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吹嘻      更新:2023-03-10 15:51      字数:5078
  室内纵然开着窗,可呛人的烟味依旧扑鼻。
  霍灵均透过纱幔一样的烟雾看着面前这个年岁虽长,却并未显露沧桑感的男人。
  岁月善待他,可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辜负了什么……
  无论用哪一个称呼来称呼顾时献,此刻对霍灵均而言都有些困难。
  郑杉叶的视线一直紧盯在身侧,霍灵均终于开口:“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顾时献依旧没动,可郑杉叶已经自动消失。
  这暗色调的室内,只剩下他们翁婿两个人。
  眼前那截烟灰,连同顾时献的话一起掉落:“我知道你为什么过来,但是不可能。”
  他强调:“即便夏至过来,答案也是一样。”
  并不意外的开场,霍灵均自己坐了下来。
  这样面对面的距离,让他想起当年婚前他前往顾青峦那里遇到顾时献,两人在顾青峦的注目下对弈。
  招招紧逼,苦思应敌,那次棋下得并不容易。
  可最后他还是选择在即将取胜的前一刻悔棋,留给顾时献一线生机。
  现在,他也做好了长线作战的准备。
  “在顾家这些年,她生活得很辛苦。”霍灵均没有直接驳斥顾青峦的话,甚至和他聊起了顾栖迟,“她把自己变成一个强大的人,是因为妈需要她保护”。
  “我很遗憾我进入她的生活这样晚。”
  他既遗憾却又欣慰:“可我一旦来了,便不会再离开。”
  “她所有的心愿,我都会让她如愿,包括从你这里把妈带回去。”
  顾时献碾灭最后那半支烟,唇畔翘起,带些讽刺:“无论生死,迟归年是顾太太,轮不到你们教我怎么做。”
  他这句话在霍灵均听来有些无耻。
  迟归年是顾太太,可他履行丈夫的责任了吗?
  霍灵均眼底风雨积聚,他的话不比顾时献温和:“进门之前,我以为您将妈带回来,是因为失去以后才开始懂得后悔,可原来不是。”
  他冷呵了一声。
  “如果你后悔了,刚才我见到的那个女人,此刻就应该已经滚出了你的生活,滚出我们眼前,可她依然在。”
  他反问顾时献:“妈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恨她?”
  “恨到明知她痛恨你的出轨,却让她死后依旧不得安宁,被迫和你还有你的情人共处一室。”
  “我并不想让您难堪,可您这次的举动,在触及我的底线。”
  顾时献下颚紧绷,霍灵均更加庆幸自己留顾栖迟在下面。
  如果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她面上再无动于衷,心底一定很疼。
  她可以撑过去,可他并不舍得她经历这些。
  他已经拿不准顾时献是否会在乎,可顾时献再度去摸烟的手分明颤抖:“妈生前给你留过一封信。”
  他看到顾时献扫射过来的目光中些许期冀:“连夏至都不知道。妈也明白,如果那封信在夏至手里,你这辈子一定便没有活着看到它的机会。”
  “让我带妈走,我就把它给你。”
  “大概你已经不在乎那只言片语,可这样的话,你也不应该在意那捧骨灰。”
  “于你那是一堆灰烬,于她,那是她世上唯一的母亲。”
  他站起身,听到顾时献说:“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有后悔。我并不蠢,明知后悔无用,怎么还会后悔。”
  顾时献笑得有些凄惶:“我后悔了,能改变什么?”
  霍灵均不希望延长这次会面,他并不可怜眼前这个男人:“想想她的名字,哪怕你在起那个名字的时候,曾经有一刻真心。”
  顾——栖——迟。
  顾时献和迟归年。
  顾栖于迟。
  “不要让她以后听别人唤起她的名字,便觉得是耻辱。”
  顾时献重新点燃一支烟,慢慢吐了一口烟雾。
  他并不习惯被人数落,尤其是晚辈:“你今天即便能从我这里带走归年的骨灰,老爷子也不会轻易松口。”
  可霍灵均并不会就此却步:“我等您想通,并非是恳求。”
  他环视四周,颀长的身躯在顾时献面前像一棵笔直的杉木:“如果我现在动手抢,你护不住。”
  “楼下的保安上来至少需要三分钟,他们在我这里也并不占任何优势。”
  “我等你让我带妈走,或者我带她走,结果并无不同。”
  顾时献将正猩红的眼摁在眼前的石几上:“霍岐山是这样教育你的?”
  霍灵均微僵,而后笑了,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想起自己漏掉的一句话:“另外,我希望您能管住自己的女人。”
  “别让郑小姐出现在夏至面前,不然,我并不介意打女人。”
  “您若没空,我来管教并非不可以。”
  **
  霍灵均拿回迟归年的骨灰盒下楼的时候,禁不住想起顾时献在他临出门前,问起他说的那封信时的表情。
  他眼底闪烁,声音尽是疲态:“那封信在哪里?”
  霍灵均不知道自己该继续仁慈沉默,还是直言随心。
  他往外走得步子并无停顿,他迫切想要见到顾栖迟。
  可顾时献又问了一遍:“那封信呢?”
  到了玄关的时候,霍灵均最终放弃挣扎开口:“没有信,妈没有任何话留给您。”
  迟归年十年念念不忘,换顾时献数日耿耿于怀。
  霍灵均觉得这句谎言,不算可耻。
  何况迟归年当日在他陪床时,在那张信笺上写下的只有八个字:山高水长,再无来日。
  她终是后悔了年轻时漂洋过海来到顾时献身畔。
  而顾时献若知晓那句话,霍灵均并不确定,这个男人是会释怀,还是耿耿于怀更久。
  又或者他真得无情到——不会受到半分震动。
  ☆、第47章 爱
  第四十七章:爱
  霍灵均还没走出园区门口,就透过镂空的院墙见到倚在小区外围的栏杆上的顾栖迟。
  这两年多的时间,他嘱咐她的话,顾栖迟很少听,他习以为常。
  她的视线一直盯在他手中抱着的物件上,霍灵均叹口气快步走到她身前:“听我的话,哪怕一次,有多难?”
  他不是诘问,更像是无奈,但顾栖迟还是闻言就乖乖地跟他上车了。
  现在换她抱住失而复得的迟归年,依旧是霍灵均来做司机开车返程。
  汽车乍一发动,顾栖迟的声音便有些沉重地钻进霍灵均的耳朵:“谢谢你。”
  这三个字也许说出来显得生分,可她想霍灵均会懂。
  她是真得感谢他,在她已经不相信任何美好的事物以后,出现在她身旁,让她敢重新去相信别人,去交付真心,让她不再对世界那么失望。
  让她也可以停下来,不必一直横冲直撞,不必累了也依旧忍痛前行。
  他给了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虽然她更喜欢站在他身旁和他在一起,可知道有人是自己的退路,她会更有力量。
  她感谢他,她想让他知道,所以她在这一刻坦白地说出口。
  顾栖迟很少这样温和慎重地说些什么,霍灵均惊诧之余,扯起唇轻轻一笑。
  最近这几日他多了个小动作,时不时地去握一握顾栖迟的手,此刻也不例外。
  那些磨难,给了他一个更耀眼的顾栖迟,他心疼之余也在感激。
  “这是我的义务,霍太太。”他还是轻描淡写。
  顾栖迟这才显露本性啐他:“只听说过义务教育,义务劳动。”
  她这样反讥,终于将这段时间的阴霾稍稍扫去,现了她平日里的活力。
  霍灵均又叹了口气,突然将话题拐走:“霍太,以后儿子要是像你,你说该有多难搞。”
  “滚,女儿要是像你一样招蜂引蝶难道就好?”顾栖迟想都没想就反唇相讥。
  霍灵均正等她这句话:“一月十四日下午三点五十八分十二秒,我记住这个时间了。你答应了的,以后我们会制造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不能反悔。”
  “蠢,你种之前还能跟他们讨价还价商量下哪个性别的小蝌蚪留下,还是我生错了性别你还能给塞回去重新生一遍?”顾栖迟觉得自己已经很含蓄,而且这才是最正常的逻辑。
  霍灵均似乎很享受被她挑刺,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恼:“来报道的我们都留下。”
  有萨达姆和本/拉/登在,顾栖迟已经觉得过于拥挤,而他对着一猫一狗都会父爱泛滥,她不能想象如果那是两个撒娇的孩子,该会是让她多崩溃的一种场面。
  阿姐霍之汶曾经向她提过霍灵均喜欢孩子,她还曾因此忌讳向他提及第一次孩子的停育。
  他此前从未对她表露这样的心思,顾栖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就有了光明正大提起的底气。
  还一开口就是两个。
  她不太忍得下来自己琢磨,干脆问他:“这么喜欢,过去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霍灵均注意着路况,余光瞄她一眼,说出的话让顾栖迟觉得惊悚:“我爱心泛滥,喜欢的东西很多。阿姐过于夸张了,我对孩子没有格外的偏好。我格外喜欢的只有你。”
  他只是觉得她这样在意亲情的缺失,他们有更多的家庭成员,是件非常好的事情。
  顾栖迟不太擅长应对他张口甜言蜜语就来的状况。
  她动动唇,讥也不是,笑也不是,骂也不是。
  一颗心跳来跳去,没着没落。
  连因为迟归年离世和顾时献引起的这场风波带来的沉闷,都散去了很多。
  顾栖迟在此刻有些怀念颜淡。
  如果颜淡在的话,她就可以罚她去写个二百遍“无耻”练个字什么的,这才是她擅长的处理问题的方式。
  她放弃回击。
  好女不跟霍灵均斗,顾栖迟觉得她此后应该能做个“好女”。
  **
  顾栖迟不再放心把骨灰盒寄存回原本的地方,霍灵均靠应耘帮忙联系了城中新建的一家格子间陵墓,把迟归年先安放在那里。
  而后又托应耘遣人先搜罗了城中的墓地一圈,缩小范围把可选的位置列出来。
  流沙和乔樾还在秋景别墅内,霍灵均将顾栖迟也送回那里,便自己再度启程前去拜访顾青峦。
  座驾刚驶离秋景郊院,他通过后视镜就注意到有车盯梢。
  外面的世界那些风风雨雨的言论,因为迟归年的突然离世,他并没有付诸多余的精力去关注。
  albert会妥帖处理最基本的事务,他并不担心事情的愈演愈烈。
  那些能通过奋斗得来的东西,他也从来不怕失去。
  在城中绕了一段,他将车子叉进路况复杂的古巷,这才最终甩开在后面盯梢的人。
  抵达顾宅的时候,顾青峦正在书房内清理收藏的旧书简。
  见到霍灵均进去,他摘下自己的金丝边框眼镜搁置到一旁:“你小子过来,靠我近点儿,爷爷还会揍你不成?”
  霍灵均就走上前帮忙把他陈列在书桌上的书简放回一旁的书架上,还顺带关好书架的透明玻璃门。
  顾青峦在书房的软榻上坐了下来,霍灵均却不敢轻举妄动。
  顾青峦摘掉眼镜之后,盯着他的眼睛眯了起来,不自觉地就带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别忍了”,顾青峦笑了一声,“坐下说,你这样站在这里是想仗着身高压迫我?”
  霍灵均就在他一侧不近不远地坐着:“爷爷你别吓唬我了,我怎么敢压迫您啊。”
  “我这不是让您吓得不敢说话嘛!”
  顾青峦拾起手边的词典就去敲他脑袋:“上次我说了你媳妇两句,你砸我玻璃的时候,没见你害怕。”
  “你小时候比现在可爱多了,你爷爷那个话多的,逢人就把你夸得地上无天上有。”
  “他给你取得名字,我过去觉得不好。灵均是屈原的美字,我并不觉得为了证清白投江的这个先人命运好在哪里。”
  “但他说得有句话倒是对的。世道浑浊,不能与世浮沉。”
  霍灵均明白顾青峦应该是看到近来那些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了,想起同样为此召唤他,而他还未应诏去见的霍岐山,隐隐有些头疼。
  顾青峦在等他的话,霍灵均很坦然:“我知道他老人家的意思,我会做一个他希望我成为的那样一个人。”
  有担当,知进退,无愧于心。
  “那些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顾青峦摆手,“顾时献年纪大了依旧不懂事,爷爷教训他一个,精力已经不够用。”
  “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倒是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不过这件事倒让我觉得,你该离开那个众口铄金的圈子了。”
  霍灵均点头,任凭差遣的模样:“爷爷一向英明。”
  他这么一说,倒把顾青峦给逗笑了:“别演得这么乖,你什么性格,爷爷不是不知道。你们年轻人自己想法多,又肯实干,倒是好事。”
  顾青峦今日一副乐于沟通坦诚的模样。
  霍灵均于是开始试探:“妈的后事我们希望一切从简,爷爷,希望您能理解。”
  顾青峦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