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5004
  “它们正当,爱小姐,当然还需要一条新法规。 前所未闻的复杂情况需要前所未闻的规定。”
  “听起来这是条危险的格言,先生,因为一下子就会发现它容易滥用。”
  “好用格言的圣人!
  的确是这样,但我凭家神发誓,决不会滥用。“
  “你是人,所以总难免会出错。”
  “我是人,你也是——那又会怎么样?”
  “既然是人,就难免出错,就不应该擅自利用只能妥善地托付给神明和完人的权力。”
  “是什么权力?”
  “对任何古怪的、未经许可的行为就说——‘算它对吧’。”
  “‘算它对吧’——就是这句话,你已说出口了。”
  “那就说‘愿它对吧’。”我站起身,觉得再继续这种莫名其妙的谈话毫无意义。 再说,对话者的个性我无法了解,至少目前无法了解。 同时感到没把握,而且隐隐约约有种不安全感,并觉得自己很无知。“你上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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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阿黛勒上床,已经过了她睡觉的时间。”
  “你害怕我,因为我说话像斯芬克斯,对吧”
  “你的话像谜,先生。 不过尽管我被弄糊涂了,但并不害怕。”
  “你是害怕了——你的自爱使你害怕说错话。”
  “从那个意义上说,我的确感到担心——我不想胡说八道。”
  “就算你胡说八道,也是那么一本正经,不动声色,还让我以为你说得有道理呢。 你从来不笑么,爱小姐?不要费心回答——我知道,你难得一笑。 可你能笑得很快活。 相信我,你并非天生严肃,就像我并非天生可恶一样。 洛伍德的约束至今还有点儿缠住你不放,抑制着你的神态,压抑着你的嗓门,捆绑着你的手脚。 所以当你面对一个男人或者兄长——或者父亲,或者主人,随你怎么认为吧——就不敢笑得太开心、说得太随便、动得太麻利。 不过过些时候,我想你能学会和我自然相处,正像我发现你不可能循规蹈矩一样。 到那时,你的容颜和动作就会比现在更活泼更多彩。 我不时透过木条紧密的鸟笼,看一眼那只目光好奇的小鸟,那是一个生机勃勃、躁动不安、不屈不挠的俘虏。 一旦得到自由,而就会翱翔于高高的云空。 你还是要走?”
  “已经过九点了,先生。”
  “没关系——再等一会儿。 阿黛勒还不睡觉呢,爱小姐。我背对炉火,脸朝房间,观察方便。 跟你讲话的时候,我也偶尔看看阿黛勒(她是我好奇的研究对象,这么做我自有原因——这些原因我可以,不,改天再告诉你)。
  大约十分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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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盒子里拉出一件小小的粉红色绸外衣,一打开,脸就笑开了花。 浮燥在她血管里奔流,融进她的脑髓,给她的骨髓增添养料。‘我应该试一试!
  ‘她直嚷嚷’马上就去!
  ‘然后冲了出去。 片刻正跟索菲在一起,进行穿衣服的仪式,不出几分钟她就会再回来的。 我知道我会看到什么——塞莉纳。 瓦伦的缩影子,就像她当年出现在舞台上一样,当幕布升起——算了,不说这个了。 然而我最温柔的情感将受到震动,这就是我的预感。 留下别走,看看我的话会不会兑现。“
  不一会儿,就果真听见阿黛勒的小脚丫在大厅里轻快地走过。 然后她走进来,像她的保护人所说的那样,完全变了样。 一套玫瑰红的缎子衣裙,很短,裙摆大得不能再大,代替了原来的褐色外衣。额上带着一圈玫瑰花蕾编成的花环,脚上穿着丝质长袜和一双小小的白缎子便鞋。“我的衣服合身吗?”她活蹦乱跳地向前跑,并大声嚷嚷着,“还有我的鞋呢?我的袜子呢?瞧,我都想跳舞啦!”
  说着她展开裙子,快步滑过房间,直到罗切斯特先生面前,踮起脚尖轻盈地转了一圈,然后一膝着地,跪在他跟前,叫道——“先生,多谢您的好意!”站起来又加一句,“这就像妈妈做的那样,是不是,先生?”
  “确——实——象!”他回答,“而且‘像极了’,她把我迷住了,从我的英国裤袋里骗走了我的英国钱。我也年轻过,爱小姐——唉,绿草般的年龄嘞。 如今使你青春焕发的色彩并不比我当年所拥有的更浓烈。 我的春天已逝去,可是,却给我手中留下了这朵法国小花。 依我有时的心境,真想摆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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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 如今我已不看重生出它来的那条根,而且感到这东西只能用金土做肥料,所以对这朵花并不喜欢,尤其是当它像刚才那样装腔做势的时候。 我留着它,培养它,不过是遵照罗马天主教的信条,去做一件好事,来赎一赎我那大大小小数不清的罪过。 改天我会把这一切解释给你听。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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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有一次,罗切斯特先生真的给我解释了。那是一天下午,他正好在院子里遇到我和阿黛勒。 阿黛勒逗弄着派洛特,还玩着板羽球。 他邀请我到一条长长的山毛榉林荫道上散步,那儿离得不远,可以看得见她。于是他告诉我阿黛勒是一位法国歌舞演员塞莉纳。 瓦伦的女儿。 对于这位演员,他曾怀有一种他所说的那种“强烈的爱情”。对这份爱情,塞莉纳曾声称要给予更热烈的回报。他以为自己是她崇拜的偶像,虽长得丑,可他相信,正如她所说的,她宁愿要他的“体育家身材”
  ,也不要贝尔维德尔的阿波罗的优美。“爱小姐,这位高卢美女竟选择了一位英国侏儒,从而使我受宠若惊。 于是我把她安顿在一家旅馆,并给了她一整套仆役、马车、开斯米羊绒、钻石、花边,等等。 总之,我像任何痴情男人一样,开始按司空见惯的方式毁掉自己。 我没能力别出心裁,开出一条通向屈辱与毁灭的新路,而只能是愚蠢地一步一步地踩着人家的旧路,从来也不曾偏离被人踏平了的中心线。 到头来我的下场——活该如此——跟所有的痴心汉一样。 一天晚上,我偶然去看塞莉纳,而她没预料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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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会去,我发现她不在家。 那是个温暖的夜晚,在巴黎散步走累了,我就去她屋子坐坐。 愉快地呼吸她刚走时留下的圣洁的空气,不——夸大其词了。 我从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神圣的美德,那不过是她留下的一种香锭的香气,一种麝香与琥珀的气息,而不是圣洁的芬芳。 我被暖房的鲜花和喷洒的香水弄得气闷,就打开落地窗门,到阳台上去。 外面月光明亮,又点着煤气灯,十分安静。 阳台上有两把椅子。 我坐了下来,拿出一支雪茄——请原谅我现在要抽一支。“
  说到这儿他停下,拿出一支雪茄点燃,放到唇间,然后喷出一缕哈瓦那云雾,融进寒冷阴沉的空气,接着又讲。“在那些日子里,我还爱吃糖果,爱小姐。 当时我边大嚼(别在意我的粗鲁)巧克力糖,边抽烟,还望着一辆辆马车顺着时髦的街道朝邻近的歌剧院驶去。 突然,灯火辉煌,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一辆精美的轿式马车,由两匹漂亮的英国马拉着,我认出那是我送给塞莉纳的车,是她回来了。 倚在铁栏杆上的我的那颗心当然急不可耐地怦怦跳。 没出所料,马车停在了旅馆门口。 我的相好(对一个唱歌剧的情妇,这个词正合适)下了车,身上还罩了一顶斗篷——顺便说一句,这么暖和的六月的夜晚,披斗篷完全是多余的——她从马车踏脚上跳下,一看到那条裙子下面露出的小脚,我便立刻认出她来。 我在阳台上弯下腰,正要说一声‘我的天使’——以一种当然只有情人才听得见的语调——忽然她身后的马车里又跳下一个人,同样披着斗篷,只是露出来的却是带马刺的靴子后跟,踏得人行道咔咔直响,并且旅馆拱形的车行门下通过的是一个带礼帽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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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从没妒忌过,是不是,爱小姐?你当然没有,这是肯定的,因为你从没恋爱过。 这两种感情还都等待着你去体验呢;你的心灵魂在沉睡,还有待震惊使它苏醒。 你以为一切生活就像你至今一样,静悄悄地如流水般逝去,闭着眼睛塞住耳朵随波逐流,看不到不远处河床中岩石林立,也听不到岩石脚下的浪涛在滚滚翻腾。 可我告诉你——你留心听着——有一天你会来到河道中峭壁高耸立的关口,在那里整条生命的激流会分崩离析,变为漩涡、骚动、泡沫与喧嚣。 你要么在岩石尖角上撞得粉身碎骨,要么被巨浪举起来,汇入比较平静的水流——就像我现在这样。”我喜欢这些日子,喜欢这铁灰色的天空,喜欢这冰霜覆盖下清冷宁静的世界。 我喜欢桑菲尔德,它古朴优雅,它隐蔽幽静,它乌鸦栖息的老树与荆棘,它的灰色的正面,它映照苍穹的一排排浅黑窗户。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我想到它就感到厌恶,躲避它就像躲一座瘟疫病房一样!就连现在还是多么地厌恶——“
  他咬咬牙,沉默不语。 停住脚步,用靴子跺跺坚硬的地面,好像什么可恨的念头抓住了他,紧紧地抓住了他,使他难以前进。他停步时我们正沿小路往上爬,大宅就在面前。 他抬头望望那城垛,目光里满是愤怒,这种眼神我以前和以后都没见过。 痛苦、屈辱、愤怒——焦虑、厌恶、憎恨——这一切一时间在他乌黑的眉毛下面那放大的瞳孔里激烈交锋,使人为之发抖。 各种情绪急占上风,一场恶斗发生了。 然而,第一种感情在他内心升腾,最终获胜。 那是一种冷酷与玩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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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任性与不屈不挠,这些平息了他的愤怒,僵化了他的表情。 他接着说——“刚才我沉默时,爱小姐,我正在与命运打交道。 她站在那儿,就在那株山毛榉旁边——一个巫婆,就像在福累斯荒原上出现在麦克白面前的几个巫婆中的一个。‘你喜欢桑菲尔德么?
  ‘她问我,然后竖起一根手指头,在空中写下一条警语。这排可怕的象形文字就写在大宅的正面,在上下两排窗户之间。 要是你能,就喜欢它吧,’要是你敢,就喜欢它吧!
  ‘“
  “‘我要喜欢它。’我说,‘我敢喜欢它,’而且(他忧虑地补充说)我会信守诺言的,会打碎阻碍幸福与善良的所有障碍——是的,善良,我要做一个比以往比现在都更好的人——像约伯的海怪那样折断标枪,刺破锁子甲,扫尽一切障碍。 这些障碍别人以为是铜是铁,可我只当做是干草是烂木箭。”
  这时阿黛勒拿着她的板羽球跑了过来,“走开!”他粗暴地喝斥,“离我远点儿,要不就进去找索菲!”随后继续无言地散步。 我大胆提醒他刚才突然岔到一边的话题。“你离开阳台了么,先生,瓦伦小姐进来的时候?”
  我差点儿以为他会拒绝回答这个简直不合时宜的问题。然而,相反,他从郁郁沉思中醒来,把目光转向我,阴云从眉宇间散开。“哦,差点都忘了塞莉纳。 好吧,接着讲。 一见到我迷得神魂颠倒的人进来,身边还陪着一个百般殷勤的男人,我就听到嘶地一声,嫉妒的毒蛇从月光照耀的阳台上窜了出来,抖开了盘蜷的身体,钻进我的背心,两分钟就侵袭到我的心窝。 奇怪!”他喊一声,突然又离开正题,“奇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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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怎么会对你讲出这一些秘密。 年轻的女士,你居然就这么平静地听着,我这样的一个男人,把自己与歌女情妇的故事,讲给你这样秀秀气气天真纯洁的姑娘听,好像这是人间上最平常的事似的。 不过后者正好解释了前者,这我以前已经提到过一次。 你稳重、周到、谨小慎微,生来就是为了倾听别人秘密的。而且说,我知道与我交流的心灵是什么样的心灵,它不易受到传染,与众不同,独一无二。 好在我不想伤害它,即使我想这么做,它也不会受到我伤害。 你和我谈得越多越好,因为我不会伤害你,你却能使我振作。“打完岔,他又回到正题——”我待在阳台上不默不作声。‘他们会到她房里来的,肯定,’我心想,我想来它一场伏击。 于是我把手伸进打开的窗户,拉上窗帘,只留了一条缝供我观察。 再闭上窗户,也留下一条缝,它足以透露情人耳语的山盟海誓。 然后我溜回到椅子上,刚落座,那一对就进来了。 我的目光连忙凑向那道缝隙。 塞莉纳的女仆进来,点了盏灯,放到桌子上,退了下去。 这回,这一对男女我就看得清清楚楚。 两人都脱下斗篷。那这是浑身绸缎,珠光宝气的瓦伦——当然是我送的礼物——还有她一身军官制服的陪伴,一看就知道是个子爵,花花公子,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