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那年夏天      更新:2023-03-31 21:45      字数:4780
  “说!天易门之主此刻人在何处?”他一手抓着秋练雪的肩,一脚踏着她的背,两下一使劲。
  秃鹫这一下,正好抓在她伤口上,旧创迸裂,鲜血直流。她痛得玉容苍白如纸,仍然不发一言,眼睛炯炯光亮,丝毫无屈服之色。
  只见她冷笑道:“这就是你们所谓一对一的约战吗?好光明的手段!”
  她一到达约战地点,还未见到苍鹰现身,就遭三名蒙面人袭击,这三人皆身手不凡,她以一敌三,加上旧创未愈,终于落败被擒。
  “废话少说,天易门之主究竟在哪里?”
  “哼!”她咬着牙,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两人都没发觉,一阵似烟的青影,无声无息地掩入崖边的大石后,亮湛湛的青蓝色眼眸,略带嘲弄地看着这一切。
  “看不出你这娘们儿长得如花似玉,却生了一副硬骨头,看来,这点痛还磨不了你。”秃鹫手上一使劲,分筋错骨,是痛入骨髓的酷刑。
  她哼了一声,身子因剧痛而抽动,明艳的容颜由苍白转为泛青,额上渗出冷汗,红唇给咬破了,血滴沿着那美丽的唇形在白皙的下巴绽出红花。
  一双凤眼仍是亮炯炯地,那倔强的神情,仿佛再大的苦也不屑放在眼里。
  暗处的青眸,凝视着尘土中昂然不屈的秋练雪,嘲弄的眼神渐去,取而代之的是赞赏的神色。
  “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为他卖命,坚持不肯透露他的行藏?”秃鹫有些恼怒。都用了分筋错骨手,还摆不平这娘们儿?真是前所未有。
  “我护他……只为‘义’……”
  秋练雪从带血的牙缝里迸出这句话来,心中凄然——她不是为了“义”,而是为了“情”……
  “好!那我就成全你的义气!”秃鹫怒火中烧,一掌朝她天灵盖击下。
  她闭目等死,心中想着:别了,娘亲;别了,无念;别了……门主……
  突然一掌轻灵飘动,无声无息地袭来,轻松挡下秃鹫,毫不费力地抱起她,一招之间化敌救人,显示来人武功之高。
  她只听得头顶秃鹫惊声道:“你……”
  仿佛此人的出现,使秃鹫大感惊诧,更多的是恐惧。
  转瞬间,她的身子已然腾空而起,随着几下跳纵,轻巧地下了搏命崖。
  在她痛得涣散的神智下,仍能感觉得出是个强壮温热的男子手臂抱着她的身躯。
  “你……是……门中的……弟兄吗?”她艰难地转动头颈,想看清楚男子的面容。
  身上负伤,迎风一吹,手脚逐渐冰冷,话声也有些颤抖了。
  男子突然停下脚步,空着的手一扬,青色的披风扬起、张开,仿佛大鹰的羽翼,包覆住她逐渐冰冷的身躯,带来男子气味的暖意。
  她整个身子让披风包住,偎在男子怀中,只露出头脸。这是她生平首次如此贴近男子躯体,却无任何恶心不适之感,只觉他身上热力阵阵传来。
  略显破旧的披风护着她,男子阳刚体温活络了她受伤失温的身躯。
  她从男子厚实的肩上,望见沿途往后飞逝的草木,不一会儿就晕眩了,长而密的睫扇不支地往下合,从眼缝边边觑着了藏青披风上有个破洞。
  待会儿等我有精神了,定要拿针线帮恩公补补。
  她脑中胡乱想着,渐渐失去神智,在温暖的羽翼保护下沉沉入睡。
  ※ ※ ※
  长而密的睫羽翼动了两下,睁开眼,迷蒙间,见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她到底昏睡了多久?
  环视四周,发觉自身处在一间草茅中,空空荡荡的没半只桌椅,冷风从破窗中飕飕而人,吹得地上火光忽大总小,闪闪灭灭。
  救她的男子修长身躯靠坐在门槛边,脸朝外,对着月光举壶饮酒。
  草茅内火光明明灭灭,看不清他的容貌,只依稀看见他的装扮——
  他额头上绑了条汗巾,长发不似汉人男子簪起,也没戴头巾,而是披散于肩,在发中绾了条巾子,身上仍是那件破旧的藏青披风,外表看起来像个落魄浪人。
  男子自顾自地饮酒,仿佛草茅内没有她这个人存在一般。
  她发现身边有一只小瓷瓶,和一只刚烤好的羊腿,还呼呼地冒着热烟,香味四溢。
  拔开瓷瓶塞子,倒出里面的粉末,是治刀伤创口的药粉。
  男子的细心,使她心中升起奇异的暖意。
  “恩公……”她见男子仍是饮酒不语,出口的话又缩了回去。
  “我不该救你的。”男子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操着淡淡的异邦口音。“填饱肚子,擦好药,就回到属于你的地方罢。”说完,男子对着月光继续饮酒,仍然是不向她瞧上一眼。
  听他如此说,她便安静地撕食着手中烤熟的羊腿,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
  他是谁?为何救了我却又不想承认?
  他的身手堪称一流,为何我从不知武林中有这样一位青年高手?
  就在她疑云满腹时,门外传来迟缓的脚步声,有个人,而且应该是老人,朝着草茅走过来了。
  “喀什族的舒翰鹰,老头子又来找你斗酒喽!”苍老沙哑的声音愉快地响起。
  原来恩公的名字叫舒翰鹰。她听了心中暗自牢记,想着他日必报救命之恩。
  “哈……”救她的男人,也就是舒翰鹰,朗声大笑。
  开怀豪放的笑声,仿若草原骑猎之畅快,酒酣耳热之淋漓,令她芳心一动。
  江南男子多半谈吐斯文,似这般豪迈笑声,就连天易门中也少见,她不自禁又朝他的身影望了一眼。
  此时他已背转过身子,和门外的老头子说话,不见容貌,她心中不禁有抹说不上来的失望。
  只听见舒翰鹰笑道:“汉人男子大半不中用,酒量像雀鸟一样,喝没几杯就醉得颠颠倒倒,就你海老头还像样些。”
  看来,恩公是个海量男子。她心道。
  “我老头子可是喝遍城南城北十条大街,所向无敌手哩!今儿个要为我们汉人男子争一口气,来!今晚一定要让你这喀什族的鹰小子甘拜下风!”
  砰地一声,她听到酒瓮放到地上的声音,显然海老头提来了一大瓮的酒。
  “只有一瓮,够喝吗?”舒翰鹰声音带着嘲弄意味。
  “鹰小子,别小看这一瓮酒哩!这可是全中原最烈最烈的酒,寻常人喝一口就要醉上三天。”
  “哈……”舒翰鹰朗声大笑。“你们中原的酒,像水一样,拿来炒菜都不够味,希望这瓮酒别让我失望。”
  当地一声轻响,想来是酒杯轻碰,两人开始在月光下对饮了。
  “鹰小子,你常说我们汉人奸诈狡猾又伪善,老头总是不服,现下想来也有些道理。”海老头醇酒下肚,话匣子就开了。“昨几个我侄子从镇江大老远来,满身是伤,哭丧着脸,说是李大富看上了他妹子,派人强抢了去。他不甘心,去衙门递状纸,却让人打了出来。”
  舒翰鹰闷不作声,仍是饮酒,仿佛事不关己。
  “想那镇江知县也是个身家清白的读书人,满腹圣贤书,却护着李大富这等无恶不做的土豪,唉,老头子听了也心寒。”
  屋内的秋练雪听了,暗暗点头。
  她堂下兄弟曾探得李大富恶行,却始终抓不到他的把柄,原来是让镇江知县护着。
  舒翰鹰仰头灌了一大口酒,伸手抹抹嘴边酒渍,突然起身,说:“海老头,酒热着,我去办件小事,去去就来。”
  “鹰小子,你就这样走了,屋里的东西,不怕被偷?”海老头的笑声有些暧昧。
  “真稀罕啊!你从来不带东西回来的,尤其是汉人的东西。”
  不知为何,海老头那似若有意的笑声,令她双颊微红。
  “不过是在山崖上捡了只受伤的小鸟,没什么大不了的。”舒翰鹰简单地说道。
  “是小鸟吗?”海老头一颗头摇晃着往屋内张望,笑眯眯地道:“啧啧!很美啊!
  是只孔雀吧!“
  舒翰鹰淡淡地道:“老头别多舌,小鸟明日翅膀伤好了就回巢,我当作不曾救过一般。”
  “我倒忘了,你最讨厌汉人。”海老头笑道。
  他……讨厌汉人么?她心中突觉怅然。
  屋内的秋练雪没听见舒翰鹰答话,瞥见门外青影一闪,已然不见踪影,只听见屋外虫鸣声和海老头哼着小曲儿的干哑声音。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她试着打坐调息,却怎样也静不下心,仿佛舒翰鹰离开,也带走了空气中的热度,她老觉得冷飕飕地,静不下心,三不五时朝门口张望着。
  突然砰地一声,接着咕噜咕噜滚了两声,似乎有事物被掷落地上滚着。
  “好小子!你马上割了这两个坏胚子的头来了。”海老头笑道。
  “来给你下酒的。还好,酒还热着。”舒翰鹰的口气仍然是淡淡的。
  她听了心下惊骇——此地离镇江不只百里,舒翰鹰居然在两个时辰内潜人官府,杀人来回,真是艺高人胆大。
  “鹰小子,改日我再给你带一瓮酒来,我知你从来不做白工的。”海老头笑道。
  “从来不做白工”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恩公是六扇门中人。行侠还有薪饷支领?她心下不解。
  当一声轻响,想来门外两人又继续干杯对饮了。
  海老头又开了话匣,说道:“前些日子,我跟你提的那个苏州刺史,听说被人宰了。”
  听他提及苏州命案,秋练雪不禁侧耳。
  “喔,是吗?”舒翰鹰淡淡地应了一声,仿佛事不关己。
  “唉,鹰小子,其实人的好坏,真是很难说哩!”海老头沧桑地叹了口气。“像苏州刺史那样的好父母官,却对家里下人如此残忍,唉,这世上,是非黑白难断哪!”
  她听了海老头的话,心中一凛;难道,苏州刺史死有余辜?
  “你们汉人真是虚伪,满口仁义道德,却不把仆人和女人当人看。父亲赌输了把女儿卖去妓院,主人凌虐下人,还觉得理所当然,真是心性残忍的民族。”
  舒翰鹰语气充满不屑。“我们喀什族男人保护女人,又爱惜牲口和财产。我愈来愈讨厌中原这个肮脏地方,还好,有你这个豪爽的老头做酒伴。”说完又哈哈大笑。
  听他如此讥评,她心下不禁黯然,他所说的都是实话,不是么?
  突然,舒翰鹰的歌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豪迈的歌声响遏行云,清亮气足的长调冲出而飙起,真如古人所云,集长风乎万里。
  听着他的歌声,她胸中顿时豁然开朗,眼前仿佛出现一片宽阔草原,无边无际。
  豪气、侠气、胆气——舒翰鹰的行止和歌声,使她想起史书中描写的豪侠,竹筷敲击恶霸头颅,引吭高歌的豪迈气概,当真如李白“侠客行”所写: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她在屋内听着舒翰鹰的歌声,芳心暗动,对他的为人心生倾慕,不自禁又多朝门外望了两眼,渴望一见他的庐山真面目,却仍只见高大的青色背影。
  此人武功高强,只怕不在门主之下,不过,同样是仗义行侠的大好男儿,性格却全然不同。她心中暗想。
  有别于门主的仁义深厚、木讷少言,舒翰鹰慷慨豪侠,言辞犀利,就像烈酒,令人满腔热意,心情动荡不已。
  这是她遇见舒翰鹰的头一夜,就只这么一天时间,她已然将心交给了屋外慷慨高歌的男子却不自觉。
  第三章
  当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天已大亮。
  她勉力撑着手肘起身,却拉动肩上的伤口,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看来,她肩上的伤口并没有处理完善,一夜之后,痛得更加厉害,可能化脓了。
  她发觉身上不知何时让青色披风覆盖着,想来是舒翰鹰在她熟睡时悄悄为她盖上的。
  纤手轻柔地将披风折叠好,平素冷冰的凤眸漾着温柔的水光,心里头暖烘烘的,生平第一次对门主以外的男子产生亲近之意,虽然他们只有一夜之缘。
  秋练雪手里抱着披风,站起身来。
  一夜饱睡,精神养足了,虽然肩上伤口犹然疼痛得厉害,她还是决定离开,因为从舒翰鹰的口气中知道他不喜欢汉人,救她似乎只是一时之举。
  她望着那依然坐在门口的高大背影,心中竟然有一丝不舍。
  她缓缓走近他,说道:“承蒙恩公搭救,秋练雪他日必当酬报救命大恩。”
  不知为何,她竟然将自己的本名报出:“秋练雪”三字在天易门向来是项秘密。
  舒翰鹰仍是背对着她,丝毫没有转身的意思,仅是微微颔首,表示听见了。
  望着他长发上的青色汗巾,她心中竟升起一股想法:从此人海茫茫,再见无日,再多瞧他一眼,即使只有背影,也是好的。
  她缓步走到舒翰鹰身边,脚刚跨出门槛,猛然想起手上犹自拿着披风,未还给他呢!
  转身欲将披风递给他,正好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