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怀疑一切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4980
  “吃醋了?”
  嘁!李小果鄙夷一声;逼视住他:“要是吃肖依的醋;我犯得着跟你鬼混呀?我生气你对我撒谎;我最恨别人对我红嘴白牙地撒谎;知道不?”李佛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辩解说:“我不想理她;可她打电话说崴了脚;肿得不成样子。没办法;我坐飞机去接她回来的。就这么简单。我懒得再旧梦重温;去和她死灰复燃。真的。”李小果没心没肺地笑了;乐不可支说:“妈的;肖依就赏你一双鞋垫呀?够抠门的。你自己想去吧。”
  李佛看见李小果终于由阴放晴;一脸灿烂;便趁机上前;扶住她的肩;笑说:“正好;我要送你件礼物。你刚一进门;我真给忘了;该死。”说着;取出一枚亮灿灿的钥匙;递给李小果。
  李小果看也不看;一把拨拉开。
  “咋了?吃枪药了?”李佛急吼吼的;不明白李小果冷热不吃的来由;“给你把钥匙;要是以后你不想回你父母家;就住这里好了。你支配一切。”
  “才不稀罕。”李小果呛道。
  李佛的话发自内心;他想消除李小果由来已久的猜忌——自从入住这套河畔的二室一厅后;一直由李佛掌握主动权;而李小果完全被动;一般是随叫随到;事完之后各
  奔东西。有一次;李小果玩笑问;李佛;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只鸡;你可以不管不顾地吆喝我?有心的话;你配一把钥匙给我;叫我路过的时候打打尖;歇一下脚?李佛推托说;朋友就留下这么一把;改天上街给你配。一配;大半年都过去了;后来李小果也懒得再提。
  “嗨;我再送你一只小狗。”李佛耐着性子;在门厅里端出一只盒子。打开后;一条毛色雪白的雏狗瑟缩卧着;看上去才几个月大。李佛抱起;递到李小果胸前;谄媚地讨好。
  果然;李小果止住唏嘘;翻了几下眼皮问:“它叫什么?”
  “随便你。你就是它妈妈么。”
  李小果嘻嘻然说:“好;那就叫它李小佛吧;你算它爸爸。”她接过来;护在臂弯里;手一捋一捋地顺着毛。人狗同宗;当然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但李佛一思想;既然李小果高兴叫;就随她叫吧。李佛也上手顺着毛。李小佛却静卧着;一点也没醒转的意思。李小果念叨着李小佛的名字;一副疼爱的表情。李佛说:“公的。”
  李小果眉头一扬:“那就是我儿子么。”
  下午到了;李小果早忘了业务学习这一茬;手机也没响;竟昏睡了半天。李小果抱着李小佛;像抱着一只暖水袋;沉沉地呼噜着。李佛躺在一旁;却怎么也进不了梦乡。他一直盯着李小果妩媚的脸;细细看;浑身暖意漫流。李小果研究生毕业才一年;本地的一般院校;学的专业又是最冷门的社会学;糊里糊涂晃完了三年。毕业时;李小果跑了路子;总算进了铁路职校;嘴上天天挂着;的钟敬文先生和费孝通先生也失去了卖场。李佛刮刮李小果的鼻梁;一线优美的弧度;性感而招摇。李小果在睡梦里开始呻吟;李佛吓了一跳;见她身子扭曲着;仿佛被巨蟒压身、噩梦纠缠了一般。李佛摇摇她;知道她被魇住了。
  “咋了?”
  李小果擦着泪;沉沉地靠在床背上;说:“李佛;我做噩梦了;梦见你死掉了。我天天去车祸现场;举着牌子;想找见一个目击证人来。”
  “我还囫囵着。你看看;就在你眼前哪。”李佛感动了;搂紧她。
  “我知道;死掉的不是你;你怎么会死呢?”李小果贴住他;眼泪淌下来;“是王力可的丈夫出车祸死掉了;一个多月前发生的事。王力可天天晚上去车祸现场;下了跪;举着牌子;想找见一个当时的目击证人。”
  “徒劳!现在的人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想当搅屎棍呀?”
  李小果捂住李佛的嘴;嘘的一声:“别讲丧气话。”停了一会儿;仍是李小果开的口;“其实;我挺羡慕可姐的。她和她丈夫多完美的一对呀;夫唱妇随;恩爱了多年。现在;她却像个折翅的仙鹤;落了单。真的;我盼着上帝能眷顾她;给可姐一个答案;抓住肇事的凶手。”
  王力可
  保安员一见王力可;腾地站起;胳膊栅栏样地竖起。王力可头皮发麻地举起手:“真的;我保证不再哭;不再撒疯;我只求见见记者。”保安员盯着她;犹豫再三。和以往不同;王力可这次来报社;算是精心打扮了一下;施了淡妆;发髻高耸。门厅里挤满人;将妇携雏;大多是来投诉的。王力可解释说:“就一会儿;很快就出来。”保安员放下胳膊;撂下句话;“别吵别闹;有话好好谈。我知道你遭了不幸;可你不能犯病;也不能撒疯哦?”王力可感激地一鞠躬。
  此前;王力可一共来过两次。可每一次;她都会晕倒在报社大厅;害得记者们扔下工作;将她送进急救中心去。那时;正值事发不久。王力可骑在一个坎上;进退难择。她是以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形象出现的;嘴里哀号;揪扯头发;还砸碎人家的茶杯;非要问出个究竟来。今天;王力可焕然一新;也令那位记者错着眼珠子;狐疑不止。
  “正巧;又接到了那个神秘电话。”记者道。
  “哦?”
  “但没新鲜的报料。”他瞥来一眼。
  这就是答案?王力可一凛;心里凉下来。记者问:“有没有找见目击证人?听说你天天夜里都去碰运气。早说了;现在的人们唯利是图;谁肯跳出来给你作证呀?”王力可强忍着;回话说:“真的;我还没死心。我想会有人怜悯我;老天爷也会开眼的。”记者翻翻白眼;拿出一只三星数码录音机;红灯一亮;搁在王力可面前;叫她自己去听。
  王力可兜手揽过来;握住它。
  车祸是午夜时分发生的。肇事车辆在一只船拐角的街面上短暂一刹;留下几道擦痕;一具尸体;一摊血迹;便迅疾逃逸掉了。交警部门适时赶来;封锁住现场;拍完照;很快就通知了家属。当然;一直没有人肯站出来指证这一恶性案件。连交警部门也拿不准午夜时分的秋凉之夜;究竟还有没有路人目睹那一场惨祸。王力可跑了不下十几趟;得到的回答是——正在调查当中。
  巧的是;有关这次车祸的报道;率先被《晨报》捅了出去。在不足二百字的消息里;记者声称接到了一个神秘报料;对方在电话里自称目睹了车祸发生的前前后后;还一再声称自己是唯一的目击者。消息说;报料人一无姓名;二无联系方式;报料内容也语焉不详;有待进一步调查核实;记者已将相关材料转交给警方;云云。
  一周后;王力可从华林山火葬场下来;才看见李小果收集的这一块巴掌大的文字。李小果本想安慰她;孰料王力可却抓住了救命稻草样;开始夜夜下跪在一只船拐角上;企求目击证人露面。
  其间;她还跑了两趟报社;跪在记者膝下;三句话未完;她就晕死过去。
  或许;她的无助和倔强感动了上天;怜悯了她。跪到第三天时;那个神秘电话再次挂进了报社;对方进一步坚称;自己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报警电话就是自己亲自挂的;用街边的一个公话机……话未讲完;报料人蓦地挂了线。警方根据此一细节;核对一番后;确认报警电话的确是从街边的一个公话亭里打出的;线索就此断了。王力可得知后;更坚定了决心——她跪下;在秋夜的长风里;像一只耐性十足的母豹;伺伏着;虎视着;觉得一个神秘的目击者正朝自己走来。
  她贴紧数码录音机;先是一阵杂乱的电流声;接着是记者和报料人的一问一答。王力可的心也霎时变成一卷录音带;将一切细枝末节悉数刻录下来;嵌入大脑沟回。
  “是我!”
  记者说:“嗨;等你好些天了;你总算挂来了。”
  “你知道我?”
  记者说:“目击证人么。”
  “算吧;可……可我不知该怎么说;我很害怕;你们报纸都登出来了;天天呼吁目击证人站出来;现在;我思想负担很重。”
  记者说:“你现在哪里?我去找你。”
  “别!我在街边的公话亭挂的;你要找我;我随时就挂断。我不想搅进这一趟浑水;我自己就够麻烦的;撇也撇不清……说这些干什么?其实;我想打问一下你;交警部门有没有新进展;案子有没有突破?”
  记者说:“得靠你;你知道自己有义务说出来。”
  “不!我没义务。”
  记者说:“那你设身处地想想;死者是一个才华卓越的人;他的事业刚处在巅峰;有一个和睦家庭;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太太;还
  有个可爱的女儿。可一场车祸;就叫这个家分崩离析、阴阳两隔了;痛心不?你再想想;肇事逃逸的司机一旦成了漏网之鱼;他可能还会制造祸端;造成新的惨剧。”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记者说:“告诉我;你究竟有什么思想负担?”
  “别问我!”
  记者说:“你似乎有难言之隐?说出来;兴许我能帮助你。或许;你也被那一场惨剧给震惊了;久久不能摆脱掉惨不忍睹的记忆;噩梦纠缠住你;所以你犹豫;你吞吞吐吐。真的;说出来就好了。”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记者说:“说说现场。”
  “那;我只能告诉你;那一辆肇事车;它是白……白白色的……”
  线断了;猝然间红灯熄灭。王力可的眼神去询问;记者站起来;无奈地层展臂;给出答案来。王力可身子一沉;半天也提不上气。满心的希望;结果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肥皂泡;嘭地灭掉。她手心里攥出一把冷汗;湿湿地捧住双颊;眼前一黑。
  不能撒疯!王力可从微薄的意识里伸出一只拳头;扼住自己。嗓子眼终于通透了;气息贯穿下来。睁眼时;她看见记者手忙脚乱地端来杯水;递在鼻尖。王力可抱歉一笑;起身想走。忽然;她转身问:“哦;原来是个女的?
  “你不知道?”记者狐疑道。
  “现在也不迟。”
  ——白色?王力可走在街上;日光迎面入怀。满目中;行驶着大大小小造型各异的白色车辆。秋天了;街树开始换上一身黄金色的衣服;站在远袭而至的风里。在这座西北偏西的城市;秋天是鲜明的一季。
  桥上行人极少;日光砸下秋老虎的淫威;晒得空气发烫。王力可扶住桥栏;盯视着波光盈盈的水面;一时间天旋地转;恶心泛上来;堵在喉咙里。
  今天是“五七”;按本地风俗;该是一个忌日。王力可撕开塑料纸;取出一束鲜花来。花很素;除了百合和康乃馨;她还特意买了一盆兰花;深紫色;两瓣硬币大小的花瓣呈蝴蝶状;在日光下振翅欲飞。河水黏稠浑浊;裹挟着沉浮的泥沙浩荡而下;仿佛一卷丝绸。
  王力可闭了闭眼;一股难以诉说的哀痛攫住她。她下意识地撕下花瓣;抛在桥下;那些鲜亮的花瓣被吞没了。倏忽间;它们和浑浊的泥水混在一起;像从未绽放过;也从未穿过一身艳丽的花衣;来过这个世间。风很大;松手的一瞬;凌乱的花瓣便如脱兔般;先行跳出去;被一只无形之手托送;斜进了广大的虚空里。她念叨着他的名字;感觉他的骨灰还停留在水的深处;一直静候着她和鲜花。为什么不?他还有一个娇妻;青春尚在;健康丰腴:他还有一双父母和一个幼女;现在却像断线的风筝;杳无音讯。他现在化成了一捧冷灰;藏进水里。波光潋滟中;他的面孔渐远渐逝。
  王力可扶住桥栏;觉得自己渐渐成了一壁断崖;在游移;在垮塌。
  一个多月前;她从华林山火葬场取出他的骨灰;在同事和亲朋的搀扶下;租了一艘驳船;驶进河心。驳船抛下锚;王力可蹲在船尾;打开一捧红绸缎裹住的骨灰;掺上花瓣;一撮一撮地丢进水里。那天午后;落过一次阵雨;层峦叠峰的云块;犹如肮脏的棉花悬在河面上。一滴滴雨掉在红绸缎里;溅起骨灰中的烟尘。当时;王力可的手心里有一种发腻的感觉;跟生石灰没什么两样。
  手轻了;抛到最后;王力可闭了眼;举起那盆兰花;掷进河里。
  她没听见预期中的那一声轰鸣。几乎在转身的刹那;她的眼睛睁开;澎湃的日光雪崩一般射进眼底;身体内一眨眼就黑了。现在;王力可本能地讨厌日光;讨厌一切和白色相似的东西。她含着一丝隐秘的愿望;对黑夜情有独钟。
  王力可想跪下;跪在秋夜时分的街角上。
  李 佛
  一回家;李佛觉出了异样。
  肖依坐在沙发上;支起下巴发愣。李佛故意咳嗽几声;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抽脚时;他才发现鞋窝里少了样东西。不用问;那双绣满陕北剪纸图案的鞋垫丢了;一定是李小果下的手。鞋垫是肖依从陕北出差带回来的;没打招呼;径自衬在了李佛鞋窝里。冷战持续了很久;肖依的举动;被李佛认为是一种妥协和投降。
  果然;李佛开了灯;瞅见沙发上搁着整齐的睡衣和一些小零碎;立马明白肖依虚席以待;正等着自己入彀。李佛打开电视;李咏正和一帮人斗智斗勇。肖依抬抬身说:“吃过了?”李佛的陶醉感布满全身;连打几声饱嗝;作了回答。肖依挪一挪;腾出半截沙发来;目光里含满期待。肖依又问:“最近公司里都顺吗?看你;忙瘦了。”李佛却不搭理;搬把藤椅;坐在一侧。肖依的脸顿时冷了冷;忽地站起来;伸手够着博古架上的东西。李佛斜觑一下;更觉出肖依请君入瓮的用心来。她穿一件几近透明的底裤;裤腰刚抵在肚脐眼下;臀部像绽开的石榴瓣;弯出一线勾人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