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丢丢      更新:2021-02-17 19:32      字数:5034
  是的,那时蒜夜香并没有意识到改道水流建造庭院跟她有什么关系,当天下午便来了一群工匠,在白墙的那一头摆放了泥砖墙凿。
  蒜夜香回了庭院玩耍,黄昏时迎来了在书房被关了一天的张源逍,夫妇相聚,一番温存,直至月明星稀,夜深人静,她与张源逍在榻上睡下,才终于意识到改造事的悲哀之处。
  她蜷在张源逍怀中正朦胧着要睡去之时,耳内突然扎进轰雷般的敲打声,她整个人一颤,便硬生生地惊醒了过来。
  是的,入了夜,那些乒乓咣当的开凿声才开始发了疯般从墙那头冲过来。
  恶果
  自决定在张家四房后院引道分流之后,张源逍与蒜夜香的每个夜晚都过得生不如死。
  用一句话概括就是,锥声凿声斧头声声声入耳,浅梦乱梦天下梦梦梦惊心。
  动了动酸软的手指,蒜夜香触到了温热的东西,睁眼才发现张源逍还睡在身边,阳光已经照到他浓密的睫毛上,一如新婚那天早晨醒来那样。
  再抬头,蒜夜香见到愁眉苦脸站在塌旁的侍女,才觉察到了不对劲。
  “源逍,源逍,快起来,过时间。”她推着张源逍,张源逍显然还沉在睡梦中,好不容易挤开了眼,蒜夜香便见着他双眼下方两个乌黑的眼圈。
  “夜香你眼睛像被人打了……”还没轮到她说话,张源逍迷迷糊糊吐了一句,才被拖起的半个身子一沉,啪地一声又倒了回去。
  是的,接连两个夜晚的折磨,他们昨晚是互堵着对方的耳朵再扎进被中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张源逍本以为第二个夜晚会适应一些,却没想这乒乒乓乓的声音是张狂到连塞了棉花的耳朵也抵挡不了的地步。
  “四少爷,快醒醒,已经到巳时了,之前奴婢怎么叫你和四少夫人都没反应,四少夫人,你快……哎,四少夫人,不要又睡过去呀,要是老爷去静汀屋查看就糟了,已经误了读书时辰……”
  侍女的话起先还是有序地一个个字排列着进入蒜夜香的脑子的,可那些字排着排着便不老实了起来,一个个化成了小羊羔,咩咩叫着跳过栏杆。
  白天没了那嘈杂的声音,这些羊便很容易跳过去了,蒜夜香软绵绵地又倒回了塌上,似乎还压到了一只手,她动了动身子,是的,应该是动了的,不然怎么会软绵绵一片如踩在云端上呢……
  “源逍呢,在静汀屋没见到他!书还是老样子摆在那!下月初五就要考试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正当侍女无奈地看着床榻上的两人再度睡去时,门外便响起了这个足以让她胆颤的声音。
  张亮回来了,中元节将至,仗着节日装神弄鬼的犯案者增多,早朝时天子交代了必须留心此类事,六部与中书省为此问题商议了一个上午,搞得他头昏脑胀,好不容易回了府,想着顺道去静汀屋看看,却不见张源逍的身影。
  一见儿子还躺在塌上呼呼大睡,张亮气得就要冲上前把被褥给掀了。
  看到蒜夜香也躺在张源逍身边,尚存的一丝理智阻止了他掀被褥之事,但却更平添了他的怒气。
  他顺手拿过放在矮桌上的水杯,啪地掷到地上。
  谁知这声响只让榻上的两人动了一动,接着张源逍闭着眼将手捂到蒜夜香的耳朵上。
  “又来了……听不见……睡觉……”张源逍咕哝着,很快又没了声音。
  张亮恼火了,待张源逍和蒜夜香清醒过来,才发现后果非常严重。
  张源逍每日读书的时间被延长了一个时辰,每一本要求背诵的书籍都要格外罚抄十遍,吃午膳的时间也缩短了三分之一。
  对于两人辩解熟睡的原因是来自后院动工的嘈杂声,张亮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那在考试之前,源逍你就搬到静汀屋去住吧。”
  这话不疾不徐,却让张源逍和蒜夜香同时惊了一身汗。
  “大丈夫功名为重,不过是十日左右,源逍你也忍耐不了?”张亮话是对源逍而说,眼却有些蔑视地看着蒜夜香。
  张源逍叹了口气,点头,多加辩解只能使爹愈发厌恶夜香。
  “在亭院造好之前,夜香最好也换个能好好休息的地方,这每晚的噪音,可是谁都受不了。”张源逍道。
  “这便随她。”张亮丢了这么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张源逍没能和蒜夜香商量多久,便急急穿了衣裳,奔静汀屋去了。
  新糊了纸的密格子窗旁还放着一盆菊花,明明是菊花,源逍非说这东西要叫绿牡丹,说这是花中名品,照料大意不得,越入秋,原本就像卷心菜的绿牡丹长得愈发像卷心菜了,蒜夜香为它浇了水,又瞥到竖椅旁摆的一个小水缸,里头爬着只乌龟,是两人前几天溜空在山涧里捉的,还有床榻旁挂的那串贝壳,贝壳旁边的装着她那套狼皮背心与小裙的箱子。
  思量了好一番,蒜夜香还是决定不要搬出这个屋子。
  不过是十天,只要忍耐着总会过去的,何况张尚书说得对,源逍正在非常时期,她的出现的确会让他分心。
  这么想罢,她便安心地将自己丢回塌上,又睡了过去。
  西边斜射过的太阳将夙寐身下的马匹拉成了一条长线,栓好了马,才进了院门,一个小身影便挡到了她面前。
  “夙寐你又出去了呀。”是兰棋。
  “娘在屋里等了你许久,再不回来,可要上街找你去了呢。”兰棋说着,便将夙寐往屋里拉。
  夙寐的袖子破了一些,粉色的衣裳也粘了许多泥,她早晨出去时还是一身干净打扮。兰棋暗自打量着,觉得有些奇怪,却没有出声。
  “姑妈。”夙寐进门,便叫了一声。
  二夫人正用耳朵贴着安蓉的肚子,一见夙寐,原本就满是笑容的脸灿烂得愈发厉害了。
  “我说这几天怎么都不见你人影,听说你每天早晨都出去,都到傍晚才回来,长安街上的店铺都要给你逛遍喽。”二夫人抓着她的手笑道。
  “买了什么?来给姑妈瞧瞧。”
  “没,没什么……”夙寐有些支吾,虽然身上的翻领夹袄被拉了丝,可气色却显得很好。
  “只是些女儿家用的小东西,我已经差人放好了,下回再给姑妈看,如果姑妈要,我再陪姑妈去街上买。”她甜甜地说着。
  这番话引得二夫人开心无比,也不细究夙寐的行踪。
  “虽说是尉迟家的人,姑妈也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只是一个姑娘家,每天都早出晚归,还是不好,以后要闷了,就多找兰棋兰琴她们说说话……”二夫人说着,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桌子。
  “你瞧我这记性,现在恰好有件事让你做呢。”二夫人眯着眼,唇慢慢扬起,“你源逍表哥最近在静汀屋读书,读得可算是废寝忘食啊,就干脆住在那儿了,你说住,倒是好,那儿有的是休息的地方,只是这吃,侍女们端了东西进去,你表哥常常是忘了……”
  听到张源逍,夙寐蹙了蹙眉,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淡了下来。
  二夫人意识到夙寐在往后退,干脆拉了一把,让她坐到自己身边的褥子上。
  “你总不忍心看着表哥在考试前因为不进食而坏了身子吧,所以我想呀,以后这三餐你帮忙送过去,我们夙寐送的食物,源逍总不会不吃。”
  “为什么不让夜香送过去。”夙寐立刻问:“她去送食比较适宜吧。”
  二夫人早料到夙寐会这么说,笑容未减。
  “最近这分渠之事可是忙坏了她,毕竟那流水和亭子都在四房的后头,风水先生说呀,要是这屋主跑得一个不剩,对水气也是不正的,何况现在的工匠小心思可多哩,说不好有哪些人手脚不干净,可要好好看着……”
  “可是……”夙寐还想说些什么,便被二夫人响亮的声音给打断了。
  “就这么说定了,不过是十几日的工夫,夙寐你就算忍耐下吧,源逍从小对你那么好,这么点小事你总不在话下。”
  “那,从后天开始吧。”夙寐只得道。
  “怎么,还剩几个铺子没逛?”二夫人戏言。
  “……恩。”夙寐小声应了,望向窗外。
  仅用最后那一点余辉,夕阳便已将整片天地照耀成金黄色了。
  蒜夜香再次睁眼时,耳朵处已经传来那些熟悉的击打声。
  她打了个哈欠,起身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睡了整整一天,现在脑子清晰得很,她迫不及待地吃了两大碗饭,再浇了花,喂了乌龟,侍女在门口道,四少夫人,晚安,接着便退了出去。
  屋外还是热火朝天的敲打声,屋内只的灯灭得只剩下床头一盏,望着空空的床铺,蒜夜香躺上去,盖了被子。
  这下,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或者说她已经精神百倍,连一点睡意都没有。
  那些曾经嘈杂的敲打声现在倒变得亲切起来,蒜夜香只犹豫了一会儿,便抓了外衣重新穿好,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出了远门,绕过木桥,她便见到了在月光下施工的那些人。
  他们穿着长衣长裤,手腕脚腕都用布条扎紧了,额上还系着几条布带,拿着属于自己的各份工具,或站或蹲,正努力地工作者,虽已是秋天,却有人热得直接敞开了外衣,月光将这群人身上的汗照得分明,蒜夜香看到一个大铲子往土里扎进去,接着一捧土便优雅地飞出一个弧线,然后如烟火般四散了开来。
  是的,烟火,蒜夜香突然想到了张源傲。
  “喂,那边的小姑娘。”突然有人叫道。
  蒜夜香应了一声,立刻甩下刚刚浮现在脑中的那人,快步跑了上去。
  刚是由于距离太远,正铲地的人没看清蒜夜香的打扮,只随便吆喝了一声,近了一瞧,才发现这瘦小的女孩分明是张府的某位夫人了。
  蒜夜香察觉到了他们眼神的变化,他们本是兴高采烈地想说些什么,现在只互觑了一番,低头对她行礼。
  “夫人你这么晚了还过来查看,是不是……”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男人上前道,他花白的头发全被布包着,但还是散落了几根银丝在外,把手往粗布衣上蹭蹭,有些着急地指着身边的人道,“他们全是从村里跟着我出来找活干的乡亲,大家手脚都很干净的,我们就靠这份力气接活干,夫人你放心,我们可是在各个大院都做过的,这行里的规矩大家都懂,不会胡乱拿什么东西……”
  这工匠说话时声音有些抖,被泥尘糊了两颊的脸有些畏惧地看着她。
  蒜夜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来,就让他们惊吓成这般模样。
  “我,我只是过来看看。”她忙说,“我没什么事做,又睡不着。”
  “我们也知道半夜做工会打扰到旁人,不过这是府上老爷吩咐下来,我们尽量……”这一说,那工匠的脸现得更抱歉了。
  蒜夜香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突然她瞥到了土丘旁放着的一把铲子,便拾了起来。
  “让我也一同干活行吗?”她学着那铲土工匠的模样,将铲子往下一戳,这金属碰撞到柔软土地的触感透过手掌穿来,让她愉悦极了。
  工匠们不敢拒绝,看起来这并不是一个严苛的监工,倒似是个童心未泯的小姐,他们舒口气,指了指用木桩标示好的地面,便任由蒜夜香干去。
  蒜夜香倒是没去心思别的工匠是怎么想,她卖力地一下下挖着泥土,再仔细地将那捧泥堆到隔壁的土丘上,这工作像极了当初为了狩猎而事先去挖坑,每一下碰触都是那样熟悉又令人心安。
  听着夜晚风过树叶的声响,铲着散着芬香的大地,她可是快活极了。
  身上逐渐冒了汗,她将铲子往左边一插,想将碍事的衣摆扎起来。
  铁锹的那头发出了一记沉闷的响声,是她之前从未听过的,她扎好了袖子,不为然地把那铁锹拔了出来。
  无意间往那铁锹铲出的洞中一瞧,她却惊出了一头冷汗。
  在这黑洞中被月光照耀着的,分明是一截灰白的骨头。
  又见合欢散
  月光下,那节指骨披了层土,却难掩周身的灰白色。
  蒜夜香将拨出的土倒了回去,又小心地压了压。她见过许多动物的骨头,这骨一看,便知是人的指骨了。
  “真对不起,打扰到你了,天绒蒜命,入土安息。”她边念着,便平整着那块土地,
  “夫人,发生了什么吗?”离她最近的一名工匠听了响动,扯着嗓子喊。
  “没事,没事。”蒜夜香忙应着,偷偷对脚下的地行了个礼,“天绒蒜命,入土安息,天绒蒜命,入土安息……”
  族里若是有人归去,也便会将尸首埋在汲养了大家的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