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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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妈当初抽的烟,都是自家种的旱烟,老妈叫它老鞑子烟。其实就是土生土长的关东烟。烟种子在开春的时候畦在园子里,出了苗,就叫它烟栽子。到了栽烟季节,从畦子里把烟栽子一棵一棵带泥挖出来,栽在松好土备好垅的烟地里。我家西院墙外有一块自留地,这是老妈专门留给自己栽烟的地方。往地里栽烟的活儿一向是老妈自己干,她有许多年栽烟的经验,知道疏密深浅。栽完了烟,老妈就把烟地的活儿交给我了。看见地里的杂草欺烟苗了,我就要给烟地锄草,烟棵长高后出水杈子了,我就要给烟棵打水杈子。夏天最热的时候,就是上烟的时候,也是水叉子疯长的时候,我常常是一个人顶着毒日头在烟地里忙乎,胳膊让烟叶子划破了,烟叶子汁把皮肤刺激得火烧火燎的,打水杈子散发出的辣气冲得我直流眼泪。到了三伏天,烟叶子老了,就该收了,老妈叫我拿着大扁筐去劈烟叶子。劈下的烟叶子在院子里堆成了山,傍晚,老妈和我便坐在院子里,一片一片地往草绳子上穿,穿好了一帘,就在院子里的篱笆上挂一帘,明天让它晒太阳。烟帘子总是早上挂出来,晚上收回去,收烟帘子活儿当然也是我的。有时候,我正在山上拔蒿子,看天上云彩厚了,雷响了,我马上就得飞快地往家跑,去收晒在院子里的烟帘子。我之所以这么累,是因为老爹转业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县上工作。老妈一直拒绝跟老爹进城,即使老爹把二节楼的房子给收拾好了老妈也不去,使性子似的带着我们几个孩子坚守在乡下过日子。老妈像死了一个心,像已经习惯了过那种没有男人的日子。
  因为家里没有男人,老妈每天晚饭做得就比别人家早,她让我们早早地吃了饭,早早地关上鸡窝鸭舍的门,天不黑就带领我们上炕睡觉,说早点上炕就省了灯油钱。这么早就躺下自然是谁也睡不着,我们就叫老妈说瞎话听。老妈睡在炕头,排下来是小弟大弟和我。彼时,我姐早已出嫁,老妈眼前就我们仨了。老妈每天晚上把我们赶上炕睡下之后,便给自己点上一袋烟。她总是侧身朝着我们,像领袖朝着大众,将长长的玉嘴烟袋杆放在炕沿上,抽一口,烟袋锅一明,吐一口,烟袋锅一灭。我睡在炕梢儿,最喜欢看炕头那只忽明忽暗的烟袋锅,喜欢在那种忽明忽暗的烟火里想心事。老妈默默地抽完了这一袋烟,见我们还不睡,这才开始说瞎话给我们听。老妈的瞎话大多是狼虫虎豹和大马猴子的故事。每晚都是这样,绝不是什么文学启蒙,只是为了吓唬我们,让我们快点儿闭上眼睛睡觉。可是我们往往是更来了精神,大弟学老虎的叫声吓小弟,小弟学大蟒的样子缠大弟,兄弟两个掀开被窝滚成一团。我呢,看眼儿不怕乱子大,坐起来乐得拍巴掌。这时老妈就火了,她把长长的烟袋杆儿伸过来,用烫人的烟袋锅子挨个儿敲我们的小脑壳。这一下,我们就全老实了,大弟小弟很快打起了小呼噜,只有我说什么也睡不着。我老在想那条大蟒蛇,想它的身体慢慢地把茅草分开,又慢慢地朝着我爬过来了。即使后来我终于睡着了,它也会爬进我的梦里,把我从睡梦中吓醒。老妈关于蟒蛇的瞎话在我身体里仿佛种下了一个病根子,我绝对得了蟒蛇恐惧症,因为后来已经发展到对所有长溜溜的东西都不能忍受,看一条绳子或看一列火车,也会吓得浑身发抖。直到现在,女儿因为我有这个毛病,看见书里有蛇,就会把那一页折上或撕掉,看见电视或电影里出现蛇,她就会用手把我的脸挡住。而在她小的时候,要是对我的训斥不高兴了,她就会用一个小手指在我的背上做爬行状,直吓得我大呼小叫满屋子乱跑。这就是在那些漫长而孤独的夜晚,老妈抽烟说瞎话留给我的特殊纪念。
  四
  我在前面说过,老妈一直怨恨着老爹。老爹在家里是一个影子,一个符号,每月来家送一次饷钱,干一天活儿,然后就筋疲力尽地走了。老爹在省劳改支队做管教工作,单位在瓦房店。瓦房店是复县县城所在地,距我家七十二里地,虽有一条大官道相通,却全是丘陵起伏的上坡路和下坡路。老爹当年的交通工具是一辆破旧的自行车,每个月末的星期六晚上,老爹下了班就骑着车往家赶,赶回家就已经快半夜了,所以他总得叫门。我们早就睡着了,只有老妈在等着老爹敲窗户。第二天早上,看见饭桌上有白馒头,我们就知道老爹昨晚回来了,立刻欢呼着扑过去抢白馒头吃。因为老爹一大早就起来干老妈留给他的活儿,直到桌上的饭摆好了,老妈到院子里叫老爹回家,我们才看见这个大汗淋漓的男人。
  老爹个子不高,皮肤白净,厚嘴唇,小眼睛,很光亮的额头。他平素总是紧抿着嘴唇,很少说话,一副冰冷严肃的面孔。这可能跟他所从事的工作有关,他整天和犯人打交道,必须板着脸,所以就有了紧抿嘴唇的习惯。其实老爹是一个面硬心软的男人,神情忧郁,少言寡语,特别爱流眼泪,一听人唱国际歌,一看见升红旗,他就会热泪盈眶。老妈曾经说,在我们姐弟四个里,就属我能写,爱哭,多愁善感,最像老爹。第一次看见老爹流泪是在我姐出嫁那天,老妈里里外外地招呼着人,招呼着车,老爹却只管抱着小弟在街上东走西走。送亲马车要离开院子的时候,老妈到处找老爹却半天不见他人影儿。老妈就叫我出去找,我跑到了河边,看见老爹一个人抱着小弟,正躲在大柳树后面流眼泪。与老爹相反,老妈是一个绝不轻易流泪的女人。她讥笑老爹说,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淌眼泪,真没出息!老妈嘴巴厉害,老爹知道说不过她,也就从不反驳,一切都依着老妈。所以在我的记忆里,老爹跟老妈从未红过脸,也没打过架,都是老妈一个人对他吵吵巴火的。
  老妈嘴上说老爹不好,可我能看得出来,每当老爹回家,家里的气氛就比平时快乐几百倍。老妈平常日子过得十分节省,好东西不是留着客人来了吃,就是留着老爹回来吃。我们都盼着老爹回家的日子,老爹回家的日子就是家里改善伙食的日子。老爹回家的晚上,老妈比过去更早地就让我们上炕睡觉,她好和老爹钻进一个被窝里亲热。这是老妈难得露出温存的夜晚。只有这个晚上,老妈忘记了抽烟。
  老爹虽在城里工作,好东西却从舍不得自己吃,他把细粮票全都攒着,回家送饷钱的时候,好给我们买馒头。老爹的自行车上总是挂着一只黑色的皮革手提包,每次回家,手提包都撑得鼓鼓的,里头装的全是白面馒头。为此,老爹那只黑色的手提包在我们眼里就是瞎话里的金盆,要什么有什么。可是,我发现老爹每次离家回城的时候,挂在自行车把手上的那只黑色手提包却是空空的。我突然问觉得老爹可怜,他的心那么细,老妈的心却那么粗,老爹每次拿着空包走,会不会因为老妈对他的忽略而流泪呢?我虽然没有看见老爹流泪,却对老妈的没心没肺十分不满。我不明白,家里有现成的地瓜、苹果、花生、大枣,老爹又最爱吃这一口,老妈为什么就想不到给老爹装点带回去呢?所以,以后这事就由我来做,家里有什么,我就给老爹装什么,每次一定要把他的手提包像装馒头那样装满。我给老爹装这些东西的时候,却见老爹的眼睛又湿润了。
  那是1979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我突然接到大弟的电话,说老爹得了脑溢血,正在县医院里抢救,让我马上回去。没想到,老爹这一病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我给老爹写的住院日记只写到第十四天的傍晚,眼睁睁地看着老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去世了。那一年,老爹和老妈都刚满五十三岁。老妈这回是真正地孤独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从来不见哭过的老妈,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掉下来了。可是,老妈仍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大哭,而是委屈地小声地哭,一边抽烟,一边哭,一边诉说,一边哭,无非是你太自私了,又扔下我一个人自己跑了之类的话。
  老爹死后没过多久,老妈就振作起来,张罗着用劳改支队给的抚恤金翻新我家的旧房子。我家的房子是旧了,但也不是非翻新不可,老妈要翻新房子是翻给村里人看的,尤其是翻给老婶看的。旧房子与老婶的房子连着脊,原先两家走一个屋门,后来老妈宁可少要半间房,将通向灶屋的门堵死了,在自己的三间房中间又开了一扇门,这样就成了独门独院。老爹的死,对老妈最大的打击是孤单,其次就是又叫东院的老婶看笑话了。所以,老妈一定要翻新房子,她不想让别人觉得这家人的日子过倒了,黄摊了。老妈简直是比任何时候都有雄心,率领着我们扒掉了三间旧房子,盖起了五间新房子。
  每年春节,我们都要回乡下跟老妈一起过。每年正月初二的上午,我们家都要召开家庭例会。在这个例会上,老妈把全家一年要做的大事小情公布一下,她只管发号施令,我们只有无条件地执行。1999年的正月初二,老妈发布了一条重大的消息。她先是点着一根烟,抽了几口,才慢慢地说,今年秋天正好是你爹去世二十周年,妈想给他烧“抬房”,你们几个商量一下谁拿多少钱吧。老妈的话就是命令,我们几个立刻作了分工。我姐是农妇不挣钱,她只帮助张罗事儿,大弟搞运输有钱,让他管吃的,二弟是工薪族,让他管“吹”的,剩下的就是扎抬房,这个钱由我来出。分完了工,我便问老妈什么叫抬房。老妈说,她也是小时候见过,有钱人家给去世十年或二十年的老人扎一座和真房子一样大小的纸房子,房子里应有尽有,最好都是他在世时从未见过的东西,让他能享用跟今人一样甚至比今人还好的生活,以表示子女的大孝。原来抬房就是可以抬着送给老爹的一幢房子。既然是为了老爹,什么都是该做的。我二话没说,就给老妈留下三千元扎抬房的钱。
  秋天转眼就到了。烧抬房那天,从我家到西山的路上全是人。据我所知,这些人也从未见过抬房,都想看看它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架势。老妈的虚荣心就在于她总想干谁都没干过的事。我发现,老妈的这个举动,最刺激那些与她年龄相仿的老人,上山的路上,老头老太太比小孩子还多。我和老妈坐着小弟的车上山,老妈一路上不断地从车窗里向外张望。突然就听她说,看,你老婶也来了,叫她看看我养的好儿子吧,你看她养的儿子,熊蛋包一个!即使在这种时候,老妈也没忘了骂老婶一句。老妈的世界太小了,这辈子最让她不舒服的女人就是老婶。
  烧抬房的事办完了,老妈似乎松了一口气,决定跟我到城里住一个月。以前老妈来我家总是住不下,她最怕别人问,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人走了以后,她就会对我说,你看看,我不能住在闺女家吧?我要是在儿子的炕上坐着,谁会这么问我?闺女就是闺女,闺女是外姓人,只有儿子是自己的。这一生中,老妈中了邪一样的重儿轻女。老妈来我家住不下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把房子搞了个精装修,我叫她去阳台或厨房里抽烟。尽管老妈承认装修过的房子的确不能让烟熏了,可这也成了她每次来我家都住不下的理由。这一次,老妈绝对是因为给老爹烧抬房烧得心满意足,才决定多住些日子。那天一进了我家门,老妈就主动提出让我给她规定每天的烟量,这可让我吃了一大惊。我问老妈,这可是真的?老妈说,没有假。我又试探着说,一天抽五根烟行不行?老妈就说,好吧,五根就五根,反正妈老啦,在谁家就得听谁的啦。
  老妈年龄大了,抽烟抽得气管不好,早上起床后必是要大咳一番,嗓子才能清亮些。有一次回乡下,我把朋友送的一条绿摩尔女士烟送给老妈尝尝,老妈从没抽过这种薄荷味的淡烟,立刻就说,这烟好,你不是怕我抽烟咳嗽吗?我以后不抽别的了,就抽这个。我当然高兴老妈抽劲儿小的烟,七十元一条,我一次买五六条存着,回乡下再带给老妈。可是,绿摩尔是外烟,过了不久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