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作者:爱之冰点      更新:2023-03-19 16:17      字数:5043
  他浑身一震,抬起头,神色有些慌乱。
  我说:“军纪不可不正,齐参军,你还有何话要说?”
  冷汗从他头上涔涔地冒了出来,过了好一会,他忽然咬了咬牙,“你不能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他是谁,他是青王妃的小舅舅。
  我盯视他片刻,仰天大笑:“军法不认你是谁,我也用不着知道你是谁!”我敛容正色,向左右断喝:“推他下去,斩!”
  周围的人惊惶失措地看着我。
  我冷笑,“你们没听清么?要不要我再说一遍?”
  惊醒过来的兵士七手八脚地把他拖了下去,他一面挣扎一面叫:“你这是杀人灭口!你……”
  我背过身。
  片刻,一切都重又归于平静。
  很多人脸色苍白,有些人看起来连站也站不稳了。
  我面无表情地从他们中间走过,惊异地发现自己的冷漠。有一个人刚刚因我的一句话而失去了生命, 我却全无感觉。
  我们重新上路,此后一切都很顺利。
  九月末,最后一批粮草准时运到了鹿州仓。同时到来的还有一个来自帝都的消息。
  辅相之一的杨建成,因为纵家奴行凶,被免了职,继任的是大司谏及文钧。
  果然来了。
  我异常平静。天边悬着细丝般的一弯月芽,我心知有些事情,便如月之阴晴圆缺,无可回避。
  然而不经意间,却有一丝难言的疲倦悄悄占据了我的心头。
  12
  去时绿树成荫,归来时却已黄叶满地。
  人事变幻,我一时有些茫然,“怎会如此呢?莫非我行事还是不够缜密,到底被天帝看出了破绽?”
  胡山笑答:“王爷行事再缜密也没有用。照我看,是那位老爷子太了解他一手带大
  的孙子。”
  我闻言一怔,不由苦笑。
  胡山忽然说:“或许王爷该高兴。”
  我不解:“胡先生,你是何意?”
  胡山望一望天色,顾左右而言他:“天高气爽,今夜必能好睡。王爷也该早些歇息,明天还有一场口舌官司要打。”
  我知他话中所指。
  我杀齐谆,早已奏报储帝知道,他按律当死,无人可以挑剔。
  但青王妃必不肯善罢甘休。
  次日我进宫复旨,她突然出现,声泪俱下地向天帝哭诉,要求他为她的舅舅作主。青王跟在后面,仿佛神情尴尬,然而我分明看见他故作姿态下的刻毒。
  天帝一语不发,冷淡地看着他的儿媳哭闹。
  储帝轻轻叹了口气,用一种试图和解的口气对我说:“子晟,你去跟四婶母解说一下吧。”我犹豫了一会,他冲我微微笑笑,我看见他眼底的歉意和无奈。
  可是,他想让我说什么?
  这个时候,天帝忽然开口,他语气刻板地吩咐我:“你为什么要杀他,说一遍给她听。”
  青王妃一时停止了哭泣,有些迷惑地看了看他。
  我也不明他的用意,便尽量简洁地回答:“他延误军令,按律当死。”
  天帝又问:“这么说,你觉得自己没有错?”
  我说:“是!孙儿自认没有错。”
  “你都听到了吧?”天帝冷冷地看着青王妃,“子晟没有错。”
  青王妃吃了一惊,我想她一定没料到天帝会这样袒护我。
  她胆怯地畏缩了一下,忽然又挺起身子,不顾一切地大声说:“他骗人!我舅舅临死前说他是杀人灭口,当时有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句话。他一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怜我的舅舅死得不明不白。他和‘那个女人’一样……”
  “成启!”
  天帝陡然提高了声音:“把你的媳妇带回去!这样吵吵闹闹成什么样子?”
  青王难以掩饰他的恨意,他用毒蛇般的目光在我脸上狠狠地盯了一眼,然后上前拉走了那歇斯底里的妇人。
  那个时候,储帝正神情复杂地望着我,他的目光似乎有些飘忽不定。
  我的祖父则静静地望着储帝,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丝毫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从天帝寝宫出来,储帝叫住了我。
  我看见他欲言又止,神情迟疑。我想,他其实多少有些疑心。
  但他终究什么也没有提起,只是说:“你回来得正好。如今东府那边事情很多,我正需要你帮忙。”
  过后他待我依然如故。
  我在他身边的地位,渐渐已不成为秘密。
  我经手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有一种以前隐身储帝背后时,所未曾体验过的滞涩感觉。
  这年的腊月,一个难得空闲的日子,我和胡山坐在花园的暖阁里,喝着温热的酒,欣赏今冬的第一场雪。胡山说:“王爷如今已权倾朝野,今后又怎么打算呢?”
  我听得怔忡,权倾朝野?
  胡山微微一笑,说:“即使眼下还算不上,很快也就是了。到那时候,王爷打算做些什么呢?”
  我呆了一会,反问他:“先生是不是有什么提议?”
  胡山却说:“这是王爷自己的事情,该由王爷自己决定。”
  他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又说:“等过完这个年,姑逢山就该有消息来了。”
  中土军与东军正在肃州姑逢山展开决战,帝都的人们都在翘首期待那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默然片刻,他转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到了那个时候,王爷或许能把很多事情看得更清楚些。”
  我一时无从分辨他话里的意思,然而我总觉得,他的话里有种明显的暗示,这种暗示我在北荒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我将窗推开一条缝,风立刻卷了进来。雪花在暖阁中飞舞,迅速融化成水气。我便透过薄薄的雾气,遥望着若隐若现的未来。
  帝懋四十年正月十五,中土军大获全胜的消息传到帝都,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
  这一战决定了东府最后的命运,我想,今年春天这场战乱便能够结束。
  五天之后,天帝颁下诏书,封我为上将军和理法司正卿。
  如今,我的地位已凌驾于我所有的叔伯之上,成为仅次于储帝的人。
  没有人敢说什么。
  因为惟一能给予我这样地位的人,只有天帝。连储帝也不能。虽然他在这件事情上,可能起了极大的作用,但我有种感觉,这一次,是出自天帝本人的意旨。
  朝务每天都像潮水般涌到我手中,我忙得整天难以脱身。
  然而,即使在最繁忙的时候,我也总是能感觉到身后异样的目光。
  从前是鄙夷不屑,现在是刻毒嫉恨。
  这种感觉如此清晰,常常让我不寒而栗。
  三月,在皇家御苑的猎场上,一支流矢射中了我的坐骑。
  我猝然落马。
  后面的奔马接二连三地从我头顶越过。我耳边全是隆隆的马蹄声,我甚至能感觉到马蹄踏上我周围泥土时,大地可怖的震动。
  我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我猜想,在一个短暂的间隔里,我确实已经失去了意识。
  直到有一匹马在我身边停下。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我微微抬起头。阳光就在我的正前方,所以过了好久,我才认出马上的人。
  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惊惶失措,出现在储帝一贯从容淡定的脸上。
  他脸色苍白,一语不发,死死地盯着我看。我想在那一刻他肯定联想起了他的父亲,先储?靖当初便是在一次狩猎中坠马,然后被狂奔而过的马群活活踩死。
  良久,还是我先开口叫了他一声:“储帝。”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然后从马上跳下来,走到我身边,亲手把我搀扶起来。
  “你没事吧?”
  他仔细审视着我。
  我勉强笑了笑,我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他的问题了。
  我在府中修养了好几天。偶尔回想起来,还是惊魂难定。我从未有过如此接近死亡的时候。我想,我居然能够死里逃生,真是上天的庇护。
  这件事照例不了了之,因为谁都清楚即使追查下去,也不会有结果。
  储帝派了大批禁军在我身边护卫,但我知道这根本没有用。那些暗中伺伏的人,随时都可以用各种办法对我下手,我防不胜防。
  只有一个办法能让我变得安全——先下手为强。
  可是我不能那么做。
  因为储帝绝对不会容忍这样的举动。
  春日温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可是我心底却一片冰凉。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我一直赖以为荫的大树,已经无法保护我。
  13
  就在我坠马的第三天,从东府传来消息,东帝甄淳自尽。
  历时两年半的东乱终于平定了。
  然而,尚未来得及喘息,鹿州又发生了凡奴作乱。毕竟凡奴无法与东军相提并论,起先谁也没有太过在意。然而不过短短两个月,叛乱便席卷了大半个鹿州,不能再不加以理
  会。
  五月中,储帝命我领军前往鹿州。
  我闻言吃了一惊,冲口问道:“为何要我去?”
  储帝没有在意我的失礼,他很平静地解释说:“这是祖皇的意思。”
  了然和寒意同时涌上心头,我没有再说什么。
  月末,渡过汾水,在鹿州大营,我见到先行到达的平乱军统帅赵延熙。他从东府赶来,脸上犹带风尘困倦之色,然而依旧气度沉稳,言谈缜密。他说,在途中他已经探听到叛军的不少底细,其实叛军中真正可虑的,只是首领仲葺一个人。
  “仲葺算得上是个人物。”
  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里略为带着一丝迟疑。
  我装作未曾觉察。深思良久,我说:“仲葺是个人物,他身边的人却未必是。”
  赵延熙眼神一亮,颔首称是。
  我问他:“赵将军可是已经有了入手的办法?”
  他犹豫了一下,说:“是,但此事要请王爷担当。”
  我笑了笑,“东乱初定,能够少动干戈自然再好不过,你且放手去做。”
  他神色欣然,却只是简单地回答:“是。”
  赵延熙后来将收买仲葺手下的经过,详细告诉给我,不过事先我并未过问。那段日子,我忙于应付鹿州的世家。这些人都是百年望族,根基深厚,平日不可一世,此时他们勉强维持的矜贵之下,掩饰不住张皇失措。他们不断地纠缠,向我诉说敦促,要我尽快剿灭叛乱的凡奴。
  七月初,赵延熙在一次里应外合的偷袭中,抓获了仲葺。
  叛军中半数随即投降,不肯放弃的半数,被赵延熙率军包围,只待一声令下。
  “要动手吗?”
  赵延熙本可以自专,然而他却遣人来问。我知道他的犹豫,我心中也有同样的迟疑。
  世家们兴奋异常,他们轮番进言:“杀死他们!好好地给他们一点颜色,他们才不敢再次作乱!”
  我想,他们是真的不在乎那些凡奴的性命,无论死了多少人,他们都可以再从凡界掳掠。
  “如果他们平日对凡奴稍好些,又何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储帝的喟叹从心里一掠而过,我站起身来吩咐:“去军中。”
  三日后,我来到赵延熙的帐中。他显然猜到我的来意,立刻命人提仲葺来见。
  片刻之后,一个肤色黝黑、消瘦清秀的少年进了大帐,他坦然地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说:“我是仲葺。”
  我一阵愕然。
  他微微一笑,又说:“我知道你是当今储帝之外,最受宠信的皇孙。我想没有十分要紧的事情,你也不会想要见我,所以你就直说吧,什么事情?”
  眼前的少年,和我相仿的年纪,却有种异乎寻常的勃勃生气,我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