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不受约束      更新:2023-04-19 22:59      字数:4759
  道,“小苏下来,帮我买早点去。”
  随着木扶梯滚雷似的一阵响,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跑下来,从周之祥手里接了零钱,说了声“老花头噢”,马上朝点心摊奔去。
  “夏琦公请坐。”周之祥回头招呼。
  “手脚蛮勤快的嘛,是新招的伙计?”夏琦公坐上太师椅,很小心地把手中的布袋放到八仙桌上。
  “我老家的侄孙,说中专毕业了找不着工作。到我这里学点生意混口饭吃,一手毛笔字倒蛮漂亮的。”周之祥笑一下说。
  “文化素质高学鉴赏也快些,最近收着什么好东西吗?”夏琦公看着博古架问道。
  “现在生意难做,好东西不容易收着。不过,”电水壶尖叫起来,周之祥为夏琦公泡了杯龙井茶,冲满热水瓶后说,“有朋友打来电话,说在山东淘着一件古画,这几天可能要送来过眼。”
  “古画行情正逐年看涨,开价肯定不会低,眼睛看得紧些。”夏琦公关照说。
  “晓得。”周之祥应了一声,见小苏买来粢饭和豆腐花。便坐到夏琦公对面吃了起来,边吃边说。“牵线的是熟人,做过几笔生意了,蛮牢靠的。”
  “我的意思是多长个心眼儿就是了。”夏琦公问道,“我沿龙华路走来,看到街面上张灯结彩很是热闹,龙华庙会又开幕了吗?”
  “上个周末正好是农历三月初三,是布袋和尚圆寂的日子。佛教界认为布袋和尚是弥勒菩萨的化身,而龙华寺一直是弥勒佛道场,龙华庙会放在三月初三举办也有让弥勒佛开心开心的意思。前前后后总要持续一周吧。”周之祥边吃边说。
  “我看到古玩街两边已拆了不少房子,看来你这汇古斋也要挪地方了。”夏琦公扫视一圈由五金车间改装的店堂,看着三百多平方米的空间里塞满了瓷器铜器石器玉器竹木器和四壁挂着的字画,说,“垃垃圾圾一大堆,值钱的没几件,动迁后看你把它们放到哪儿去。”
  “看着一条古玩街被拆得七零八落,看着一家家店铺搬进龙华古玩城,我也在为此事犯愁呢。”周之祥被噎住了,猛咳了一阵,喝了口茶又说,“当初贪租金便宜借了这车间,地方再大,几年下来也塞满了。现在动迁组不时上门动员,我只想拖时间多得些补偿,筹点资金开一家拍卖行。”
  “开一家拍卖行哪有这么简单的,注册资金加保证金起码要好几百万,你有这笔钱吗?”夏琦公问道。
  “就是开不了拍卖行,开一家规模大一些的艺术品公司也是可以的。听朋友讲,到周边的经济城注册。只收几千块手续费,工商执照拿到后每月也只消交几百块管理费;倒是找市口最要紧,压力大在支付房租。你的博雅堂啥时候开出来呀?”
  “七宝老街的改造已近尾声,我那三上三下老屋这回要派大用场了。等楼下装修好,添几只玻璃柜,店招一挂就可以开业。”夏琦公笑眯眯地说。
  “有自己的房子就是好,那份笃定泰然,啧啧啧——哪像我,开店像流浪狗一样,一直被人赶来赶去,不知哪天才能落地生根。”周之祥说罢叹了口气。他抹去唇边的残屑,看到夏琦公放在八仙桌上的布袋,神情变得高兴起来,问道,“今天带来什么好东西啦?”
  夏琦公笑笑说:“要乘公交车,脚头又不方便。只带了一只青花盘。”
  周之祥清出桌面,打开布袋,褪去包着的旧报纸,捧着青花盘看中央的番莲团花,看周边的缠枝花卉纹。他将青花盘翻个身,看了盘沿的卷草纹和中间加了双圈的“大清乾隆年制”楷书底款。然后用巴掌抹了一把盘面口沿,说:“摸上去真像小囡屁股一样滋润细腻,清三代的瓷器做得实在是好。只是不知这底款里几根非图非字的线条是啥意思。”
  夏琦公呵呵地笑了起来,说:“这哪是什么清三代的瓷器呀!这只青花盘是末代皇帝宣统年间的。款书里鬼画符似的线条不可识读,是各窑口的标记。”
  周老板自嘲地笑笑,说,“是吗?我看东西的功力无论如何是不能与老兄媲美的。不过,不能怪我被蒙住,要怪这青花盘仿得实在是好了。”
  夏琦公看周之祥不是刻意奉承而是真心赞好,于是说:“这件青花盘虽然是民窑器,但瓷质致密,做工精细,青花发色清丽淡雅,纹饰笔笔精到。据我推测,非大内高手不可为,很可能是官窑瓷工的作品。”
  “说书人讲一个朝代二三百年,天数到了就要改朝换代,这些倒是有些道理的。”周之祥边说边用手指叩击瓷盘的口沿。
  “没有辛亥革命,这些宝贝不是摆在皇宫就是摆在大户人家,哪轮得到小老百姓把玩呢。”夏琦公等周老板听够了瓷盘的金石声,然后问道,“下午还像往常一样,朋友们把带来的宝贝往当中一放,你一样样展示,报了底价拍卖?”
  “差不多吧。”周之祥把青花盘放入玻璃柜内。听西边响起了鞭炮声,又传来咚锵咚锵的锣鼓声,周之祥说:“彩车要游街了,我陪你看看去。”
  夏琦公拿起拐杖边走边说:“本乡本土的,这庙会倒也好些年没来逛过了。”
  周之祥陪着夏琦公走到龙华路上,游行队伍正好过来,于是站在上街沿看着热闹。走在头里的是一辆黄色的龙车,两根龙须翘到天上,弹着的龙眼乜视着游人,硕大的龙嘴里鼓着风,那意思是龙舌的红绸一窜一窜的很是生动。透过龙嘴可以看到龙肚里站着一圈敲锣打鼓的人,那惊天动地的锣鼓声就是从龙嘴龙屁眼儿里传出来的。跟在龙车后面的是铜管乐队,一个个鼓着腮帮子吹得起劲。而秧歌队则由清一色的女人组成,舞动的红绸映得肥臀鹅步也还婀娜。而后是打腰鼓的和划旱船的方阵……龙华路上舞得热闹,街沿上也是人山人海。周之祥陪着夏琦公挤挤挨挨走到龙华塔下,看观赏舞龙的人已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说如此场面只有太平盛世才能得见。
  俩人在佛塔外围兜了一圈,看小商小贩卖南北特产日用百货,看民间艺人吹画杂耍表演气功……周之祥还要引朋友去看新落成的龙华古玩城,夏琦公摆摆手说走得脚痛,还是进龙华寺坐一会儿。周之祥说好,于是买了两张门票,引着夏琦公走进山门,沿中轴线先礼拜弥勒菩萨,而后依次观赏天王殿和大雄宝殿。穿过三圣殿后俩人来到方丈室,见牌子上写着谢绝参观,周之祥张罗着要去寻惠普法师行个方便。夏琦公拦住说凡事随缘,方丈室不开放自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吃茶去吧。
  二
  “叔公回来啦,大家都等着了。”周之祥陪夏琦公在龙华饭店吃了排骨年糕后笃悠悠往回走时,守候在汇古斋门口的小苏迎上来说。
  周之祥走进店堂,见墙上贴了“汇古斋第八届民间古玩拍卖会”的红纸横幅,居中放着两只茶几,靠椅折椅圈椅太师椅等摆了一圈,十数位朋友正坐着喝茶,他便向各位拱手问好。招呼夏琦公落座后,他从玻璃柜里捧出青花盘,含笑说:“请各位现宝吧。我在龙华寺定了一桌素席,拍卖结束后,请各位品尝最正宗的特色素斋。”
  周之祥的话音一落,朋友们喝一声好,不约而同地从椅腿边的黑塑料袋或背包拎包里摸出一两件大大小小的古董摆到了茶几上。小苏把一柄木槌和一块盖图章的橡皮垫子放到八仙桌上。朋友们交换着观赏古董,一边评品一边报着估拍价位。现场显得人声嘈杂……周之祥听着看着不觉喜笑颜开。他期待的追求的就是这么一幕场景,许多收藏家和古董店老板坐在台下,自己站在台上手举木槌,高声报出某号拍品的艺术特征,报出起拍价,满座就举牌应拍,几番竞价后由他一槌定音,既让委托拍卖的艺术品凸现出应有的价值,也让自己在抑扬顿挫的拍卖声中得到精神上的满足。周之祥的灵感来自朵云轩嘉得黄浦等众多拍卖行的艺术品拍卖会场景,开一家拍卖行是他最大的愿望。他觉得举槌拍卖那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人生的高蹈境界都凝聚在木槌落下的“笃”的一声响里了。
  “周老板,可以了可以了。”大家在座位上七嘴八舌地说。
  “谁的藏品享受第一拍?”周之祥笑吟吟地问。
  “青花盘品相好,夏琦公应该享受今天的第一拍。”众人虽然乱哄哄地说话,但都是吃古董饭的,在刚才的评品鉴赏中已然排出了名次。
  “好,夏琦公享受今天的第一拍。”周之祥捧着青花盘边展示边拉长音调说,“落款大清乾隆年制宣统民窑精品缠枝番莲团花纹青花盘一只,起拍价一千元——”
  周之祥的话音刚落,有人即以一千二应拍,几番竞价,最终以二千五成交。第二拍为民国初年宜兴制壶名家的一把紫砂壶,以五百元成交。第三拍为一柄镶嵌着翡翠的乌木如意,周之祥报出起拍价一千元后四座激起了一阵波澜。
  “一千五百块。”坐在下首的一位满脸烟容的瘦老头举了下巴掌。
  “我出一千八。”对面一位收藏家叉开手指做了个八字。
  “两千块可以吗?”另一个古董店小老板笑嘻嘻说。
  大家善意地哄笑了下。
  “可以,十块二十也是可以加的。”周之祥应声看着报价人,同时把玩着手中的木槌。
  “我出两千五。”坐在角落里的一位高个子举起了细手。
  大家交头接耳议论了一阵,但没人再举手应价。
  “两千五一次,两千五两次,两千五三次!”周之祥举起木槌敲了一下橡皮垫子,说,“先生,这乌木翡翠如意是你的了。”
  高个子马上走到八仙桌边与人结账,侧首对夏琦公说:“这乌木翡翠如意不错噢。”
  夏琦公含笑说:“黄老板是识货的行家。过几年这乌木翡翠如意的行情涨起来,价钱恐怕要翻几个跟斗呢。”
  高个子嘻嘻地笑道,“倒不是做生意,我是实在喜欢而买下的。配一只老红木底座,铺一方红丝绒,把乌木翡翠如意放在客厅的博古架上,那品位有多高雅。”
  不啻夏琦公,连周围的朋友都点头称是。
  当汇古斋里周之祥正自娱自乐一样样拍朋友带来的古董,一样样让小苏登记造册,说日后也是自己的业绩记录时,两辆依维柯从龙华路开进古玩街,车上跳下几十个身着公安工商和文化稽查制服的人。那头戴大盖帽的钻石脸指挥一抬手,警察们马上守住了汇古斋大门。肩扛摄像机的记者冲进店堂,对着惊愕的众人,茶几上的古董和墙上的横幅一阵猛拍。而后联合执法队的人鱼贯而人,一时间汇古斋里里外外站满了戴大盖帽的人,那阵势像是在铲除一个犯罪团伙。
  周之祥走到钻石脸跟前,结结巴巴地问:“警官先生,你们这是做啥?”
  钻石脸仗着人高马大,睨视了周之祥一眼,问道,“你就是汇古斋的老板?”
  “是是,敝姓周,叫周之祥。”周之祥憋红着脸说,“我是最早来龙华古玩街开店的人,一直依法经营依法纳税。今天请了几位朋友雅聚鉴宝,顺便互通有无,不知你们做这么大的排场是何意思?”
  “少啰嗦。我们是根据群众举报采取联合行动的。”钻石脸掏出一纸盖着红章的任务书在周之祥鼻尖下晃了晃,手朝墙上的横幅一指说,“你这汇古斋也搞拍卖,你有专项许可证吗?你的工商执照上有这项业务吗?”
  周之祥一时语塞。
  钻石脸对在座者说:“周之祥搞地下拍卖已被执法队人赃俱获。我们的政策历来是胁从者不问,受周之祥蒙蔽的人带上自己的古董可以离开,参与策划的要留下交代自己的问题。”
  满座朋友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时,听钻石脸的话知是给了台阶,耷着眼皮都说并不知情,东西拍了的空着双手,拍进东西的只恨两只手不够用,大家均一溜烟地抱头鼠蹿而去。夏琦公原想留下来。他自忖自己属于“参与策划”者,但他一看这公安工商和文化稽查的腔势好像不仅仅为周之祥的拍卖会而来,万一还有大动作,万一出面了也被带到局里,连打探消息托人化解的路也断了……想到此,夏琦公也把脑袋一低,拿起布袋从人缝里溜出了汇古斋。夏琦公出门后并没走远,他趁站岗的扭头看热闹时转了回来,躲在门口的闲人后面,踮着脚看汇古斋里联合执法队的动作。钻石脸让人把横幅揭下来,说是要带回局里作物证。警察开始在店堂里翻东西,也有人爬进阁楼搜索。没一会儿有警察喊搜着了,说从阁楼的小床下搜到了黄色碟片和黄色书刊。一纸板箱不堪入目的黄色碟片和一大堆封面上印着裸体女郎的书刊被堆放到地上,众警察脸上显现出不可捉摸的讥讽的笑意。夏琦公吃了一惊,他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