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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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娘似乎很能掌握女人心理,差不多就是半个心理学家了。她疼爱地抚摸着女人抽抽搭搭的背,一边安慰她,又埋怨她,人家遭了这么多罪,哪能这么快一下子转过弯来,你找他一次,他给你个冷脸子,你还去找,三次四次五次,就是块冰也捂得热哩。他大哥现在一个人守着个冷冷清清的办公室,连床被褥都没有,你咋就不去找他呢!你是个女人,女人对付男人可不能来硬的,他越硬你越软,看你这根软藤子缠不缠得住他!
  女人的脸向左右微微摇了摇,但不哭了。她默坐了片刻,就起身进了卧室,过了一会儿,果然搂着一床被子出来了,脸上还精心化过妆,泛起一抹红晕。更加娇艳了。她打开门,站在门口又犹豫起来。
  大娘说,快去吧,别怕,你怕他做什么,他要骂你,你让他骂,他要打你,你就让他打,他要撵你,你就抱住他的腿不松手,又不是别个,自家的汉子,门一关,就是两个人的事了,啥事没做过呢,还怕丑不成?男人哪,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样,看他像只老虎吧,凶吧,心软着哩,咱娘儿们使出看家的本领,一哭二闹三上吊,看还收拾不了他?
  如果说大娘刚才那番话还是理论,这番话已经是怎么具体行动了,我真想笑。
  经不住大娘再三打气,那女人咬咬牙,搂着被子趁着夜色出门了。
  那晚她还真没有回来。
  我和大娘给他们家守了一夜房子,晚饭也没吃,我饿坏了。大娘从棉袄里往外掏着什么,像从羊肚子里往外掏出内脏似的掏出几个干馍,就是夜饭了。又不敢上床睡,怕乡下人的身子弄脏了人家城里人的被窝。我用手臂枕着脑袋躺在沙发上,心里感到深深的悲凉,真不知道大娘这趟上城里来干什么,难道就是为了来给两口子劝架?
  第二天一早,那女人回来了,余县长也回来了,那床被子现在是他搂着了。大娘得意洋洋地朝我使眼色,那意思是,你看,怎么样?
  我笑了笑,笑得十分苦涩。
  这家里的主人来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昨天还对大娘百依百顺的女人,对大娘忽然客气起来,但那已是主妇矜持的客气,她一口一声地喊,老人家。你就多住几天吧,反正是年关,乡下又没什么事。余县长也挺客气,客客气气地把我们送到楼下,说,老人家,你老多保重身体,有空我会去看望你老人家。到了这时,大娘才突然想起什么,像是忘了一件什么大事。她仰头看着傲岸的余县长,就像朝天上瞄着,却又不说,只管用舌尖舔着干燥的嘴唇。
  老人家,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余县长问。
  大娘的嘴动了动,似乎把涌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她这欲言又止的样子,连我看着也着急起来。
  余县长紧皱着眉头,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哧地拉开拉链,掏出一沓钱来,数也没数就要塞给大娘,嘴里说,老人家,我欠你的一辈子也还不完,这是我补发的工资,你先拿着,我知道,农村还挺穷,父老乡亲生活还很困难,但不要紧,你们很快就会过上好日子的,很快的……
  大娘不肯接,她的脸已涨得通红,我也跟着脸红了。
  两人推来挡去一阵,大娘咬了咬牙,突然说,他大哥,钱我不要,但你要给我帮个忙,帮帮你这兄弟,他马上就要毕业了,你给他找份好工作吧!
  这话说得干净利落,我的心猛地一跳,身体不会动弹了。大娘,这乡下女人,原来是为这事来找余县长的啊。我感到泪水渐渐充满了眼眶,流到鼻子边上,停了一下,便流进了嘴里,满嘴都是咸的。
  我不知道是怎么转身走的,跟着大娘茫然地走了一阵,我的眼睛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眼里只有大娘.一个乡下女人的背影。大娘走在回乡下的路上,和来时像换了一个人,她不但把她最想说的话说出来了,还以一个乡下女人古怪的狡猾和智慧,挽救了一个家庭,这使她仿佛获得了从未有过的自信,就像一个凯旋的胜利者,呼呼走起一阵风。
  九
  毕业分配时,我没去找余县长。这里小小地吹嘘一下,在学校里我算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一直干着学校里的团委副书记,人了党,又爱写写画画,还发表了几篇文章,正好团县委到学校要人,师范便把我推荐过来了,干宣传委员。
  一般副县长是很少光顾团委这种部门的,直到余副县长干上县长了,主管全面工作了,才到团委来视察过一次,自然也要意思性地指导指导。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在膝头摊开记录本。他看了我一眼。不知怎么又看了第二眼。我这人很自重,一般领导来了我都不往跟前凑,不像有些人,一见了当官的就像苍蝇似的叮上去。余县长虽说跟我见过一面,还是我名义上的大哥,他认不认我这小兄弟是一回事。主要是怕他早就不认得我了。等这个小型座谈会开完之后,余县长在前呼后拥之下正要出门,脚跟一转。忽然朝我走过来了。他低声问,你怎么在这里?我晃晃手里的记录本,也把声音压得同样低了答。首长,我在把您的指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呢!
  他嘿嘿一笑,用拳头捣了一下我的心窝子,说。你这小子,怎么不去找我?
  我说,大河边上的人都这死脾气,又臭又硬。
  他更加乐了,因为他也是大河边上的人呢,我这明里是骂,暗里却为生长在一条大河边充满了骄傲,他还听不出。因为一条大河,我和余县长似乎有了某种心心相印的感觉。停了,他又问老人家怎么样了?我说还行。
  那就好!他又捣了我一拳,说,小子,好好干,可别给我捣乱哪。
  他上车走了,我突然有了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想起来,他也挺不容易,一个乡里孤儿,全凭自己一手一脚在城里打出一片天地,二十出头就干上了副局长,三十多就干上了副县长。要不是十年间那一场伤筋动骨的折腾,他恐怕还不止干上这个县长。他们两口子间的那个谜我后来也解开了,还挺惨。他挨整,蹲牛棚,揭发他的竟是他媳妇。那娘儿们把他担任水利工程指挥长期间的一本日记翻出来了,上记着老百姓怎样挨打甚至被打死的细节,他又是怎样痛苦、矛盾、动摇,可一想到这是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又为了赶在下一次洪水来临之前把大坝筑好,他又充满了革命斗志,心在胸膛里犹如一团烈火。然而,当他看见一个被打成重伤的人爬进指挥部,抱着他的腿喊救命,回首望去,那人从新挑的河坝上一路爬过来的痕迹,就像某种原始爬行动物留下来的遗迹,从那人身上滴下来的血,洒了一路,那一刻,他再也控制不住极度的悲伤,真的有了一种深深的犯罪感……
  这本日记后来作为罪证被张榜公布出来,很多过来人现在还能背诵,太触目惊心了。他有罪,说句心里话,我也觉得他有罪,再让他蹲十年牛棚也不冤。问题是,如何给他定罪,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见,一派说他是个双手沾满了人民鲜血的刽子手。一派说他是个反复无常的叛徒,不顾人民的根本利益。假慈悲,要撕开他资产阶级温情脉脉的面纱。后来组织上给他平反,又说他功大于过,大方向是对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功也好,罪也好,千秋功罪,绕来绕去都绕不出人民这个怪圈。
  我的心情也奇怪地变得复杂起来。这个和我一样在故乡的大河边上长大的人,就像那条大河本身,它给你带来一次次灾难,每年不知要席卷多少无辜的生命扬长而去,又日复一日地浇灌着肥沃的田园.让一切的生命蓬勃生长,让那片河床美丽得不可思议。同样是一条河啊!
  真的,是这个人,在我远离了那条大河之后,对这条河的体验反倒更加深刻了。
  城里的日子过得很快,很难有记得住的东西。只要得空,我就会回谷花洲,回到大娘那破土院里,我琢磨着,该给大娘把这院子、房子修整修整了。
  大娘还是那么忙碌。几个月不见,我发现她整个儿缩小了,不单是瘦的缘故,大娘老了。我都老大不小了,她也该老了,衰老和成长属于自然规律,这是没办法的事。老太婆老得挺精神,骨子里有股清干味儿,又爽又干净。现在种的是自己的地了,再也不用谁来指手画脚了,干起活来特卖力,这是她一生最后一把力气了。大娘感到从未有过的自信和轻松,可是毕竟是老了,从地里回来,连走路都打盹儿,一坐下就会打瞌睡。人一老,又显得格外清醒,余生的尽头就看得见了,回头看的时间就多了起来。我又看见她年轻时的样子了。她抱着膝头坐在河谷离水最近的一块石头上,朝河水流来的那个方向长久地凝望着。她在看什么呢?我不禁想起了那个月夜,那些突然涌现又迅速消失了的桃花水母,大娘的一生,也不过是一瞬即逝啊。
  大娘在地里干活时,我也想帮她干点儿什么,可也只是想想。大娘啥也不让我干,她说我天生就不是这块料。她是笑着说的,可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我的思路一下子停在了这个原来不曾想的问题上。大娘天生就是农民,而我天生就不是。所以,我就可以穿着短袖衫、笔挺的西裤、闪亮的皮鞋,头上还戴着一顶软边宽檐的遮阳帽,站在田埂上看她弓着身子=F活。没人会觉得这很奇怪,你要觉得奇怪那就太矫情了。
  大娘是那种一拿起锄头就会把一切都忘掉的女人,这个时候她根本不会觉得有人站在田埂上看她干活。大娘把手里的锄头抡起来,猛地挖下去,臂膀上的肌肉一下子绷紧,她所有的力气,她的全部精神气儿,就上了那把锄头,那坚硬板结的土地,就松了,软了,呼啦呼啦地像水浪一样汹涌了。这时你会觉得劳动真美啊,那诗样的东西便开始在心中涌动了。同样也没人会觉得这很奇怪。何况还有那么多让人高兴的事,大娘的小土院里,从地里收来的稻子、棉花、黄豆、芝麻都快堆得盛不下了。谷花洲原来很少有关门上锁的习惯,最多也就找根树棍支上门,怕鸡呀狗呀撞进门来,可现在,大娘就像个又小心又多疑的地主婆了,每次出门,在大门上挂上将军锁后,还要在那锁上摸索一阵,看是否锁牢了。
  看见我咧嘴在笑,她脸上泛起了红潮,天真快活地说道,日子刚好过点儿,就让贼娃子盯上了哩,这窝里已被贼娃子掏过好几回了哩。
  我问她,捉到那贼没有?
  贼得很呢,哪能那么容易捉到啊。大娘摇着头,突然又朝某个角落里瞪了一眼,好像这贼娃子还躲在这小土院的某个角落里。等哪天捉到了你个贼娃子,我要剁了你的手,看你还敢!
  大娘凶巴巴地说。
  没想到那贼娃子后来还真给村里人捉住了。我那时已离开了谷花洲回县城了,后来听说,村里人把那贼娃子绑得像个粽子,吊在村口的老槐树上,那些被贼偷过的人家,都围上来揍他,手里操个什么就使上什么,扁担锄头一齐上,小孩子拉开弹弓把那贼娃子当靶子操练。我大娘也从家里赶来了,手里还真操作一把菜刀。可走到大槐树底下,一看那贼娃子,大娘两眼立刻就红了,那贼娃子已被打得半死了,一身都是血啊。大娘看得满眼是血,就求村里人莫打了,虽是个贼,也是人生父母养的啊,也是十月怀胎啊,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哪能经得这么去打。我大娘给村里人下跪,作揖,求他们别打了,可他们却打得更上劲了。血是让人伤心的东西,也是让人兴奋的东西,那贼娃子身上流出来的血越多,他们就越是打得凶狠。我大娘不下跪了,不作揖了,她从地上一跃而起,挥着菜刀就朝他们扑过去。
  你们谁敢再打他一下,我就跟你们拼了!大娘悲愤地喊着,一双眼更加血红,把那些打人的汉子,逼得一个劲地后退。我的大娘,一个孤老婆子,她拿什么跟这些人拼,一条老命而已。她命太贱,命太贱了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谁都不愿跟她去拼命,犯得着吗,值得吗。
  大娘把那贼娃子救到家里,给他抓药疗伤,给他炖鸡汤补身子。叶四海说,你该不是老糊涂了,想收这贼娃子做崽吧,那可真成贼崽了。大娘说,这你别管,虫子蚂蚁也是条命哩,是条命咱就得救。叶四海翻着眼皮说,我怎能不管?你以为大集体散了,没人当家主事了?我还是村支书哩!
  大娘说,那你就更该帮他,共产党哪有见死不救的?
  叶四海没话说了,不再撵那贼娃子走。跌打损伤,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