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津鸿一瞥      更新:2023-03-19 16:17      字数:4823
  说完,她象女飞人格里菲丝?乔依娜一样,翩然飞出我的视线……即使,她裹着一双三寸小脚。
  “……”我默然整整一分钟,才望着她飞奔而去的方向,“谢谢你告诉我。”
  有时沉默更能说明问题。很好,苛政猛于虎,白色恐怖啊!
  第二章 遇见
  我又默默无闻地被弃置在哀筝馆里七天,没人来过问优罗难何以不见了,也没人来关心我为什么仍然留在王府里不走。反正三餐有人料理,饿不死我就是了。
  也只有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终于可以深刻体会“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的凄凉与不幸。帝王豪门,庭院深深,不晓得多少女子将青春葬送,终至白头。
  坐在太师椅上,我望着门外,十分幽怨地太息。暮春天晚,伤春涕咏,以应节气。
  “小师傅,用晚膳了。”不晓得喜云是被我的探问吓跑了,还是被分派了旁的工作,这两日,换了个年纪较长的仆妇来送饭。
  “福江,劳烦你了。”王府里的佣人婢女,无论是签了终身契约的还是十年、五年契约的,一律要改个吉祥点的名字,分别是“福、禄、寿、喜”的辈分。福江算是王府里的元老了。这是多日来我所了解到的。
  “小师傅客气了,这是我们做下人的本分。”福江富态的脸上是恭敬的笑容,不亲不疏。
  “陪我一起用可好?一个人怪无聊的。”我终于耐不住寂寞。白天倒也罢了,看书、习字、练琴、制药,我还能打发时间。一旦入夜掌灯,真是水滴昼尽夜漏永,最是寂寥。
  福江犹豫了一下,规矩地坐在了下首。
  这倒令我一愣,我以为她会势力地白我一眼,转身就走呢。
  桌上是青碧的炒菜心、素鸡丁拌豆蓉酱、红焖笋尖、荠菜豆腐羹,青笋汤,一碗江南早稻米,全都用精致瓷器盛着。虽然是全素,却色香味形俱全。让人看了,已经食指大动。
  “福江,王府里的厨子实在高明,素斋最见厨师功力,能做出这样四菜一汤,一碗粒粒晶莹饱满的香粳米饭,真不简单。只看见了,已经垂涎四尺。”
  “小师傅若喜欢,尽管吩咐厨房多做几样。”福江慈祥地笑。
  “我在王府里只是一个吃闲饭的客人,不敢劳动厨房。”我苦笑。优罗难是王爷的客人,他留下我离开,我还厚着脸皮继续叨扰。唉,为了生存,寄人篱下,尊严这等东西,不要也罢。
  福江有些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难道令师不曾告诉你么?他留了封信给王爷,信里说他有事待办,不便带你同行,请王爷允许,留你在王府小住几日。王爷曾经承过令师的救命之恩,自是欣然应允。所以你算是王爷的贵客,尽可以支使佣人们替你办事跑腿,亦可以在王府里随意走动。”
  咦?难不成我白白小心翼翼了一个星期么?可是……
  “我怕坏了王府里的规矩,惹王爷不快。”我尽量婉转地表达我的疑虑。“王爷似乎不是易相与的人物。”
  福江闻言,脸色一黯,沉默了一会儿,她叹息一声。
  “王爷,并非是不易相与。只是……”她的手绞住丝帕,“此事一言难尽,说来话长啊。”
  “自古帝王将相最难为。”我大力点头,以示理解。毕竟且不论先天如何,单单后天环境所迫,成王败寇,为了自保,也得在宫廷尔虞我诈的残酷斗争中,渐渐染上一身的冷酷疏离。处在宫闱权利倾轧中心,实在身不由己。
  福江听了,也频频点头,甚是赞成我的观点,话匣由此打开。
  一顿饭吃完,我已经由她那里约略了解了寿王和王府的情况。
  寿王今年二十九岁,再过两个月,便要三十岁了。是先皇禅让退位给当今天子后,宠幸一个地位卑微的宫女,所生的龙种。即使先皇已经退位,环伺在他周围的嫔妃们仍然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而互相倾轧。小小一个宫女自然成了后宫争宠下的牺牲品。
  然后,先皇突然之间梦薨,那些太妃之中生养了皇子的,自然一一被接到王府里颐养天年。没生养过的,只能在冷宫里度过残生。
  那些太妃中有些年轻貌美又不曾生育过的,不甘心就这样在冷宫里度过余生,就拿身怀六甲的小宫女出气。她的肚子在一次争执中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最终导致早产。而她也在生产过程中血崩而亡。
  寿王打娘胎里带了病,又早产,人人以为他是活不下来了,只有皇上身边的德妃娘娘,宅心仁厚,将他抱到自己宫里,细心照料。即使随后她自己的皇儿出生,也不曾薄待自幼失怙的寿王。皇上体恤怜惜他的遭遇,身子又单薄,索性封了他为寿王,希望他身体康泰。
  福江说到这里,却突然收住话题,再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会让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变成一个令人讳莫如深的王爷。
  “王爷人并不难相处,只是世人容易误会,只看表象,不问因由。”她用慈祥的眼光看着我。“小师傅若和王爷相处久了,自然就会明白,王爷……只是一个受了伤的孩子罢了。”
  受了伤就可以变成一个令人谈虎色变的家伙?我大不以为然。
  “家师又怎会救了王爷?”这才是我好奇的重点。宫闱倾轧古今中外皆然,因敬爱的人蒙冤死去而导致性格大变的人也不独他一个。我对寿王爷的同情没有超过一分钟。我可怜他,谁来可怜我?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王爷十岁那年,去感业寺许愿,恰遇见正在寺中讲经说法的令师。令师一见王爷,就说,要与这位气宇不凡的小施主单独说几句话。王爷不顾随侍反对,斥退随扈,听令师同他耳语数句。我想王爷当时并不相信令师所言。却还是收下了令师给他的锦囊。九年后,王爷遇刺中剑,群医束手无策,说只有等死。德妃娘娘几乎以泪洗面,寸步不离地守在王爷病榻前。王爷在临危之时想到令师所赠的锦囊,教人取了出来。打开一看,竟是以金箔包裹的一丸丹药。就是这丸金丹,救了王爷一命。”
  这么神奇!我叹息,宫闱秘辛、皇家内幕。
  “王爷只是想保护自己,需要为人难免冷淡。不过对令师,他崇敬感激不尽。故而不会为难于你。”福江说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纠正我先入为主的观念。“只要你不触动王爷的禁忌,他是个很好的主子。”
  “哦,”我不晓得说什么,只好说些场面话,“吉人自有天相,相信王爷的身体一定会大好。”
  “借小师傅吉言。”福江望了望外头的天色,起身,收拾碗筷。“小师傅也早些安置罢。福江告退。”
  “谢谢你陪我吃饭。”我连忙起身相送。
  “这是福江的福分。”她躬身退了出去。
  我拄着下巴,稍微觉得放心了点,不用再担心被赶出去或者行差踏错小命不保。这真是好极了。
  执起一直温在缠丝白铜炭火小炉上的水壶,以青花薄胎茶盏冲了些竹盐漱口。没有牙刷和防蛀洁齿美白多重功效的牙膏,用盐水漱口,聊胜于无。
  生活上的不便虽然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克服了,然生活质量的下降,却是不争的事实。
  听过福江的一番话,我算是吃了定心丸,开始尝试走出哀筝馆,在不至于迷路的范围内探险。寿王府是典型的北方园林,也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
  哀筝馆附近最让我流连忘返的是一个天然湖泊,有一条九曲桥连接湖心的水榭。坐在水榭里,四周是一片碧绿如玉,随风摇曳的荷叶;底下是优游于莲叶间的锦鲤。春风拂面,真是再惬意不过了。如果能置上几款精致点心,一壶顶好的花茶,神仙生活,大抵也不过如此了。我暗想。却没有真的不知好歹地差遣王府里的下人去替我跑腿置办。
  眼角余光却瞥见王府里的仆佣婢女,在偌大的王府里进进出出,十分忙碌的样子。
  我在水榭里枯坐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想上前去找点事做。
  人是不能闲的。不替自己找些事做,我担心自己会越来越懒,终于在古代变成废人一个。罢了,适当的体力劳动是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我这样安慰自己,不是因为你有古道热肠的潜质。
  离开水榭,经过九曲桥,来到岸边,我尾随一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端着一只漆面镶钿圆盒的丫鬟,想看看能不能帮她一帮。虽然一身白衣布衫,让我看上去很有可能象是意图对丫鬟不轨的登徒子。
  “姐姐,何以如此忙碌?可需在下帮忙?”我将石头记里那位爷的腔调学个十足,且不论年纪,没头没脑先叫“姐姐”就是。
  翠衣红裙,扎两只圆髻的小丫鬟一惊,粉脸一白。看见我身上的衣服,她轻轻摇头。“公子是王府的贵客,怎敢劳动公子大驾。”
  “没关系,我瞧这漆盒份量颇重,弗如我替姐姐捧着罢。”不由分说,先捧过来。在手里掂掂份量,果然不轻。
  小丫鬟几乎快哭出来了。“公子,这是王爷赏给佟姑娘的玩意儿,如果出了什么差池,奴婢就是有十条贱命,也赔不起啊。”
  我一惊,忙把漆盒还她。倒不是怕损坏了这盒子里头的东西,而是我忘记了,此间不是现代。我帮她,未必是好事,或恐还会害了她。“对不起,是我逾越了。”
  “多谢公子高抬贵手。喜侬感激不尽。”小丫鬟几乎是红着眼圈向我道谢。
  我几乎想捶胸顿足。封建社会的女子人格果然扭曲,我伸出帮助之手,她当我洪水猛兽;我袖手旁观,她倒要谢谢我。若是有人向我伸出援手,愿为我效犬马之劳,我一定大大方方应承下来。
  “佟姑娘是什么人?”帮不上忙,那陪她走一段罢。有人聊天,时间过得快些不说,工作也不觉得辛苦。
  “佟姑娘是王爷的宠姬。”喜侬细声细气地告诉我。
  宠姬?听上去就已经十分香艳美丽。位高权重的王爷,和一位有倾国倾城之貌、惊才绝艳之质的女子,一段不容于世的苦恋。王爷独钟佳人,奈何身份地位皆不容许他娶她。于是她忍受一切,只为了爱而留在他身边,做一个永远也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姬妾。
  我那被话剧社磨练得甚有戏剧感的大脑,自动替这位佟姑娘演绎出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公子,这就要到佟姑娘住的春深院了,王府内院女眷众多,还请公子留步。”喜侬细柔的一句话,打碎了我一睹美人芳容的美梦。
  “好姐姐,让我偷瞧一眼也不成么?”我作揖拱手,死求活求。
  “这……”喜侬编贝细齿轻咬嘴唇,在我的苦苦央求下,终于微不可觉地点头。“但公子只能站在外头远远地看一眼。”
  “谢谢姐姐。”我向她微笑。这种温若春煦的轻浅笑容,我向优罗难学了许久,嘴角勾到这个度数,眼神幽远到这种程度,那种诚恳恰恰好。小丫鬟果然俏脸微微一红。
  说话间,转过一道月洞门,经过一处回廊,已经可以看见“春深院”的匾额。
  “请公子就站在此处罢。”喜侬示意我站在一丛大叶黄杨后头,“从此地可以清楚看见春深院里头发生的一切。”
  好罢。我听话地站在一人多高的树丛后,看着喜侬小心翼翼地捧着漆盒走近春深院半掩着的大门,然后以身体推开门,任它敞着,继续往深深庭院里走去。
  她站在大厅门口,似乎是向里头喊了一声,里边有一个蓝衣丫鬟扶着一个弱柳之姿的清丽女子走了出来。
  我以我1。0的视力发誓,一身丁香色的女子,就是“佟姑娘”。果然应了“美人妖且闲,皓腕约金环。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的诗句。美人啊,美人!我太息。现代人演绎不出此等美女十分之一的婉约柔媚气息。
  喜侬将漆盒奉上。扶着宫装美女的蓝衣丫鬟接过漆盒,揭开上头镶嵌着珠宝美钿的盒盖。
  或者,只是短暂的一秒;亦或,是漫长的永恒?我并不确定。偷窥者往往很难抽离第一视角。
  我听见了惨绝人寰、撕心裂肺的嚎叫,仿佛活生生被人将灵魂剜了出来,一寸寸凌迟般,痛彻心扉。一声,只一声,却似受伤的野兽,绝望而哀戚。
  这时喜侬也发出一声尖叫,然后弯腰开始呕吐。
  “姑娘,姑娘!你振作些啊!”蓝衣丫鬟慌乱之中扔开朱漆盒,扶住几近歇斯底里、摇摇欲坠的紫衣宫装女子。“姑娘,我求求您,振作啊!”
  接着,我便看见佟姑娘直似丁香色落花一般,颓然委顿于地。
  “来人啊!姑娘昏倒了!快去请大夫!”蓝衣丫鬟支撑不住美女的体重,一并被拖倒在地。声音里已经有惶恐的鼻音。“姑娘,您流血了!”
  我这时候如果调头就走,未免有见死不救的嫌疑。医者父母心,纵使我百般不愿意,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我的良知与理智就象动画片里的善、恶天使一样彼此争执了一下,终于良知战胜理智,略占上风。我一路狂奔进春深院,来不及左顾右盼,观赏春花纷飞坠落如雪的美丽景致,直抵厅前。
  “喜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