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作者:      更新:2021-02-17 18:55      字数:4763
  贵介郎君淡淡一笑,继续说道:“是啊,天下便有这般胆大之人。最可恨的是,这人赢了我之后,羞辱我之后,讥讽我之后,不等我反应过来,便一逃就是六年。她逃了也就罢了,可因那人之故,我从六年前,便……”他顿了顿,干脆不再说下去,而是问道:“你说这恨,深是不深?”
  那少年张着嘴,他傻呼呼地看着自家郎君,‘嗬嗬’半天,才愣愣地点头道:“看来这仇是结得深。”
  听到这回答,贵介郎君眯着眼睛一声冷笑。
  柳婧跑回自家大门外时,一时之间,恍如经过了数月数年,直有隔世之感。
  她扶着门框,一边调着气息,一边让自己的心恢复平静。
  理顺呼吸后,她暗暗想道:改天一定得求求鬼神,别再让我碰上那人了。
  她一个小姑子,生平第一次见到死人,见到刚刚从尸体上砍出来的热淋淋的鲜血,第一次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真切地感受到那种死亡将至的恐惧,就是因为那贵介郎君。
  这一次,她其实还可以更镇定一点。可这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往往刻骨铭心。她本是一想到那黑衣首领便仿佛又回到那死亡将至的那近乎窒息的一刻。更何况,她再次遇上这人,恰好是这人在抄家收监之时!
  她一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恐惧和绝望和羞躁,算是在那人那里品味足了。她现在也不知道要如何避开这命中的魔障。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祭拜鬼神,请它们庇护自己远离那人,庇护柳府早点回到昔日光景。
  咬着牙扶着门框,让自己完全冷静后,柳婧大步回了家。
  几乎是她一出现在家门口,三妹柳萱便扑了过来。柳婧连忙抱上,小女孩搂着她的颈,格格笑道:“大兄,我要出去玩儿,母亲说,你许了,我才能出去。”
  她许了,她才能出去?
  母亲这是把家里的权利,正式移交给她了?
  柳婧腰背一挺,鼓起刚才被那贵介郎君吓得虚软了的胆气,搂紧妹妹,大步朝里走去。
  转眼间,她来到了柳母的房间里,看到还在刺绣的母亲,柳婧把妹妹放在一侧,跪在地上,轻声说道:“母亲,可以去看父亲了。”
  柳母抬起了晕花的眼。
  她先是看了女儿一阵,过了一会,因过于疲惫,声音哑涩地说道:“你说什么?母亲没有听清。”
  不等柳婧重复,她又道:“你说可以去看你父亲了?你王叔跟母亲说过了,那些狱卒都是伸手就要金,一般的铁钱他们瞟也不瞟一眼……哎,这一家子不吃不喝,也应付不了那群老鼠啊。”
  柳母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刚低下头去绣了两针,突然明白过来。慢慢的,她涩声说道:“婧儿,你弄到金了?”
  柳婧点了点头。
  “你赚了多少?赚到了可以去看你父亲的钱了?”见到柳婧点头,完全清醒过来,也实在想不出女儿如何来钱的柳母脸一沉,“我柳府至今,可是没有出过大奸大恶之徒的!”
  柳婧连忙叫道:“母亲!”高声唤了一句,令得柳母安静下来后,柳婧认真地说道:“这金来路没有问题。”
  她说道:“吴叔不是跟您说过吗?上次我雇的那二十个浪荡子,曾经在各处人多口杂之地听了四十天的是非闲话。我这金,便是从其中一则闲话而来。”
  她走到自己的房间,把那册子拿出来,把其中一项指给柳母看了后,耐心地说了自己到了常府后的交涉过程。不过在提到常府被查抄时,她只轻描淡写地说道:“幸好那时女儿已经离开常府了。”
  柳母细细地又问了她几句,心下相信了。她翻着那册子,眉开眼笑地说道:“母亲长得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知道,这闲杂人等的口角是非中,居然也能生出金子来。”
  柳婧笑了笑,从袖中拿出装了一百两金的盒子给柳母。
  饶是柳母本已相信,可当她真正看到这一百金时,还是被那金光炫花了眼。要知道,她和一大家子人,日日夜夜做工,累得眼睛都睁不开,腰酸得动也动不了,一日所得,也不过三四枚铁钱。可她聪明能干的女儿一出手,轻轻松松便到手一百金。这是一百两金子啊,这一百两金子,可以让一大家子吃喝一二年,可以让她见到她的夫君,可以让那些狱卒善待她的夫君!
  柳母想到激动处,不由哽咽起来。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失态,便转过脸用袖子拭着眼。
  柳婧任由母亲静静的哭泣着。
  等到柳母的啜泣声好不容易止息了,柳婧轻声道:“母亲,我们去见父亲吧。”
  “是,要见你父亲,见你父亲……”因太过激动,柳母已语无伦次。
  因柳母太过激动,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母女二人才打扮好,当然,柳婧还是那么一副男子模样。同时,按照柳婧的要求,她的母亲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裳。因为脸上有伤,她还特意戴了一顶纱帽。
  说起衣裳,毕竟柳府也曾富贵过,所以柳母要穿华裳,家里还能找到两件。至于柳婧,她自是穿着那租借来的男子华服。
  一出府门,她又租了一辆马车,这才带着两个仆人,赶向监牢。
  看着那出现在视野中的监牢,一个仆人凑近柳婧低声说道:“大郎,你说那些狱卒会不会看到我们穿得好,就使劲索要钱财?”
  柳婧沉默了一会,轻声回道:“或许会……不过我想,应该是好处更大些。反正在见狱卒时,你们别说话,一切由我处理。”
  不一会,马车到了。柳婧先走下马车,然后,她扶着母亲下了马车。
  正要闲谈着的几个狱卒,在看到这家人走来时,都是瞬时睁大了眼。这些狱卒,在官吏中是下下等,他们升职的可能性不大,一个个挖空了心思钻营的,便是怎么从犯人和犯人家属身上多得一些钱银。
  因此,这些年来,他们早就养成了衣帽识人的功夫。
  不过柳婧一家,毕竟曾经富贵,柳婧和戴了纱帽的柳母缓步走来时,那风范十足十的。便是几个仆人,跟在柳父柳母身边多年,也早历练出来了。
  几个狱卒把她们看了又看,最后,一个狱卒忍不住迎了出来,问道:“几位这是?”……这小郎君和这戴纱帽的夫人看起来挺不一样的,该不会是哪位贵人家的吧?
  第十七章 柳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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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婧上前一步,温和问道:“柳行舟可是关押于此处?”
  竟是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要不是有交待在先,柳母等人这时都要朝她侧目了。
  与狱卒相见时要有什么表情,要说什么话,柳婧就在家中暗暗预演过无数次。因此,她此刻的温和,是一种隐在骨子里的居高临下,不耻下问。
  果然,越是这样的温和,越是让人不敢轻忽,一狱卒马上应道:“在。”
  柳婧平和地说道:“我们想见一见他,行么?”
  见他们交换眼神,柳婧从袖袋中掏出十五两轻重,却做成了金锞子形状的黄金放在他们面前,“还请几位通融通融。”语气依然简短得近乎颐指气使。
  这种金锞子,正是富贵人家常用来打赏人的,粒小而圆,光泽十分好。
  这派头一出来,几个狱卒的态度越发恭敬了。一年长者站出来笑呵呵地说道:“郎君有礼了。来,这边请,这边请。”
  说罢,他带头领着柳婧等人,朝着后面的监牢走去。
  通过阴暗的巷道,不一会,众人便进了监牢。刚一进入,一股臭味混合着潮温霉烂的味道便充斥鼻端。
  感觉到母亲有点失态,柳婧握了握她的手。
  经过一间间不是哀嚎便是静得如死了一样的牢间,不一会,那狱卒来到监牢的后方处,他指着右侧一监牢叫道:“柳行舟!柳行舟!有人来看你了!”刚叫了两声,柳婧温温和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这位阁下,能容我们与柳行舟单独呆一会么?”
  却是在逐客了。
  那狱卒早被柳婧这傲慢的温和给震住,闻言他连连点头,道:“可以,自是可以。”他偷眼瞅着柳婧,暗中嘀咕着她的身份,磨磨蹭蹭地退了下去。
  狱卒一走,柳母便扑到了铁栏杆上,嘶哑地唤道:“行舟,行舟!”
  在她的连连叫唤中,一动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的人挣扎了几下。看到他艰难地坐起,柳母放声大哭,她嘶叫道:“行舟,你是这怎么啦?啊?”
  柳父似乎腿已受伤,他扶着墙壁,试探地走出一步,才一动,他腿一软,在柳母的尖叫声中差点摔倒在地。柳婧低头一看,只见父亲的腿上血肉模样,隐隐还可以闻到一股恶臭。似是受了外伤一直没有治疗过。
  柳婧既注意到了这点,柳母自也是看到了。当下,她哭得更厉害了。
  这时,柳父已转过了头,睁眼朝几人看来。
  饶是到了这个境地,柳父的头发依然梳理得一丝不苟,他年不过四十,看起来却只有三十三四岁模样。长相清俊文雅,眉目间带着一股淡淡的忧郁,便是衣衫破烂,小腿流脓,可整个人从上到下都透露出一股清雅之气,虽然年到中年,此刻的模样更是憔悴沧桑至极,却还能称得上是美男子。
  相比起柳父,正悲伤的哭泣着的柳母,不但看起来老了十岁,脸还毁了,只论外表,比起柳父来何止天差地远?
  见到柳母,柳父哑着嗓子说道:“你来了?”朝着柳母笑了笑后,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别哭。”
  说罢,他抬头转向另外几人。
  就在这时,一个水壶塞到了他手中,柳父一怔,他看向把水壶递来的华服郎君,在盯着这郎君盯了一阵后,他先是一怔,转眼瞪大了眼。
  见他要叫,柳婧压着声音说道:“父亲,我是阿婧,我不想让狱卒知道你我乃是父子。”
  柳父当家多年,世事早已经惯,几乎是女儿一开口,他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当下他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转眼,他慈爱地说道:“孩子,这次苦了你了。”
  柳婧摇头,她看向还在哭泣的柳母,温柔地说道:“也不知那些狱卒何时会催我们离开。大人,我们长话短说。”因左右两侧牢房里的人都在朝这边盯着,所以柳婧索性连称呼也变了。
  女儿这话一出,柳父低叹一声,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个二女儿。想道,她这个女儿,自小就才智过于常人,被世人称之为神童。可惜她什么都好,偏偏是个女儿身……原本他还想着,要让女儿当个普通的妇人,他做父亲的庇护她过一生。可现在却偏偏是他这个父亲,要让这养在深闺的女儿出面承担风雨。
  柳婧前来时,把要向柳父询问的话给整理了几条写在帛纸上。现在,她打开帛纸先是问道:“大人,你那货船上,可真有私盐?”
  柳父闻言摇了摇头,他涩声说道:“那日我们的船到了吴郡码头,刚刚停下,便有官兵前来,说是有人举报说,有货船偷运私盐。我头天晚上还清理过货物,船上的人又都是自家仆人,便不以为然……哪知那些官兵刚查到闵府的船只时,突然越过众船来查我的船。而他们一查,便在货舱中搜到了五袋盐。”
  “当时出了这事,我心中知道,这是被人陷害了。在我被官兵带走时,我注意到,同样被带走的仆人中,少了阿五和柳二。”
  这阿五和柳二,都是柳府的老人,来到柳府至少也在三年,因都识字会数数,很得柳父倚重。
  听到柳父说起这两人,柳母等人都是大惊失色,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因此,听出了柳父话外之意的他们乱七八糟的开口了,“这不可能。”“大人,是不是你看错了?”“畜生,真是畜生啊!”
  柳婧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感慨,“大人,你继续说。”
  柳父点了点头,道:“后来我入了监牢,听人说长功他们给押到了矿山。阿婧,你回去后,首要之事便是去吴县下河村去探一探阿五和柳二两人。”
  柳婧恩了一声,表示记住后,又问道:“父亲,你可以仇家?”“当时除了父亲你的船只,还有哪家给查到了私盐?”“官府有漏过什么风声没有?”
  柳婧一句一句地问下去,而柳父,也一句一句地细心回答。当柳婧把要问的问题都问完后,柳父也没了力气。他脸色难看的喘息了一会,慢慢地挨着地面坐下去。看到父亲纵是坐在这潮湿阴暗的地方,也是气度高雅,仿佛坐的地方不是泥土烂草,而是华屋高堂。陡然的,柳婧心头一绞。
  不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脆弱,现在是父母依靠自己的时候,所以,她一定不能带头失态。在深吸了一口气后,柳婧转向母亲,“我的话问完了,您与大人说说话吧。”说罢,她示意几个仆人跟自己走到一边。
  不过她刚提步,柳父便叫道:“阿婧。”
  看着柳婧,柳父低声说道:“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