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5189
  这份外的礼仪似乎过分庄严。 不过,我还是回到自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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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在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帮助下,脱下黑呢外衣,换上一条黑丝衣裙,这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一套额外衣服,除了那件浅灰色的以外。 而按照我洛伍德的服饰观念,那件灰色的太漂亮了,除了头等重要的场合,是适宜穿着的。“你得别个胸针。”费尔法克斯太太建议。 我只有一件小小的珍珠饰物,那还是坦普尔小姐临别时送我的纪念品。 带上它,我们两人一起下楼。 害怕见生人的我,如此一本正经地被罗切斯特先生召见,简直是活受罪。 我让费尔法克斯太太打头先进餐厅,穿过外屋时我竭力走在她阴影里。 走过拱门,帷幔已经放下,进入另一头雅致的套间。桌上点着两支蜡烛,壁炉上还有两支。 沐浴着熊熊炉火的光与热里,派洛特卧着——阿黛勒跪在它旁边。 半躺在睡榻上的是罗切斯特先生,他的一只脚在靠垫上垫着。 他正注视着阿黛勒与狗。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庞。我认识这位赶路人,两道浓浓的粗眉,方方的额头,让横梳的黑发一衬,更方了。他那坚毅的鼻子,与其说漂亮,不如说更能显示个性;他的大鼻孔,我认为,那表明他易怒;他严厉的嘴唇、下巴与下颚——对,这三者都很严厉,一点儿也不错。 他的身材,此刻已脱去斗篷,我发现,与他方方正正的相貌很相称,大概算得上体育术语中所说的好身材吧——胸宽腰细,虽然既不高大又不健美。罗切斯特先生肯定已知道费尔法克斯太太和我进了门,不过他好像并不想理睬我们,因为当我们走近时,他连头都没抬。“先生,爱小姐来了。”费尔法克斯太太平静地说。 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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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点头,仍旧瞧着那狗和那小孩。“让爱小姐坐下吧。”他说并勉强生硬地点了一下头,不耐烦却不失礼的腔调似乎在进一步表示“爱小姐来没来与我有何关系?这阵我可不想跟她打招呼”。
  我坐下来,不再感到窘迫。 全套礼仪的接待反而令人慌乱,因为我无法报之以温文尔雅,而但粗鲁任性反倒使人不必拘礼。 相反,合乎礼仪的沉默,古怪的举止,倒对我十分有利。 再说,这种违反常情的做法也够刺激的,且看他如何继续下去。他仍旧像尊雕像,既不开口也不动窝。 费尔法克斯太太大概觉得该有人表示一下友好,就开始讲话。照常和和气气,照常的老一套——对他忙了一天表示慰问,并说他脚扭了一定疼得厉害,心里烦躁,又夸他忍受这一切的耐力与毅力。“太太,我想喝点儿茶。”这是对她的唯一的回答。 她忙起身按铃。 托盘送来之后,又动手摆好杯子、茶匙等等,殷勤又麻利。我和阿黛勒走到桌前,但主人却并不离他的睡榻。“请你把罗切斯特先生的茶送过去好吗?”费尔法克斯太太对我道,“阿黛勒没准儿会弄洒的。”
  我照办了,他从我手中接过茶杯时。 阿黛勒觉得这是为我提出要求的好时机,就叫道:“先生,你小箱子里不是有件什么礼物要送给爱小姐么?”
  “谁提起礼物来着?”他硬梆梆地说,“你期盼礼物么,爱小姐?喜欢礼物么?”他细细打量我的脸,目光阴沉、恼怒、刺人。“说不上来,先生,我对礼物没什么经验。 人们一般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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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礼物能让人愉快。“
  “一般认为?那你怎么认为?”
  “请给我点儿时间,先生,才能给您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件礼物可以有许多方面,对不对?人得通盘考虑之后才能对礼物的性质有何看法。”
  “爱小姐,你不如阿黛勒直率,她一见我就大叫大嚷地要礼物,而你却拐弯抹角。”
  “因为配不配得到礼物,我没有阿黛勒那样有自信。她可以做为老熟人提出要求,也可以照老习惯这么做,因为她说你早就习惯送礼物给她。 但如果非要我就此事发表看法,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我是陌生人,又没做过什么可以值得感谢的事。”
  “哦,不要用过分谦虚来帮忙!
  我考过阿黛勒,发现你在她身上下了不少功夫。 她不机灵,也没天分,但这段时间不长,她却进步不小。“
  “先生,您已给了我一份好的‘礼物’,我感谢不尽。 自己的学生受到夸奖,正是做老师最向往的东西。”
  “哼!”罗切斯特先生哼一声,默默喝茶。“到火边来。”主人下令。 托盘已被端走。 费尔法克斯太太拿着毛线活儿坐到一个角落,而阿黛勒则拉着我的手在屋里转来转去,给我看蜗脚桌和五斗橱上漂亮的书籍和装饰品。听到主人吩咐,我就有义务服从。 阿黛勒想坐到我腿上,却被打发去跟派洛特玩了。“你来到我家已经有三个月了?”
  “是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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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从——?”
  “洛伍德学校,在××郡。”
  “啊!那是慈善机构——在那里待了多长时间?”
  “八年。”
  “八年!
  你生命力一定极强,我还以为只用一半的时间就能摧垮任何人的体质!怪不得你一副另一个世界的表情。 不知你从哪儿搞来这么张脸。 昨天晚上你从海村道上走过来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就想起了一些神话,还差点儿就要问你是不是给我的马施了魔法。 直到现在还没得到肯定呐。 你父母是谁?“
  “他们已经去世了。”
  “从没有过,我猜你。 还记不记得他们?”
  “不记得。”
  “我想也记不得了。所以你坐在那梯阶上等待你的伙伴?”
  “等谁,先生?”
  “绿衣仙人呗。有月亮的天空对他们正合适不过。是不是因为我打破了你们跳舞的圈子,你就把那该死的冰铺在路上?”
  我摇摇头:“绿衣仙人一百年前就离开英格兰了,”我说得与他一样一本正经。“就连海村道上,或附近的田里,你也甭想找到他们的影子。 我想不论夏天、秋天,还是冬天,月亮都再也不可能照到他们的狂欢了。”
  费尔法克斯太太丢下毛线活儿,皱起眉头,好像在纳闷这算什么谈话。“好吧,”罗切斯特先生接着说,“要是你不承认有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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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总有一些什么亲戚吧,叔叔婶婶之类?“
  “没有,先生,我从没见过。”
  “那你有家吗?”
  “没有。”
  “你兄弟姊妹住哪里?”
  “我没有兄弟姊妹。”
  “那是谁推荐你到这儿来的?”
  “我自己登广告,费尔法克斯太太给了我答复。”
  “是这样”
  ,好心的太太现在明白我们在说什么了。“我天天感激主引导我做出了这个选择。爱小姐是我难得的伙伴,也是阿黛勒和气细心的老师。”
  “不要劳神给她做鉴定了。”罗切斯特先生回答。“好话不会让我偏听偏信,我会自己作出判断。 她一开始就让我从马上摔了一跤。”
  “是么?”费尔法克斯太太惊异。“扭伤了脚也得谢谢她。”
  老太太已完全被弄糊涂了。“爱小姐,你在城里住过没有?”
  “没有,先生。”
  “与人来往多么?”
  “除了洛伍德学校的学生和老师外,我没有什么交往。现在认识了桑菲尔德的人。”
  “书读得多吧?”
  “碰上什么书我就读什么书,数量不多,学问不深。”
  “你过得像个修女。不用说,宗教仪式方面受过严格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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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罗克赫斯特,我知道他人,是他掌管洛伍德,是位牧师吧?“
  “是的,先生。”
  “你们这些姑娘都非常崇拜他吧,就像——修道院的修女崇拜她们的院长一样。”
  “哦,不。”
  “你很冷静?
  不?
  什么话?
  一个见习修女不崇拜她的牧师,听起来可有些亵渎神灵。“
  “我讨厌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而且跟我有同感的不止一个人。 他很冷酷,又自负又爱管闲事。 他剪掉我们的头发,他为了省钱,买的全是坏针坏线,简直没办法用。”
  “那样省钱可不划算。”费尔法克斯太太插嘴,又跟上了我们谈话的思路。“而这就是他最严重的罪状?”罗切斯特先生问。“在任命委员会以前,他独掌伙食大权,他总是让我们饿肚子。 一星期一次的长篇训话乏味得要命。 还要我们天天晚上读他自己编的书,尽是暴死呀,审判呀,吓得我们都不敢睡觉。”
  “你几岁到的洛伍德?”
  “十岁左右。”
  “你在那儿住了八年。 这么说,你现在十八岁?”
  我表示同意。“你瞧,算术很有用,没它我都猜不出你的年纪来,像你这样五官与神情不一致的人,要判断可不容易。 现在讲讲你在洛伍德都学了些什么?会弹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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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点。”
  “当然,都是这么回答的。到书房去——我是说如果你乐意的话——原谅我命令的口气。 我习惯了说‘这么做’,人家就这么做了。 我没办法为一个新来的人就改掉老习惯——那么,去吧,到书房去,带上支蜡烛,让门开着。 你坐到钢琴跟前,弹支曲子。”
  我起身服从了他的命令。“够了!”几分钟后他叫道,“你真会弹一点儿,我知道了,跟其他英国女学生一样。 或者可能比有些人强几分,但并不好。”
  合上钢琴,走回来。 罗切斯特先生接着说。“阿黛勒今早给我看了几张素描,说是你画的。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全都出自你的手,说不准有位老师帮过你?”
  “不,的确没有!”我突然插嘴。“啊,刺伤了自尊。 好吧,去拿你的画夹来,如果你能保证里头的东西全是自己画的。 不过,拿不准就别下保证,我可认得出那些七拼八凑的玩意儿。”
  “那我什么也不用说,您自己判断好啦,先生。”
  我去书房拿来画夹。“把桌子搬过来。”他吩咐。我把桌子推到他睡椅跟前。阿黛勒和费尔法克斯太太也走过来看。“别挤,”罗切斯特先生道,“等我看完了再接过去。 不要把脸往我跟前凑。”
  他仔细看过每一张素描和油画,把三张放到一边,其余的看完之后就一把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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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画拿到另一张桌子上去,费尔法克斯太太,跟阿黛勒一起看看——你(他扫我一眼)——回到你位子上,回答我的问题。看得出来,这些画都出自一个人的手,是你的手吗?”
  “是的。”
  “你什么时候有功夫画这些画的?
  它们既费时间,又伤脑筋。“
  “在洛伍德的最后两个假期画的,那时候我没别的事可干。”
  “从哪儿得来的摹本?”
  “从我自己脑袋里。”
  “就是你肩膀上扛的那个?”
  “是的,先生。”
  “那里头还有别的类似的东西么?”
  “我想可能有。 我希望——还有更好的。”
  他把画铺开,再一张张的仔细看。趁他忙着看画的时机,读者呵,让我告诉你,那是些什么画。 首先必须声明它们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题材倒的确是活生生的闪现在我脑子里。 未动手之前,心灵的眼睛就已看到了它们,非常美丽。 可我的手怎么也不听使唤,结果画出来的东西都不过是自己构思的暗淡无光的写照。这几张全是水彩画。 头一张画的是乌云低垂,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翻滚着。 所有远景和近景都黯淡无光,或者说最前面的波涛如此,因为画中没有陆地。 一丝微光照亮了半沉的桅杆,那上面栖着一只鸬鹚,又大又黑,双翼溅着海浪的泡沫,嘴里叼着一只镶嵌着宝石的金镯。 这东西我用调色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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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最鲜艳的色彩点染,并极尽自己的画笔勾划得闪烁醒目。沉在那鸟和桅杆之下,透过绿色的海水,是一具溺水的尸体,一条美丽的胳膊是唯一能看得清的肢体,金镯就是从这条胳膊上冲掉或被啄走的。第二幅的前景是一座朦胧的山峰。 青草树叶好象被微风吹得歪歪斜斜,远处和头顶铺展着广阔的天空,一片深蓝的暮色中,一个女人的胸像朝天空升起,是我用尽量调出幽暗与柔和的色彩画成。 她暗淡的额上王冠般戴着一颗星星,底下的轮廓好似透过一阵迷雾,她的目光明亮、幽黑而狂乱,头发阴影般飘飞,仿佛无光的云朵,被狂风或雷电撕碎,脖子上一抹月华般淡白的反光,相同的淡淡光泽点染着层层薄云,云端中升起的就是那位垂着头的金星美人。第三张画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