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卡车      更新:2023-03-23 21:15      字数:4880
  玛门带我到一家服饰店,把烟杆叼嘴里,从衣兜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牛皮纸,扯了几下,又找老板借了羽毛笔,在上面飞速写下契约内容,扔到我手中。我看了看内容,把名字签了,他留一份,我留一份。
  玛门扯了衣服叫我进去穿上。我一拿起那件女装,脑子里嗡的一声。虽然说是化妆舞会,可男扮女装实在是……很变态的事。我拿起那件衣服,回头看看玛门:“你确定要我穿这个?你认为我不会把它撑破?”
  看看镜中自己的肩膀,再看看那瘦瘦窄窄的晚礼服……如果换作少年时期的我,绝对没问题,可是现在……一个一米八几的姑娘,玛门带进去不怕给人笑?
  玛门靠在镀金镜前,晃晃手中的契约,冲我挑挑眉:“我管你那麽多,舞会上见,米迦勒殿下。”
  他撒腿跑了,留我在原地茫然。那个女恶魔老板还笑嘻嘻地问我要不要试衣,一看我的脸立刻呆了。我看著那件小衣服,也呆了。
  这……我刚才为什麽要签这麽快?
  离开商店前,看著街上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行人,看著已黑的夜空,我压低黑纱遮住半边脸,握紧手中的黑色蕾丝折扇。手套是及肘的黑色丝绒,手腕处还有银纱制的蝴蝶结。我的手指本来就比较细,一戴黑色的,看去更……现在还握著黑折扇,整一黑寡妇。
  话说在魔界,肤色白的,除了恶魔和堕天使还真没几个。我拉了拉厚厚的银灰色绒毛披肩,尽量盖住自己暴露在外面的胳膊,深吸一口气,迈出第一步。
  但是,刚走出去就想往後退。
  鞋是高根的,可是我走得很轻。翅膀收回去了,我还特意选了暗色调的装扮,不想让人发现。
  真的……太为难了。
  有时候我反应是挺迟钝,太久没改变过外貌,居然忘记自己是炽天使,完全可以变成少年时的模样。我在更衣间折腾了很久,出去以後女恶魔老板更加诧异,直问我怎麽缩水了。我看著镜子里的脸还是不够女气,又尴尬地找她借化妆品,结果把自己画成了一个大花旦,最後还是她帮忙洗掉。她盯著我看了很久就冒出一句话“陛下,您只需要画口红和眼影”。敢情她是把我认成了莉莉丝。
  还好今天路西法不去,不然我绝对一头撞死。
  因为没有胸,所以拿披肩遮住,这样人家只看得到我的腰,肯定还想这女人身材不错。
  我闭眼,睁眼,一咬牙,握住折扇,学著那些上位魔族女人,缓慢地往前走。
  夜色如漆,火光映红半边天。空中飞行木船也被衬成霞红,在江河波涛中摇摆似的,顺风航行,往来如梭。
  走了几步,终於有人过来行礼。
  我轻轻勾住食指,靠在唇边咳了两声,简直想冲天飞去。
  人生总会遇到磨难,我要学会克服,克服。
  可是要是让别人知道,堂堂神之王子居然扮成贵妇,我……
  前往万魔殿的道路是漫长的,抵达目的地後的心情却是放松不下来的。一条极长的深红毛铺劈开前方的路,尽头是庄严的城墙,有穿著伯爵服的人把守的大门。每去一个人,伯爵都会要求出示邀请函,并且用魔法搜身,跟过安检似的。我按住腰间的圣剑,定定神往前走。
  队伍一点一点挪动,前前後後的人都把我看了个通透。
  我总觉得别人有与我不一样的地方,可就说不出是哪儿不一样。
  走到门前,伯爵微微欠身说:“请这位小姐出示邀请函,并卸下所有防御魔法。”
  我微微扬起下巴,露出自己的脸。他惊得睁大眼,半晌说不出话。
  哎,不能说话,一说话就完蛋。
  伯爵忙行了吻手礼,我给弄得全身颤抖。他指著里面说:“陛下怎麽会走这条路?请进请进!”
  我撑开折扇,又开始装贵妇。
  刚一进去,就看到面前宽广的平地,及平地上伫立的七十二个黑色魔柱。每一个柱子上都刻著人物雕像,他们手持武器,栩栩如生。我在书上看到过这里的图,却没想到会这麽宏伟,跟兵马俑似的。而走道的尽头,则是一座弘大的罗马式宫门。这应该就是所罗门及七十二柱魔神,敢情这里头还有玛门的脑袋。
  撒旦宫主厅在二楼,呈正方形,大厅正中有巨柱往上伸出四棱柱支撑各圆顶,圆顶上绘有魔界风格的壁画,并经历代重绘,色彩鲜豔精美。
  主厅前有一面落地镜,我从里面看到了自己。
  黑色的晚礼服,镶钻的头缀,面纱将半只眼盖住,折扇撑开放在胸前。面如白英,发似红棉,嘴若丁香花瓣。发被高高挽起,丝丝缕缕垂在背後,脸的轮廓完全暴露,微微扬起头,下颚骨的线条就会明显得几近脆弱。
  脸没有变,可我觉得分外难受,以後绝对不可以再做这种变态的事。
  大厅的角落放著网状的雕花铁球,铁球中燃烧著火焰。
  我从镜中看到身後一个个路过的人,终於发现什麽地方不对劲。
  这是化妆舞会……我居然没有戴面具!
  一时间心提到嗓子眼,往大厅里扫了几眼,根本没看到玛门的踪迹。我现在该怎麽做?离开?买了面具再回来?
  大厅里的贵族们开始聚在一起讨论,还有不少人看向我这里,朝我欠身微笑。
  舞会就要开始了,如果走掉,我可能会违约。
  不行,要冷静一点……
  怎麽说莉莉丝也是王後,只要路西法不在,她就是老大不是?如果我不说话,就算是玛门也不能逼我开口说是不是?
  大厅里的人打开数米高的巨窗,露出城外红黑交错的天空,空中扑翅飞过的蝙蝠。
  晚风拂过,身上的黑色蕾丝被风扬起,绒毛在寂静与喧哗中震颤。
  完成这个任务,我就能知道更多的魔界情报。
  天界能一日比一日进步,一日比一日繁荣,我周围的每个人都会过得更好。
  最亲爱的族人,我会带你们走向一个比魔界比人界更美好的地方……那是我们的理想之乡。
  我定了定神,面带微笑,一步步走入主厅。
  华丽的吊灯照亮眼,这一夜所有的魔族都收去了翅膀,化作标准的人型。人人都戴著面具,金银制的,珠宝镶嵌的,彩羽的,绒毛的,鹰羽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忽然有人用力鼓掌:“大家们快回头看,我们最美丽的王後消失两天,终於出现了!”
  他戴著血红色的长羽面具,孔雀尾羽顺著额心冲天而起。可是那个调侃的声音我分得出来……是萨麦尔。
  群众一起回头看著我,行礼,齐呼:“莉莉丝陛下万岁!”
  我将折扇收好,搭在腹间,四指合并,抬抬手。
  一人戴著左白右黑,眼眶一圈颜色对调的面具。他说:“陛下今天特别漂亮,总算没有穿那些奇怪的衣服,可喜可贺啊。啊,我想到了,今天是想吸引一下某位吧?两天没有见,见面必定如饥似渴啊。”是阿撒兹勒。
  一个戴著黄金面具的说:“您让路西法陛下找得很急,下次请不要再这样。”
  这个不大清楚是谁。
  一个戴著银灰面具的,根本不必等他说话,就能从金色瞳孔辨认出。沙利叶兴奋地说:“快快告诉路西法陛下,莉莉丝陛下回来了!”
  我忙摆手,又不敢讲话。
  玛门怎麽还没来……
  身後有人轻声说:“不用,我已经听说了。”
  身体全然僵直,所有的镇定与冷静顿时灰飞烟灭
  有一双手从身後抱住我的腰,我看到腹间的黑色手套。十指交叉,轻轻扣住,无名指上戴著红宝石戒指,手腕处的银链与我手腕处的一模一样。
  我看著他的手臂,漂亮的骨骼瘦瘦长长,黑色的袖口上有银丝的翻花。
  世界在一瞬间沈寂,我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继续。
  然後他在我耳边说:“你真不懂体贴人,我这两天快急死了。这次我不怪你,但是下次不允许这样,知不知道?”他的声音依然像以前那样轻柔,却不再温和。语气中带著浓浓的侵占,随时会吞噬人的侵占。
  我呆滞地看著前方,麻木地点头。
  一张张精致的面具,一件件华丽的礼服,蝙蝠在窗外欢舞高歌。
  身子被他转过去,我看见一张白金面具。额心一颗泪珠似的冰蓝宝石,玉珍珠及碎钻星般点缀在面具上,周遭围了一圈雪白绒毛,右侧多出数缕长长的黑白羽,占据了大半面积。
  透过璨绮的面具,我看到一双黑色瞳孔,那是一片幽深平静的海。
  他嘴角微微扬起,声音鬼魅一般,丝丝缠住人心,紧紧勒住,使人窒息:“还有,前天都做到那一步了,居然就这麽给我跑掉……你太过分了。今天晚上要补回来,知不知道……”
  说到这,他忽然收了声,静静地与我对视。
  我抬头看著他,以当初那种仰望的姿态。
  他现在离我……这麽近。
  他与我对视,眼神却没有改变。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我还是当年的我,他还是当时的他。
  眸子在灯光下闪烁,如同破碎的繁星。
  他眼睛慢慢眯起,朝我凑近了些。
  萨麦尔清了清嗓子:“哟,哟,当著大家就开始了啊?舞会不要继续了?”
  阿撒兹勒讥笑:“你没看路西法陛下都快忍不住了?舞会取消吧。”
  沙利叶又继续兴奋:“啊啊,取消舞会了,取笑舞会了,陛下要抛弃我们了~~~”
  戴金面具的人说:“陛下,您不能这麽做。”
  路西法说:“亚巴顿,他们两个胡闹都成习惯了,这你也信?”
  阿撒兹勒阴笑,萨麦尔和沙利叶勾肩搭背抱作一团狂笑,亚巴顿无语。
  路西法说:“玛门呢。”几个人一起摇头。路西法说:“可能他想在潘地曼尼南过,你们去叫叫他。”亚巴顿应声去找人,阿撒兹勒说:“舞会可以开始了?”
  路西法点点头。
  灯光霎时熄灭,火光冲天,混著星光霏落入窗。
  有船在向天边驶去,船桨一圈一圈,缓缓摆动,就像人的脉搏,载著梦想而去。
  典雅华丽的圆舞曲响起,人群自动散开。
  路西法向我伸出手。
  我怔怔地将手放在他的手心。
  真的像未曾改变。
  就像那一年,在小小的希玛住宅前,他站在窗台下对我微笑,我牵住他的手,与他一起飞翔。
  光影在眼前跳跃,一切都美好得像在做梦。
  他一手握住我的手,悬在半空,另一手搂住我的腰。
  我这才想起自己根本不会跳舞,一时乱了阵脚。
  路西法抱著我开始起步,小声说:“平时叫你学你不肯学,现在怕丢人了?”
  我只知道凝视他的瞳孔,连眨眼都舍不得。
  窗外的火光一光一暗,路西法的脸颊也跟著明明灭灭。黑发在微风中飘扬,他引导著我慢慢旋舞。
  周围的景色在不断变换,壁画随著舞步不断流转。
  而我只能看见他的眼。
  舞池里的人开始增加,且越来越多。
  路西法说:“莉莉丝,你这几天去哪了?”
  我摇摇头。
  他说:“不肯说?”
  我还是摇头。
  他靠过来,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到有我们两个才能听见:“那今天晚上陪我,好不好?”
  搂住他脖子的手开始收紧,除此之外,我没作任何反应。
  路西法笑了笑,在我耳垂上咬了一下:“不止是舞会……嗯?”
  我轻吸一口气。
  就当他这些话都是对自己说的……他是对我说的。
  我能听到他说话。即便是梦,也要让它尽量漫长。
  路西法把我搂得紧了些,坏笑著挠挠我的腰:“怎麽,不答应?”
  我轻轻一笑,摇头。
  路西法忽然一怔,随後又微笑道:“我会温柔……很温柔。”
  我咬紧牙关,深深呼吸。
  这些话是对我说的……不是莉莉丝,不是她。
  路西法吻住我的额,含糊地说:“不要皱眉,那多不好看。你要不愿意就告诉我,好麽。”
  我有气无力地点头。
  路西法把我抱住,两人的脚步渐渐放慢。
  圆舞曲节奏明快,旋律流畅,在黑暗中有一种别样的诱惑。舞池旁有男士在邀请女宾,舞池内的贵族们都在忘我地舞蹈。
  最後我们停在舞池边缘,精美的窗沿,宽阔的天边,静静相拥。
  迫使自己不要再想别的。这一刻即是永恒。
  那麽多年都过去了,即便是看一眼也是奢侈,更不要提这样美丽的夜晚。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