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知恩报恩      更新:2023-05-21 14:14      字数:5066
  我说:「这才是好姑娘呢──人们经过你的身旁,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长叹一声。
  「你的腿那么修长,走路步子放宽一点,来。」
  她看上去像个新发掘的模特儿。
  到一流的童装店,我为她女儿也选了一点衣服。「阿姨送的礼,」我说:「别客
  气。」自然也买了粉红色的鞋子。「记得吗?」我问芍药,「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
  是这幺一点点大,十岁多点。」
  「你又何尝不是?」芍药说:「老实说,你这些日子来过得如何?」
  「闷,万事俱备,独欠东风,牡丹虽好,总要绿叶扶持,我一个人孤鬼似的,能
  到什么地方去?」我问:「你想想,我都不愿多说,略吐一两句苦水,就被人说我怨
  天怨地。」
  「可是你赚的是自己的生活,那多好?」
  我说:「这是我唯一骄傲的地方了。说出来顶凄凉,喂,不高兴的事儿我们不要
  去想它,打道回府吧。」
  我们去吃了咖啡便回家了。
  过数日芍药想回去。「也许你会怪我没出息吧?」
  「我不会,那确是你的家。」
  「大伟──我想他是要离开我的了。」她说。
  「他跟你摊了牌,决定在你,你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我尽力而为。」
  「你真能干。」
  「被逼的。」我木着一张脸。
  「那个家……」她迟疑说:「我都不知我还能在那个家住多久。」
  我爱莫能助,背着手,站在窗户前。
  过很久,我说:「我开车送你。」
  她住在笼子中久了,我不能不负责任地叫她走出来飞,她并飞不动。
  「等他赶我走的时候,我才走吧。」她叹口气,我不能在你这裹住一辈子。」
  做弱者的痛苦,人家捧着她的时候,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家不要她了,她
  就打回原形,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也许陆大伟会照顾她的生活,替她付房租,给她零用,她生活是不忧的。
  不忧生活──谁忧过生活呢?
  这年头只有精神上的困惑,谁也没有生活上的烦恼,也许有,只因买不起那件蓝
  狐或钻戒。
  我仰起头叹口气,人的际遇是很难说的,也许她稍迟会遇到更好的男人。
  但陆大伟也不是不好,夫妻分手各要负一半责任,谁也推卸不了,我只是替他们
  两个可惜。
  我开车大包小包的送芍药回去。
  到了门外,刚好碰见陆大伟。
  他见了我,有点意外,「这么空?」
  「你回来了?」我冷冷的问。
  他笑,「你也霸道,这原是我自己的家。」
  「你还当这是你的家?」
  「你这人,莫教人分妻这句话,你听过没有?」陆大伟说。
  「哼!」我冷笑。
  芍药下车,见到陆大伟,也不正眼看他,就往屋子里走。
  陆大伟过半晌,才醒悟过来:「芍药?那是芍药?」
  「你以为是谁?」我问:「大伟,人的外表随时可以改变,爱你的心却可遇不可
  求。」
  他追上去,「芍药,芍药!」
  「叫什么?」她没有好气,转过头来。
  大伟呆视她,「你怎么转了个样子?」
  「你的生活闷,要求转变,难道我的生活不闷,不需要转变?我转个发型,换件
  衣服,不见得就伤害了你。」她转头走。
  我倚在车子旁边,看着陆大伟笑。
  他问我,「是你教她这么打扮的?」
  「教管教,她确是那块材料,不打扮打扮,实属可惜,君子爱人以德,我是为了
  她好。」
  「她简直脱胎换骨─。」陆大伟奇道。
  我说:「你喜欢那种外型的女人是不是?」
  他不响。
  「你为什么不跟她说明白呢?她会乐意为你转变。」
  「她?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么办法,想叫她为任何人转变都很难。」
  「这次她是为自己,毫无疑问。」我笑,「打扮古老点也不算错,但我相信你不
  是为了她那身打扮而对她反感。」
  「自然不是,我不喜欢她不好学不向上。」
  我想起芍药说过,关于大学文凭的事。
  「你嫌她而已,你娶她的时候,也知道她不是个博士。」
  「可是那时她十九岁,十九岁的女孩子何必懂太多?现在她三十三岁,智力尚那
  么幼稚,说起世界大事、文学艺术,她一窍不通,还有,因为我们家有个好慵人,她
  连家务也不懂,一天到晚就说想尽了办法与我父母作对。」
  我不语,现在我在听陆大伟这面之词了。
  「其实老人家一句话,何必认真,我对她说过一千次,女儿跟儿子我一样痛爱,
  甚至没有孩子,我们照样过美满的生活,她不相信我,现在又为不能生育而懊恼。她
  嫁的是我,又不是我父母,管他们说些什幺?」
  说的也很有理。
  「你以为我喜欢深棕色皮肤的女孩子,爱上的士可没有脑袋的那种?你错了,那
  个女孩子很有内容,人家是美术学生,很有气质学识,我与她有交通,芍药有她一半
  那么懂事,我就放心了。」
  我深深为芍药悲惨。
  「你知道吗?这些年来,芍药连杂志都不看,家中不订报纸。」
  「但是她读我的小说。」我虚弱的抗议。
  「你为我们做的事,我很感激你,」陆大伟说:「冰冻三尺,非翌日之寒,正如
  你说,转变外表多幺容易,但是内心是另外一件事,十多年了,我太清楚芍药,要她
  转变,不是件易事,况且叫她那么做,也对她不公平。」
  我知道这件事是无可挽救了,芍药白白熨了一个四百元的头发。
  我也恁地天真,夫妻分手,哪里就那么简单?
  果然不久他俩就分居了。
  芍药并没有再来找我,大概她知道我这个军师自身不保,也不管用。
  芍药生活很好─她仍然穿漂亮衣裳、逛街、旅行、有空在股票行坐,据说也有男
  朋友,换得很勤。
  但是她没有再来找我。
  陆大伟给她两层房子,一层住,一层收租,芍药应该没有什幺好怨了,心灵的创
  伤。。。。咱们独身女人的心灵也受创伤,可是还得自己付房租,咱们的青春也浪费掉了,
  而且有怨无路诉。
  这是一个小家庭主妇的辛酸故事。
  至于我们这些人,更加有诉之不尽的苦楚。
  我一个女友说:「……什幺都不打紧,在我这里喝了咖啡饮了啤酒看完电视才走
  都不打紧,当我开的是俱乐部好了,可是他能不能自己带枝牙膏来呢?」
  脱下脏衣服待女友洗熨,而这些女孩子,一走到外头,一样万打万的赚月薪,自
  己养活自己。
  女人的命运。
  极光仙子
  一上飞机,我就后悔了,整整一年我为升学问题烦恼:港大、海外,海外、港大。
  终于选中了温哥华,考上哥伦比亚的建筑系,一直以来,都彷佛心愿已偿,十分满足
  的样子,但心里却害怕。怕离乡别井,怕人生地疏,怕学业艰苦。
  送飞机时母亲红了双眼,我还能够谈笑风生地安慰她,姊姊塞给我一大叠中文报
  章杂志,说道:「下次看就得上唐人街买了。」我听了心中打一个大突,唐人街!天
  啊,我要离开家了。
  飞机滑翔,升上启德机场的上空,我苍白着脸──应该留在香港的,龙床不及自
  家的狗窦,治安尽管坏,交通尽管塞,木屋再多,空气再坏也还是我的家,真是的──
  毫不讳言,我是娇生惯养的独生子,二十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放假除了打
  网球,就只会周游列国,不事生产,也许这也是父母鼓励我上温哥华的原因,我吞一
  口涎沫,大不了回去。
  回去?这是件大事,我回不去,男儿志在四方,自古有这个压力。回去度假自然
  是可以的,但放弃学业?张家盟,张家盟,我跟自己说:你可要放出勇气来!
  到了温哥华三个月,入了学,一切都彷佛已上轨道,我的心去仍然烦躁。整整六
  年,我要留在这里整整六年。
  晚上做梦一直看到咪咪的笑脸,我天天写信给她,隔三天一个长途电话,甚至叫
  她也一起来温哥华。咪咪是一个好女孩子,她劝导我:「过了这段过渡时期便会好
  的。。。。。。你会习惯温哥华的山明水秀……」
  山明水秀!整个埠像小镇:洁净、空旷,怡人,清秀,可是这一切与我无关,我
  想回家。
  我想念听惯的电台,常去的戏院:还有女朋友、最主要是咪咪,一切一切。
  后来咪咪生气了,她拒听我电话。
  也许她是对的,这里十多万华人都习惯了,为什么独独我在呻吟呢?
  大学设备这么好,银行里家中寄来的存款这么充足,即使寂寞一点又何妨?堂堂
  男子汉大丈夫,竟怕起寂寞来,说出去像什么呢?还想见人吗?
  放学后我开始往啤酒馆里泡,那里很热闹,也有点温馨,是单身汉的好去处。
  酒馆里华人很多,有学生,有自认是功夫老师的一群,也有唐人街餐馆的侍役。
  我通常自斟自饮,找朋友难,我在香港时的合群作风不复见矣。
  六年。
  每当我想到六年二千多个日子,那种感觉像坐牢,不消说,功课在低潮心情影响
  之下,只能攀到平平程度。
  渐渐我学会了照顾自己:洗衣服到自助洗衣场,买矿泉水回宿舍喝,不爱吃饭堂
  便找中国茶楼,头发长了找同学剪一剪。
  在这里,大部份人都是网球好手,我自认是球场英雄也无用武之地,香港的白马
  王子顿时变了贩夫走卒,我非常替自己不值,然而也只好在怨声载道中沉淀下来。
  那日回校,发觉所做模型被同学剔去一角,非常愤怒,大发脾气,取起球拍,将
  其它模型全部打烂,同学哗然,要通报教授,我豁出去,冲出课室,坐在园中,用手
  掩住睑,自觉已经失去控制,我怕自己精神崩溃。
  「啧啧啧。」
  我没有松开手。
  有人在我身边坐下,「啧啧啧。」
  我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女郎,褐色的皮肤,明亮的眼睛,头发挽一条马尾,穿条
  白色的裙子,蹲在我身边,注视我,脸上一派不以为然的表情。
  她年纪约有三十出头,微笑的眼角有细细皱纹,我却并没因此感动,我问她:「
  你是谁?」没好气地。
  「别问我是谁,」她操流利英语,「先问你自己为什么因小事大发雷霆。」
  「他们搞坏我的模型。」
  「你把他们的模型也破坏无遗,他们也交不了功课。」
  「记我大过,把我逐出学校好了。」我说。
  「如果这是你所愿,你干吗不干脆退学呢?」她诧异地问。
  我掩往脸,「我不敢。」
  「嘿!」她冷笑一声。
  「你是谁?请勿骚扰我。」
  「你叫张家盟,是不是?」她哄我,「来,我帮忙想个法子,你别气馁。」
  「我不要想法子。」
  她笑,「你把心事告诉我,我帮你去修补那些模型。」
  「你懂?」我看她一眼。
  「你是高材生,你可以教我呀,」她耸耸肩,「两个臭皮匠,或许可以凑成半个
  诸葛亮。」
  「你到底是谁?」我怀疑。
  她眨眨眼,「神仙娘娘。」
  我笑。
  我与她到饭堂喝了杯咖啡,忽然之间,我把多月来的怨气全部对她诉说,她默默
  聆听,很好耐心。
  「对了,」我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极光仙子。」她笑。
  「见鬼。」我咕哝。
  「来,闯祸胚,快来收拾残局。」她把我拉进课室。
  老实说,此刻我已深深为我的鲁莽而后悔。
  「怎么收拾?」我绝望的问。
  「拿出你的万能胶水来。」她很有信心。
  只见她这里动动,那里动动,一晃眼就收拾好一具,并且作出若干改动,使之比
  原来的设计更加完美。
  我目停口呆,不甘示弱,也快快修理,不到一会儿就将七八具模型修补好。
  看表,原来已是晚上七时半,这几个小时,过得好快。
  「喂,你倒底是谁?」
  「如果你感激我,以后就请你好好控制你自己。」
  「喂,你也是本校的学生吧?」我说:「可能还高我几年,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嗯,」她笑,「真相你迟早会知道。」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她深深叮咛,叫我不要自暴自弃。
  那晚我第一次看到温哥华的星空竟如此美丽。
  星期六我出去放了一整天的风帆,回来晒得通红,同学们在宿舍等我,「多谢」
  我为他们修补模型,我更加惭愧了,只是讪笑。
  同学们都说修补部份做得最好,他们连忙把蓝图也改良了。
  我心中想念极光仙子。
  星期日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思念她,星期一我就会出去打听她的下落,纵使温哥华
  有十万华人,寻找这么出色的一个才女,不是难事。
  星期一上午有课,我以最轻松的步伐走进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