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朝令夕改      更新:2023-03-05 16:45      字数:5086
  随人流奔向户外。花园是一片围场。 围墙高耸,遮住了视线,挡住了外面的一切。 一条有顶回廊沿一侧伸展,宽敞的走道与中心的一块地相接。 这块地被分割成几十块小苗圃,苗圃是分给学生们培植花草的,每个学生负责一块苗圃。 鲜花盛开时节肯定赏心悦目。 但眼下正月将尽,满眼枯萎凋蔽。 环顾四周,我冻得发抖。 现在到户外活动未免太冷。 天并没真下雨,但迷迷蒙蒙的大雾使天空一片阴沉。昨日的暴雨今天依积在地上。身体健壮的女孩子跑来跑去活泼地做游戏,苍白瘦弱者们只好在回廊上挤作一团避雾取暖。浓雾渗透她们哆嗦的身子,不时传来一声声干咳。我还没与任何人搭话,也似乎没人注意到我。 我独自站在一边,所幸的是这种孤寂我早已习惯了,所以并不觉得特别压抑。 我靠在阳台的一根柱子上,裹紧灰色的斗篷,尽量忘却身外刺人的寒冷与体内噬人的饥饿,集中注意力观察与思考。 当时的思绪过于凌乱含混,不值一记。 我几乎不知自己身居何处,盖茨黑德与往昔的生活仿佛都已飘得很远很远。眼前的一切模糊而又陌生,将来的一切更是无法猜度。 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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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修道院般的花园,再抬头看看那座校舍。 教学大楼一半陈旧灰暗,另一半却相当新。 新的一半包括教室和宿舍,竖框的格子窗采光极好,使它看起来更像教堂。 门上一块石牌子上刻着这样的字迹:洛伍德慈善学校——该部由本郡布罗克赫斯特府内奥米。 布罗克赫斯特重建于公元××××年。“你们的光也当这样照在人前,叫他们看见你们的好行为,便将荣耀归给你们在天上的父”——《马太福音》5章16节我把这几句话读了一遍又一遍,觉得它函含着某种含义,可我却无法完全理解。 正在琢磨“学校”二字,想弄清楚第一句话和那句经文之间的联系时,身后突然响起一声咳嗽,我回过头。只见附近石凳上坐着一个女孩,正低头专心看书。从我站的地方就可以看清书名——《拉塞拉斯》,怪名字,挺诱人的。 她翻过一页,偶一抬头,就趁机直截了当地问她:“这本书有意思吗?”我打定主意改天跟她借来看看。“我挺喜欢。”她停了一两秒钟才回答,并且打量我一阵。“讲什么的?”我再问。 不知胆量从何而来,我竟敢开口跟生人搭话,这可与我的天性和习惯相违背,想必是她的专注触动了我心弦,因为我也喜欢看书,虽说是些肤浅幼稚的书,严肃深奥的书还看不懂也消化不了。“你可以翻翻看。”女孩把书递过来。我很快就翻了一遍,确信内容没书名诱人。《拉塞拉斯》对我不足称道的口味太枯燥,没有仙女,没有妖怪,印得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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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实实的书页上连彩色图画也没有,于是把书还给她。 她默默接过去,一声不响,正打算再度沉迷于书本之中,我又大胆打搅她——“能不能告诉我那门上的石匾写的什么意思?
  洛伍德慈善学校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来住宿的这幢房子呀。”
  “为什么要叫它慈善学校?它跟别的学校不一样么?”
  “这是所慈善性质的学校,你和我,还有其他所有学生都是慈善学校的学生。 我猜你是孤儿吧?你爸或者你妈是不是去世了?”
  “我记事之前他们就都去世了。”
  “对了,这儿所有的姑娘都是孤儿要么死了爸或妈,要么爸妈都死了,所以这是一所专门教育孤儿的学校。”
  “咱们不用付钱么?人家不收钱养活咱们?”
  “咱们付钱,或咱们的亲友付钱,每名学生一年付十五镑。”
  “那人家为什么管咱们叫慈善学校的孩子?”
  “因为十五镑根本不够支付住宿费和学费,缺的部分靠捐款来咨助。”
  “什么人捐款呢?”
  “这附近和伦敦的一些布施的太太和先生。”
  “内奥米。 布罗克赫斯特是谁?”
  “就是石匾上记载的盖大楼新区的那位太太,她儿子监管这儿的一切。”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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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他是学校的司库和管事。”
  “这么说,这房子并不属于那位挂着块表,说可以给咱们面包和奶酪吃的高个子小姐啦?”
  “坦普尔小姐?哦,不是的!要属于她就好了,可是她还必须得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向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负责。 咱们吃的穿的都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买的。”
  “他住在这里吗?”
  “不——他住在离这儿两哩路的一座大庄园里。”
  “他是个好人吗?”
  “是位牧师,据说他做了许多好事。”
  “你刚说那位高个子小姐叫坦普尔小姐?”
  “是的。”
  “那其他的老师叫什么?”
  “红脸蛋那个是史密斯小姐,她管劳动,负责裁剪——因为咱们得自己缝自己的衣服,罩衫呀,外衣呀,所有一切。小个子黑头发的那位是斯卡查德小姐,她教历史和文法,还负责二班背书。 披一条披肩、腰上用黄缎带拴条手绢的是皮埃罗夫人,她从法国里尔来,教法文。”
  “你喜欢这里的老师们吗?”
  “很喜欢。”
  “喜不喜欢那位黑黑的矮个子和那位什么夫人来着?
  我说不上来她们的名字,不像你。“
  “斯卡查德小姐性子急,你得当心甭惹她生气。皮埃罗夫人倒不是坏人。”
  “但是坦普尔小姐最好,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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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普尔小姐心肠好,人也很聪明,比这里所有的人都强,因为她比谁都懂得多。”
  “你在这里很久了么?”
  “两年了。”
  “是孤儿?”
  “我妈去世了。”
  “在这里快活吗?”
  “你问题太多了。现在我回答够啦,这会儿我想看书啦。”
  但这时吃饭铃响了,大家都进屋。 饭厅里散发一股气味并不比早餐那刺鼻的气味更让人有胃口。 午饭盛在一只大铁皮桶里,热气腾腾的冒着臭油味儿。 原来这东西是用烂土豆和少量臭肉混在一起煮的,每个学生分得满满一盆。 我努力下咽,暗忖不知是不是每天都吃这种东西。午饭后,大家立刻加到教室,又开始上别的课,直到五点钟。下午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那个跟我在回廊上交谈的姑娘被斯卡查德小姐撵出历史课,罚她站在大教室当中。 这种处罚在我看来算得上是奇耻大辱,尤其是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她的样子有十三岁或更大。 我还以为她会流露和伤心和羞耻呢,但她竟没有流泪,也没有脸红。 严肃镇定地站在那儿,成为众目睽睽的中心。“她怎能这样默默忍受——坚强忍受?”我问自己。“如果是我,会巴不得地球裂条缝把自己给吞掉。 她那样子像在想心事,与惩罚无关,与处境无关,与眼前或周围的所有事都无关。 听说过白日做梦——她该不是在做白日梦吧?她眼睛盯着地板,可我断定她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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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目光内向,直视自己心灵。 她在凝视自己的记忆,我相信,而不是眼前实实在在的东西。 真想知道她是个怎么样的姑娘——乖孩子还是淘气精?“
  五点刚过,又到了吃饭时间。 是一小杯咖啡,半片黑面包。我狼吞虎咽,吃的有滋有味。要是能多给点儿就好了——因为我还是饿。 饭后娱乐半小时,然后学习。 最后是一杯水,一块燕麦饼,祷告完毕,上床睡觉,就这样渡过了洛伍德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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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又开始了,与头天一样,借着灯芯草蜡烛的弱光起床穿衣。 不过这天早晨不得不免掉洗脸仪式,因为罐里的水结冰了。 头天夜里天气突变,凛冽的东北风彻夜呼啸吹透了卧室窗户的裂缝,使我们在床上冷得发抖,把罐里的水也冻成了冰。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祷告和读《圣经》还未结束,就已经快被冻死了。 早饭时间终于来临。 今早粥倒没烧煳,还能下咽,但份量太少。 自己的这份多少呀!要是能吃双份多好。这天我被编入第四班,并给布置了日常的任务和作业。在这之前,我还是洛伍德活动的旁观者,现在已经成为其中的一名成员。 开始还不习惯背书,功课显得又长又难,不断变换的任务也令人不知所措。直到下午三点左右才总算开心了,史密斯小姐往我手里塞了条两码长的薄纱布料,还有针、顶针等等,我被打发坐到教室安静的角落去,照样子缝一条滚边。 这时候大多数人也在做针线,只有一个班仍旧围着斯卡查德小姐念书。 做活计的人鸦雀无声,她们功课内容和每个学生的表现就听得一清二楚,史密斯小姐的责骂和赞扬也声声在耳。 这是堂英国历史课。 念书人当中,我特别注意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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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认识的那个姑娘。 开始上课的时候她站在全班排头,可由于发音错误或是不注意停顿,突然给叫到排尾去了。 即使在这么个不起眼的位置,斯卡查德小姐还是老盯着她,不断用下面这些话训斥她。“彭斯,”
  (这大概是她的姓。这儿的姑娘都被以姓相称呼,跟其他地方的男孩子一样)
  “彭斯,你把鞋子踩偏了,快把脚趾头伸直。”
  “彭斯,别把下巴伸得太难看,收回去。”
  “彭斯,我要你把头抬起来,站在我面前这副模样可不行。”等等,等等。姑娘们一间读完两遍,就得合上书,挨个接受考问。 这课是关于查理一世当政的时期。老师问了五花八门的问题,吨位呀,佣金呀,造船税呀,多数同学都回答不上来,但一轮到彭斯,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她好像牢牢记住了全课内容,什么问题都对答如流。 我一直期待斯卡查德小姐会夸奖她上课专心,可是,她不但不表扬反倒忽地大骂:“你这脏脏兮兮的讨厌丫头!今早又没洗指甲!”
  彭斯没说话。 真不懂她的沉默。“真是的,”我暗暗嘀咕,“为什么不说明水冻了冰,没办法洗脸洗指甲呢?”
  史密斯小姐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她要我撑住一把线,好让她绕成团。 还不时跟我讲话,问我以前上过学没有,会不会划线、针法、编织等等。 直到她放我走,我才能接着观察斯卡查德小姐的行为。我回到位子上时,那位小姐正在下令,没听清什么内容,只见彭斯立即离开教室,去了藏书间。 须臾返回,手里拿着绑成一束的小树棍恭恭敬敬地行个屈膝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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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这可怕的刑具交给斯卡查德小姐,然后不声不响的不用别人指点就自己解开围裙,老师立刻用那小树棍狠狠抽打她的脖颈。彭斯的眼睛里没有闪现一滴泪珠,我却停下手中针线,手指直哆嗦。 这种情景令人生起满腔莫名奇妙的怒火,而彭斯却面不改色,沉郁的表情依旧和平素一样。“顽固不化!”斯卡查德小姐训斥道,“什么也改不了你邋里邋遢的毛病。 把棍子拿走。”
  彭斯遵命。 当她从藏书间出来时,我仔细看她,发现她刚把手绢放回衣袋,瘦弱的脸颊泪痕犹在。晚间娱乐的一小时是洛伍德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五点钟吃的那点儿面包,那口咖啡,虽不能解饿,却给人增添了一些活力。一天的紧张也松弛下来,教室比上午暖和多了——炉火也获准烧得旺些,这样多少替代了还没有点上的蜡烛。通红的火光,热闹的喧闹,嘈杂的声音,带来一些受欢迎的自由感。在目睹斯卡查德小姐鞭笞彭斯的当晚,我照常在桌凳和欢笑的人群之间徘徊。 没有一个伙伴,但并不觉孤单。 来到窗前,偶而拉起百叶窗朝外看看,大雪纷飞,窗玻璃下端已堆起一层。 能够把耳朵凑近窗户,就可以清清的分清有屋里欢快的喧闹与屋外风儿忧伤的呻吟。如果是最近刚刚离开温暖的家和慈祥的双亲,那此时我应当觉到生离的痛苦,那风声肯定会伤痛我的心,那暗夜的混沌会扰乱我的平静。 但实际上,我从二者得到的却是一种莫名的兴奋。在躁动与狂热之中,我真希望那风吼得更响,那天变得更黑,那喧闹直达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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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凳子上跳过,又钻到桌子下面,朝一炉火靠近。 在那儿看见了彭斯,她跪在高高的铁丝防护栏前,以书为伴,远离周围的一切,聚精会神,正借余烬昏暗的光线默默读着。“还是《拉塞拉斯》呀?”我走到她身后问。“是的,”她回答,“刚读完。”
  五分钟内她合上书,这正合我意。我琢磨:“这会儿大概能让她开口了。”
  于是坐到她身边的地板上。“除了彭斯,你还有别的名字吗?”
  “海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