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作者:标点      更新:2023-02-27 21:58      字数:4533
  醉茶志怪”记载了一则故事,说一个秀才死后,灵魂走到女儿家里,而他的女儿正临盆待产,结果秀才一个闪失投胎成为女儿的儿子,秀才因痛苦如此结果,变成哑巴。而这重新投胎的下场是,原来的女儿成为母亲;女婿变成父亲;孙子成为兄长。当一家人得知此结局,不但没有因转世轮回而喜悦,反而因遭此人伦大变而抱头痛哭。
  我举此例是想说明,儒家的伦理观是建立在唯一可见的现世观点上的,如果凡事要考虑无数的前世业障,对于儒家的人伦观将造成极大的破坏,所以人儒家的观点来看,他们是绝对拒斥转世观念的。笔记小说是代表人们的想法,也可满足一般老百姓对灵魂不朽的渴望,也提醒大家这份渴望对现实所带来的困扰,它所代表的是儒家和佛家这两种思想在中国人内心的纠葛。
  黄:以王的论点,轮回是种宗教信仰,这主面他无任何意见。但基本上他都不承认轮回是实际存在的。而问题的,轮回的真实性、存在否,目前的科学知识仍无法回答。请高教授就个人的体验出发,从西洋、英美小说中就这两点表明较清楚的观点。
  高:佛教有很多层次,并非单纯的吃斋、念佛、修桥、铺路,它更是一种修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王先生真有科学实证的精神,理就修禅试试。谈及笔记小说对人伦规范的可怕的破坏性,我认为王先生为了维护儒家似乎已经放弃了科学的求证立场。另一点,关于人伦立场,佛家,常言:“众生如母”,佛家相信在无限的时间及空间之中,众生经历无限的轮回,因此六道众生皆可能是我累生累世之父母,如今沦为畜生道者,我何忍食其肉?因此素食主义,于佛家而言,是一种大孝,一种悲心,是人伦关系的极致。相对于中国文字,我想举因写“美丽新世界”而驰誉全球的文学家赫胥黎作为例子。他个人的心路历程从早年的虚无主义到不可知论者,再成为一个神秘组织的信仰者,可以说是极富戏剧性。1955年赫胥黎在第一任妻子癌症临终前,尊循“西藏度亡经”的作法,在妻子耳边不断地呢喃叮咛,要她放下一切人世间的牵挂,纵身迎向前面的清静法界。赫胥黎终前,亦请第二任妻子照此方法向他度亡。他虽然相信轮回,但最终的希望仍是永远超脱轮回,这正是一个证信佛教徒的作法。
  最近三、四百年西洋的科学发展,把基督教的神学基础、宗教信仰几乎连根拔起。尤其近100年来,有许多敏感的诗人、哲学家、艺术家非常渴求宗教经验,但却没有安心立命的寄托,也没有修持的法门。英国心理学家兰恩(R。D。Laing),就曾在一本书中提到尼采、赫德琳、克莱尔等人抑郁发疯而终,原因之一就在于得不到灵性经验。其实西洋宗教史上从奥古斯汀开始,许多人一心一意的修行,希望能与上帝沟通,然而17世纪宗教革命后,“与上帝沟通”的神秘主义者,却被教会视为天才或怪物,尤其的怪物。教会认为人若能与上帝直接沟通,教会则毫无存在的价值。由于教会始终压抑神秘主义的修持,科学也压抑宗教,导致英国在19世纪维多利亚时代史无前例的大规模的丧失信仰,历史学家如卡来尔;科学家如达尔文;小说家如哈代,纷纷放弃神职,脱离教会。这并不是偶然现象,这种历史背景也说明了赫胥黎这一类的西洋知识分子为何在20世纪乞灵于东方神秘主义。
  黄:相信轮回及有没有轮回于后将有讨论。先问高教授两个问题,一是一个人若娶了前世的母亲为妻,那该如何?二是若一个人杀了前世杀他的人,一报还一报,那于法律上该如何审判?
  高:这很难回答,但若一个正信的佛教徒会觉得这并不重要,佛教最重伦理,东方人尤其重大孝,佛教是重一体两面,一是最高的智慧,一是最大的慈悲,两者并存。佛言:“三千大千世界,每一寸土地都是我曾为救众生肝脑涂地的地方。”这说明了佛的慈悲,至于佛的智慧,因为我还只是个凡夫,所以无法充分揣测。凡夫与佛的差异,就象佛教界老前辈沈家桢老居士所说的“蝌蚪”与“母蛙”的关系,一群小蝌蚪在河里幻想着岸上种种美景,“宗教之美,百官之福”,但由岸上回来的母青蛙却说:“事情并非如你们的想象,等你们蜕变成青蛙之后就知道了。”我自己当然是一只小蝌蚪,但我深知由小蝌蚪变成母青蛙,却必须时时勤修实证,如果只读笔记小说而不勤修实证,只怕很难一窥堂奥。
  黄:前世经验与精神医学有很密切的关联性,可否请王医师谈谈有关催眠的一些相关案例。
  王:如前所说,催眠疗法的可信度只有50%,基本上,精神医生对于是否有前世并不是很感兴趣也很难去求证。但有趣的是,前世的回忆通常与今生的困境有关,例如一个恐水症患者,他的前世原来是被水淹死的。尽管真假辨,但精神科医生却发现患者在回溯前世时非常痛苦,好像是正在体验该事。而且醒来后原来的症状都会显著改善,因此前世疗法亦有些精神医师采用,但并非正统疗法。
  我相信前世回忆与催眠师的诱导及暗示有关,美国肯塔基大学曾作过一个著名的实验。他们随机找来了三组学生,第一组告诉他们轮回转世确有其事,结果催眠之下,有85%的人宣称回溯起前世;第二组以中性的指导语,客观地描述前世经验的未知性,则只有60%的人忆起前世;最后一组则以充满批判的说词谈论前世,能回忆前世的人降为10%。这个实验相当强烈地指出催眠的暗示作用。
  另一例则是非常著名的福克斯三姐妹,她们自称鬼魂附身能通灵,遂造成1848年起全美多了3万灵媒,她们甚至到白宫及英国维多利亚女王面前表演,极负盛名,但于1888年,三姐妹之一却做了一番告白,表明通灵之说全是骗局。
  而菲利浦事件是要参予降灵会的成员先读一本小说,此书述及菲利浦的一生,是本虚构的纯小说,但在降灵会中,问各项有关菲利浦的问题,每个在场人员的答案均与书上所述相同,而事实上菲利浦此人纯属虚构,是要本不存在世界上的,这些事件可以证明轮回转世之说纯粹是来自参与者的心理作用。
  黄:王溢嘉总是提一些不相信的例子,可否请高天恩谈谈他亲身经历的“观落阴”的真实情形。
  高:我始终不愿谈个人经验,我希望客观,根据阅读经验来解释。举一个例子,有关宋朝黄庭坚的故事,他26岁中进士,拜黄州知州;在州衙午睡,梦见吃了一碗芹菜面,醒来尚有余香,第二天仍做相同的梦,在梦醒后他便出门往前寻去,看见一位老太太,发觉老妇人正在以芹菜面为已死去26年的女儿忌辰表示追怀。一谈之下,前尘往事又回到脑中,而老妇的女儿生前的诗文竟与黄庭坚今生诗文雷同,庭坚认出了前世的母亲,跪拜在地,并奉养终生,这是江西省修水县志上的一段记载。相似的事件,出现在柏杨的小说选中的“龙眼粥”。我问柏杨先生是否受黄庭坚的影响,他不承认,也表示不信轮回,写此故事只为表现爱情的伟大,由此故事反证笔记小说中的题材是轮回,但却是以儒家的角度来批判佛教,就如柏杨先生写得如此感人,却不信轮回。
  9年前,我曾与柏杨先生、他的夫人张香华及一位昆虫学博士姚安莉小姐,受一个道士之邀,到道坛上经验“落阴观”的实际过程。当时,姚安莉在道士的做法下,真的神游地府一番,她在阴间见到了过去深深爱慕她,却因病辞世的一位美国友人,并在我们眼前一人分饰两角,像演双簧般地同时用英文说出双方的对话内容。这件事,我觉得就象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中所说:“天上地下之间,有太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是远非你那小小的哲学体系所能解释的。”
  黄:最后我想请两位就轮回转世修行、法律、伦理,甚至科学的观点作一个结论,谈谈社会功能的问题。
  王:我觉得对灵魂转世这个问题,一般人渴望需求的是心灵的真实,而非客观的真实。
  最后,我说一个在民间广泛流传的方孝孺的故事。方孝孺因得罪明成祖而被十族灭门,民间传说方孝孺是因为父亲早年所残杀的一窝蛇投胎转世来报仇的。我觉得如果以因果报应来解释方孝孺这件事,那么他所表现出来的读书人的高风亮节及信仰,以及明成祖的凶残本性,都在前世因果及轮回这论点下化为一缕青烟,这不但将一些可贵的情操稀释,也严重地扭曲真正的历史。
  “菩提达摩东来,只为了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我想,就用这句话作为我的结语。
  高:我想,王医师所强调的是从科学角度来批判,而我则从所阅读的资料来谈,所引用的也多是当代物理、西洋心理学家、医师他们本身对科学极限的省思。他们证实勤修实证的修持法门本身也是一种科学。而科学虽然力求客观,但却很难永远客观,这是由于人的受限所造成的漏洞。美国心理学家马思洛就曾针对科学家的傲慢与偏见提出批判,将他们的态度归纳为:“我的网子所网不住的东西,不能称之为鱼。”若网洞太大,很多鱼网不住,就称之全不是鱼,未免太过偏颇。另一句话:“如果我手中的工具只是一把榔头,我就把一切的东西都当成钉子。”这也看出科学方法的捉襟见肘与自以为是的一面。
  1964年因对镭射有重大发明而得诺贝尔奖的查尔斯·唐斯曾在他所著“论科学与宗教汇流”一文中谈到,科学与宗教的交融是无可避免的,两者间有相通之处,疆界也并非完全泾渭分明,双方面都是要寻求终极的真理。
  我想科学与神秘主义间各有自己的傲慢与偏见,我们应尽可能性地寻中道而行。当代的一个欧洲物理学家卡普拉曾写过一本书“物理之道”、书中他分别由目前最尖端的量子物理学及印度教、佛教等东方宗教谈起,并试着把当代物理学家和东方神秘主义宇宙观的相似处指点出来,显然是企图将传统格物致知的外家工夫与致良知的内家功夫共冶一炉,使其相辅相成了。我不妨引用卡普拉的话作为结论:“神秘主义或许懂得道的根源,却疏于道的枝干;科学则精于道的枝干,但却漠视它的根源。尽管科学并不需要神秘主义,神秘主义也不需要科学,但我作为一个人,却两者皆需。”
  黄:《前世今生》这书为什么是畅销书,为什么现在畅销,而不是前一、二十年?
  高:我想可能有愈来愈多的人们渐渐趋于接受,灵魂转世似乎是事实,轮回的观念一来能解决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二来也颇能为现代人的空虚心灵带来某种慰藉,虽然他们未必了解最终的解脱应是进入涅磐,终止轮回。最后,知识界——包括某种科学家、心理学家、人文社会学家——对灵异现象持一种较开放的、接受的态度,也是造成这类书籍畅销的原因。
  王:关于这点,大致上我与高教授看法并无不同,补充两点,一是一种周期性的发作的社会现象,并不因科学的昌明而消失,因科学无法提供我们生命的意义或价值,甚至于圆融的生命观,这些方面的科学都有所不足。一位未来学家奈斯比,曾预测未来人类对于灵性追求将成为一种趋势,一股潮流,他曾经说过一句话:“High Tack;High Tough”——高科技、高感触。人类需要的是深刻的感触,这是科学所无法提供的。即使轮回与灵修会成为潮流,我觉得那并不代表真实。想像要与真实、科学要与宗教,做一个区别,一如吴大猷先生所说:“知识不是靠宣传。”畅销书并不表示具有真实性,它与真理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要理清楚。
  (整理/林芝)
  小雨注:本书由贞德十九岁抄写(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