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垃圾王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4845
  一地烟头。
  擦身而过时,马建立把肩膀上军装拿下来,一抽,打牌的一个人晃了晃。
  见是他俩,这些人都没说话。
  吊样,前一阵还想给我打架,打不打了呀?刘蛮子,我说你呢!马建立大眼珠子暴起来。
  刘蛮子阴沉着脸,看着他。
  这小子个头不高,剽悍,三角眼,脑门上都是拗蛋筋。
  吊样,还一句嘴扇死你!马建立架着膀子,右脚一下一下的侧刨地面,象个斗鸡。
  风云人物就象舞台,你方唱罢我登场,一路耀眼下去的不多。刘蛮子在高中之前鼎盛一时,一幅生铁手盔打惯东西。高中就象地平线,他一颗流星滑落下去,从此黯淡无光。
  陈锋是他的终结者。
  陈锋说:小时侯一直是班干部,学习也好,要不是刘蛮子留级留到咱班,我现在还是好学生。
  马建立说:见天打咱,没有青红皂白的,高兴起来就是打你。
  陈锋说:持续了一两年吧。
  马建立说:可不是,那叫窝囊啊,放学都是翻墙。
  陈锋说:用血腥换回了尊严,我也走上了另一条路。
  陈锋他们那时是这样的,开始抗争,开始结交社会少年,多次拉锯战,最后一次在电影院附近,一举灭了刘蛮子。
  那一天是下午,阳光当头照,铺天盖地的少年齐刷刷扯出一米长的白蜡杆,卷地而来。
  那天有多年后名声大噪的潘云飞,狄爱国,黄老歪。
  在一片核桃树下,奔逃的刘蛮子被拌倒,潘云飞大步赶上,抽出锯片刀,把刘蛮子翻过来,照前胸扑哧了五六下。
  那时侯少年打架,一动刀,多半的战役就划上了句号。
  潘云飞被少管了一年多。
  时间还早,马建立喊陈锋逛商场。
  两个人依旧打赤膊。
  马建立给陈锋买了条军用皮带,陈锋那条皮带已有了裂纹。
  我有钱了能叫你束这烂皮带,皮带是门面。马建立说。
  又买了两双白边布鞋,一人一双。
  洗完用卫生纸把白边包起来凉,那样白边更白。马建立说。
  罗嗦啥。陈锋说。
  你这人就不虚心,那次进派出所,大冬瓜问你上大绳上小绳,我提醒你大绳,你不听,结果没给勒瘫。
  你提醒个吊了。
  我眨眼睛啦,咋啦。小绳细,一般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要不准瘫,大绳没事。
  你还给我买啥?
  买个吊,你不是不知足的人。对了,早上碰到妓女了,你去不去玩,我知道她在哪里,你面子好,估计不要钱。
  你去挨挨睡吧。
  两个人是在二楼买的东西,顺着楼梯往下走,七八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并成一排闯了上来。这帮人倒背手,披衣服,一脸挑衅的模样。
  马建立闪一边,陈锋没闪,差点被撞倒。
  陈锋知道他们都是贼,那时侯的贼很好辨认,披衣服,打掩护用的。要不就是手里拿毛巾。不过被偷者不觉,其他人熟视无睹罢了。
  贼只防被偷的人。
  不过也有那技高一筹的,谁也不防,其实谁都防,一切做的了无痕迹。
  那就是狄爱国。
  陈锋目光直视撞他的人,这人右眼是玻璃花。
  再瞪把你眼抠了。玻璃花说。
  马建立一把抱起陈锋,趔趄着下去了。
  出了商场,陈锋还在生气。
  你惹的起他们?马建立说。
  想惹就惹的起。陈锋说。
  我靠,你知道玻璃花是谁不知道?
  管几吧是谁。
  我靠啊,不是我拉你,你今天完蛋。玻璃花是谁?体育场后面的高四儿!
  你不是说你俩是亲戚。
  拐一百多道弯,妈比,不给你说了。
  哈哈,就知道你吹的。
  谁吹日死谁,妈勒比,我两家文革前就不来往了。
  爱国说高四儿割包能割直角。
  这是绝技,换一个谁能。直角多好往外拿东西。不过后来不用了,都知道他干的,发大案跑不了。
  爱国还说过一个叫余三的,他佩服的就这两个。
  余三吃公交,吃公交叫蹬小轮,吃火车叫蹬大轮。余三你也没见过吧,瘦子,个不高,八字胡。
  我他妈天天在学校,你天天胡混,我哪有你见过的多。
  马建立突然不说话了,他想到了拐拐四。
  那年月有个行当相当神秘,广袤的原野上,游龙一样的列车驶过来,有时候会飞身而下几个身影。或是月光下,或是骄阳中,身影如大鸟展翅。这些人落地不伤,行动敏捷,道上称之为蹬大轮。
  这是当时极少数人涉足的一个领域,诞生出许多传说,传说冰凉的彻骨,好象这类组织就是锄奸。那年月偶有莫名的尸体冒出来,只要是青壮年,都让人和他们发生联系。
  你发啥臆怔,走呀。陈锋说。
  拐拐四是蹬大轮的。马建立说。
  (四)
  电扇上布满油腻,嗡嗡的吹,满屋子肉香。
  中午这顿饭陈锋觉得别开生面,他还真没吃过。
  一个人一张饼,饼的硬度可以对人拍砖。两个海碗放在面前,四盘小菜,荤素搭配。
  两杯零酒。
  马建立拿着饼,给陈锋指点:你看,就这样,用指甲抠,尽量都抠成大米这么大。
  陈锋学马建立,抠饼,往海碗里放。
  马建立说:咱边抠边喝,吃的就是这个情趣,等咱吃喝的差不多啦,饼也抠的差不多啦,他拿过去一煮,端出来喷香,这叫泡馍。
  陈锋说:碗里放猪肉还是啥?
  马建立说:这是回民店,你再说猪肉人家打你。
  陈锋哈哈笑。
  客人不少,许多光膀子的,有的在划拳。
  马建立前面放一盒555烟,这时他拿起来,叼了一根。
  陈锋,你也来一根。
  不抽。
  不抽烟你还不是男人。
  老子比你男人。
  你吃我的饭嘴也不甜点,妈的比,还给你买皮带买鞋啦。
  我给你买的东西少?我提过没?
  地面是青砖铺的,时间久了,坑坑洼洼的。马建立趁陈锋不注意,弯腰从砖缝里摸,摸出一个东西,丢陈锋碗里了。
  马建立对服务员说:别弄错碗了,谁的是谁的。
  服务员说:放心吧。
  结果陈锋吃泡馍时,被咯了,皱着眉头从嘴里拿出个东西,一看,是鞋钉。
  马建立说:三种倒霉蛋,约会放屁,逃跑抽筋,吃饭咬钉。
  陈锋说:靠!
  陈锋,等会儿吃完,你说咱去哪?
  你说去哪吧,反正我下午也不去学校了。
  这世道,去哪都得花钱,要不去澡堂睡会吧。
  朗朗的日头,午后静悄悄的一条小街,一家浴池大门敞开。
  那年月的浴池都是老牌国营,数量很少。浴池里是道上人集中的地方,形形色色。
  拐拐四和刘九斤五六个走了进来。他们的装束很随意,夏天就是汗衫裤头拖鞋。
  道上人许多都站了起来,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喊四哥九哥或其他哥。
  拐拐四一挥手,算是招呼了。
  有人主动腾出几张挨着的床铺。
  几个人脱的精光,一身腱子肉,进了里面。
  拐拐四毛发很重,背上一溜黑窜上来,胸前盖胆一块。几个人身上都有明显的伤疤,刘九斤纹了身,在小腹部,一个裸体女人,双手托着阴部,有名叫仙女托桃。
  蒸汽腾腾的池子,一阵波澜,几个人下了水。
  陈锋和马建立走了进来。
  两个人汗津津,上衣在手里甩。
  澡堂里象陈锋马建立这样的小孩不多,因此认识他们的没几个。许多都是马建立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
  床铺满了,俩人挤一张。
  马建立大腿盘在床上,把那摞钱拿出来,啪啪的在手里拍。
  目光都过来了。
  你妈比,这里一半是贼。陈锋说。
  我气他们,怕啥,咱俩轮流洗。马建立说。
  靠,烧包吧,要是有大案,查暴富的,肯定抓你。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有力的把钱攥住。马建立连抽几下,没抽回,急眼了,猛一转身。
  铁塔一样的拐拐四微笑着。
  松手。拐拐四说。
  马建立松了手。
  拐拐四捏了一下钱的厚度,说:这些先还我,还差五六百就齐了吧?
  马建立机械的点头。
  跟我过来一下。拐拐四卡着钱朝那边床位走去。
  马建立低着头,跟在后面。
  陈锋眯缝着眼睛,看着他们背影。
  又几个大汉水淋淋出来了,都去了那边,不一会就有耳光响亮,马建立捂住了脸,开始哭泣。
  陈锋有些焦躁。
  门帘一挑,螃蟹一样进来三个小青年。
  当先一个理平头,体格敦实,也就是十七八岁年纪,额头开山纹早生。他眼不大,但射出去是聚光,这种聚光能放倒人。厚嘴唇,唇上两撇绒毛,腰杆笔挺。
  其他两个也一般年纪,一般的面貌早熟,长发,一个黑胖一个白瘦。
  三个人都是黑汗衫,军皮带,军裤,部队产的三节头皮鞋。这种皮鞋头似铁,适合攻击。
  云飞!陈锋喊。
  哈哈陈锋!潘云飞大笑。
  潘云飞显然面子大,有的人躺着打招呼,有的人一骨碌爬起来。
  这是一副坏脸荟萃的画面,各有千秋,如果有人画下来,将是八十年代初的江湖浮世绘。
  过去一个词语,叫相由心生,这话有一定道理。读书的,一般生的文气,闯荡的,面目就凶险起来,搞政治的,往往一脸奸诈。当然这只是个大致,细究起来,往往又交错了。单说这凶险的,并不是面相越恶越凶险,许多让普通百姓觉得最恶的,在道上却很面。这样说吧,十个看起来恶的,有一个真恶,换成读书的,就是十个看起来文气的,有一个真文气。奸诈的也是这样,大奸小奸不走进去不好区分。
  俺先去冲一下,一身臭汗。潘云飞几个飞快的脱衣服,一件一件往床上扔。
  我看衣服。陈锋说。
  哈哈,看啥看,谁敢动一下,妈我面死他!一起去洗。潘云飞已经溜光,一副抗打击的身板。
  我和建立一块儿来的,你们先去吧。陈锋又朝马建立那边看了看。
  拐拐四的眼光正好扫过来,一道冰凉。
  潘云飞三个趿拉着木拖鞋,呱唧呱唧一摇三晃进去了。
  和潘云飞那两个陈锋不认识,好象见过面,又想不起来。陈锋毕竟还在上学,没有他们这些社会青年交游广。
  马建立回来了,头发散乱,脸上四个指印。
  你欠他们钱?陈锋说。
  没。马建立说。
  恩?
  我欠他们……妈勒个比,我其实啥也不欠。
  啥意思?
  你猜他们是谁?
  谁?
  你别往那边看啊,那个狮子鼻,就是拐拐四,棺材头那个,肚皮上一个女的,就是刘九斤。
  我日!你咋认识他们?
  不说啦,倒血霉啦。
  到底咋回事?
  不说啦,我可不想死,不过谢天谢地,今天算解脱了。
  那咱去洗吧。
  把衣服锁进去。
  你钱都没了,还锁个球呀,这是云飞他们衣服,堆一起,没事。
  马建立没看到潘云飞,刚才他哪也不敢看,听说他来了,眼睛亮了,目光就报复的扫四周。
  妈勒个比,我是被拐拐四打的,不丢人!马建立心说。
  潘云飞正在大池里来回趟,哗啦哗啦的,池里的几个老年人皱着眉头。黑胖的和白瘦的缩在水里,闭着眼睛。
  陈锋和马建立走进来,陈锋去了淋浴,他一直不洗大池,受不了那个热。
  马建立哈腰进了水。
  坏蛋来了。潘云飞说。
  飞哥,俺不是坏蛋。
  你妈比前两年你在池子里屙泡屎,屎橛浮上来,大家都跑了,你说你是不是坏蛋。
  俺、俺那不是看大家无聊,给演个节目嘛。
  哈哈哈哈!潘云飞和黑白一起笑,池子里几个老人气的爬上来走了。
  败类啊。潘云飞说。
  祸国殃民啊。马建立说。
  你脸上咋有巴掌印?潘云飞说。
  说来话长啊,你要不要听。马建立准备编故事。
  我去找人搓背。潘云飞嗖的跳上去走了。
  陈锋先出来的,等潘云飞他们几个毛巾抽的很响出来时,太阳低落,外面很亮,屋里已经暗淡。
  陈锋睡了一觉。喝了酒,洗了澡,睡的很香。
  是被马建立捏着鼻子醒来的。
  南方人为啥眼眶凹进去?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在南方。黑胖的说。
  回答错误。马建立说。
  因为他们是你爹。潘云飞说。
  不是俺爹。
  你啥都能蛋,你说。陈锋打个哈欠。
  因为老被北方人打,所以凹进去。马建立说。
  放你妈狗屁。潘云飞说。
  潘云飞给陈锋介绍黑白二人,黑胖的叫戚孬蛋,白瘦的叫杨国顺,都是道上的兄弟。
  这是陈锋。潘云飞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