”
  很接近,很接近了。
  “我猜也是。”宇文非颔首。“因此便有些奇怪。斛律安既然能爱上现在的我,为何却不能爱当初的你?”
  无伤默然。
  这问题,他问过自己千百次,每一次都只能回答自己,天命如此。
  不然,何解?
  为何厌憎同生共死的兄弟,却爱上一个萍水相逢的少年?
  “无伤,你不曾想过问个究竟吗?”宇文非静静地看著他。“他负累你如此,至少欠你一个解释。”
  “何必呢?”无伤轻轻摇了摇头。“问又如何,不问又如何?知道又如何,不知又如何?没差别的。”
  “怎会没差别?问清楚了,才知症结所在。”宇文非坚持道。“或许你们之间,并非没有可能。”
  无伤顿了顿,突然笑起来。
  “是啊,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他为你而来,却独身而归,难免伤心落魄。”
  “我此去正好乘虚而入,著意温存体贴,或许他见我与你有几分肖似,便留了我下来做你的替身?”
  无伤 正文 第31…35章
  章节字数:5590 更新时间:08…07…26 01:21
  (三十一)
  无伤在笑,那笑却伤痛凄厉至极。
  宇文非闻之心惊,猛地扑上去,双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无伤!不要这样!我并无此意!”
  无伤渐渐收了笑声,怔怔地看著他。
  “无伤……”宇文非柔声唤他,心里也是难受万分。
  无伤自有他的傲气,恋慕斛律安不假,要他那般屈就,却也万万不能。
  正当此时,门却突然开了。
  “非,你……”端靖一脚跨进门内,却见宇文非和无伤相依而坐,四目相对,气氛说不出的奇怪。
  心下一沈,另一只脚便留在门外,跨不进来。
  宇文非回头看看端靖,再看看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知道天色已晚,该是就寝的时辰。
  可是……无伤这样子,他怎麽走得开?
  无奈,向端靖歉然道:“王爷且去安歇,奴才稍後便至。”
  端靖脸色微变,却没有说什麽,只是往後退一步,带上门,径自走了。
  “非,这样只怕不妥。”无伤担忧道:“你且去陪王爷吧,莫要惹他动怒。”
  宇文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也知道这样不妥。
  但是,事有轻重缓急。
  端靖那里,不妨先拖一拖,日後哄起来,不过多花些心思。
  可是无伤这里,却耽误不得。
  “无伤,你想岔了。我并非那个意思。”
  宇文非挥挥手,重新唤回无伤的思绪。
  “我且问你,你可曾想过,我和你,究竟谁是谁的替身?”
  他爱我身披战袍,横枪立马。
  ──黑盔黑甲,黑马黑枪。
  他教我剑法,传我武功,甚至不惜折损功力,助我速成。
  ──然後,与他一战,堪能平分秋色。
  为什麽?
  他费这般周折,为的是什麽?
  他希望我像谁?
  他但愿我是谁?
  他的眼睛透过我,看见了谁?
  这些疑问,在得知你们的过往之後,隐隐有了答案。
  他的心中,早已存下了一个影子。
  那个人,是他纵马天涯的夥伴,是他死生相托的弟兄,是他旗鼓相当的对手。
  那个人,是谁?
  我做的,又是谁的替身?
  (三十二)
  无伤静静地听著,眼睛微微亮起来,过了片刻,嫣然一笑。
  这笑容,又是原先那样眼波流转,数不尽的风流。
  “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无伤虽然未必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