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浮游云中      更新:2023-02-27 21:56      字数:4755
  抛∷奘氤嫡?分钟,有的声明可订车票。
  他试探地找到一个写着部队招待所的牌子。举牌的是一个脸蛋圆圆的姑娘,他觉得她比较可靠,就主动凑上前去,问她住宿多少钱,姑娘立马回答部队优待打工者,一律十元,可以订火车票。郭运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脸皮紧绷了一天,这时换了一个表情,得到了松弛。
  他知道行骗的人太多,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旅店离车站远吗?姑娘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们离得最近,10分钟内可到。有专车接送。”郭运彻底地放松了,他背着编织袋,站在姑娘身边,两三分钟后姑娘身边已聚集了四五个打工仔。姑娘把牌一举,领着他们就朝广场外走。
  广场外有一辆旧中巴。他们上车,车里已经坐满了人。郭运走到后排最后的位子,刚坐下不久,车就启动了,载着一车人在广场立交桥下调转头,到了一座十字立交桥,向左90度转弯,向北开去。
  车走了很久,早就不止10分钟了。路上车辆越来越少,灯光越来越暗。郭运的心越来越慌。40分钟后,路灯稀疏得照不清路面了,黑暗中汽车一拐,果然有一个大门,一堵墙上用鎏金大字写着某某部队。郭运的心又觉得安定了。
  中巴进了门又是一个急拐,进入一条小巷。拐弯的时候,郭运看到前面还有一个大门,那才是真正部队的门。
  他正在犹疑的时候,车一拐,一个急刹车,停下来了。
  车门还没打开,一群穿迷彩服的人把车围了起来。待他们走下车时,这些人排成了两队。把下车的人夹在了他们中间,嘴里说着欢迎、欢迎,手已经像抢一样夺过了旅客的行李,往一楼的一间房里拿。郭运见这阵势,只好乖乖把行李交给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车上的人随行李跟进了屋,也有两三个感觉情况不对的,自己拿着行李站在房外,迷彩服把他们围了起来,要他们进屋里去登记住宿。有人不依,穿迷彩服的人就强行拿行李,争来争去,有人挨了一拳,被推进了房。
  一个长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开口说话了:“你们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赶快登记,每人一晚四十元。”有人抗议说:“不是说十元吗?”那个汉子把眼一瞪,“谁说十元?坐车不要钱吗?我们的服务不要钱吗?少哕唆,赶快交钱。要车票的赶快交订金,晚了就没有啦!”他又指着那个抗议的人说:“你住宿五十,不准不住。”那人拿了行李就要往外走,一群穿迷彩服的蜂拥而上,对着他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再没人吱声了,郭运跟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交钱。有要求订车票的,要交三四晚住宿费,除车票费外,又加收了手续费。郭运不敢订票。他想着的是如何快些逃走。
  晚上,一车又一车的打工仔被中巴拉了过来。郭运听到房内传来的打斗声、叫骂声、惨叫声。有一个人冲出房间跑到了巷口,四五个人跟在后面追赶,眼看就快到大门了,一道黑影飞起来,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打到了那人的后脑壳,逃跑的人应声倒地,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吉……
  这一次春节的经历,深深烙进了他的记忆。对广州,他有一种本能的恐慌。
  第二次闯广州,他想离开开平,想到大城市寻找发展的机会。他在开平看到了一张报纸上的招聘启事,他打过电话,询问了情况,对方说欢迎他来广州工作,月收入有一千多元。他带着这张报纸就来了广州,按报纸上登出的地址找到那家职介所,服务小姐问明他的来意,又要他的身份证看了,说她这里正好有一家工厂招工,月薪一千二百元,不过要试用。这对郭运来说,如同喜从天降,服务小姐打通了电话,报了他的名字,那边说同意试用,要他马上来上班。服务小姐按规定收了他六百元的介绍费,她说如果试用不聘还可退他三百元。
  郭运按地址找到了那家工厂。一栋小的房屋里,两个男人热情接待了他。按规定,他要先交六百元,三百元为押金,三百元为培训费,身份证也得押上。对方见郭运怀疑,解释说这里是工厂的培训基地,他们是一间大工厂。郭运在一间房子里与一帮男人拆线,而另一间房另一帮女人把他们拆下的线又重新织成袋,三天后郭运就被炒了鱿鱼,理由是他手脚太慢,不适合干这个工作。他领回了一百元的押金和身份证,灰溜溜走人。
  到了职介所,郭运要求退钱,服务小姐告诉他,钱是不可以退的,她可以负责再给他找一份工作,如果他再被炒了鱿鱼,职介所就概不负责了。郭运像被人揪了一下心,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他身上的钱被骗光了。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走到了人生的绝路上了,他无助、孤独。两个大汉站在门外,望着他一步一回头走远,凶恶的目光如两道鞭子抽在他身上。他的双腿走在坚硬的水泥街道,觉得是软绵绵的。自己就像一只纸折的船,被抛到了汪洋大海之中。这个世界,只有黄包包村是安全的,才是自己的巢。但它现在在哪儿呢?在现实的世界里,它是那么小那么遥远。
  再去广州打工,郭运真的不想,那些痛苦的记忆开始折磨着他。他每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想不通,那些欺负他的人其实与自己一样都是社会最底层的人,都是打工仔,他们怎么就下得了手?!他不愿把这些痛苦的经历告诉家人,让他们替自己担惊受怕。
  十
  郭瑞仁、龙上英突然就成了别人的仇家。这仇家他们都不认识。郭瑞仁更无法想象他们的仇恨是怎样的,他该怎样面对。他的脑子是木的,好像不会思考了,只有一片空白。他只是凭着做人的良知一定要去那家人家替儿子赔罪。儿子为什么要干下这样的事情?郭瑞仁更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想了很多个理由,但没有一条是能说服自己的。这样的难题,他家几辈人都没遇见过。
  离开华景新城,晚上10点,的士在华港花园停了下来。龙上英抹了一把泪,跟着下了车。
  小湘女的家就在这里,她的父母任川、彭小慧在华港花园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记者和张同分别搀扶着郭瑞仁和龙上英上了楼,记者按响了任家的门铃。里面传来任川的声音。犹豫了几秒钟,门“呼”一声打开了。小湘女的父亲任川探出头来,脸上仍然是悲戚的神情,他疑惑地望着他们。郭瑞仁、龙上英马上上前:“我们给你道歉来了!”任川迟疑了一会儿,当他明白面前站着的人就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郭运的父母,他突然大声叫着:“道歉?!我不会接受你们的道歉的!”
  郭瑞仁、龙上英、张同“扑通、扑通”一齐向他跪了下来。老人不知说什么好,一个劲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任川赶紧从房里出来,与记者一起扶起了郭瑞仁。扶龙上英时,她怎么也不肯起来,哭着“对不起啊,对不起啊”!嗓子呜咽、嘶哑、苍凉。
  任川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我好好的女儿啊,他为什么要害我女儿?我们都不认识啊!她才来广州,才三岁啊!我还没来得及陪她玩一下,还没有好好疼她,她是想我才来广州的啊!她就这样死了!”任川哭着,泪水已经失控,“她喜欢布公仔,每次只是摸一摸,我们都没舍得给她买!她多懂事啊,知道家里穷,摸摸就走。那天还闹着要穿新衣服跟我去上班,没想到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死得太惨了!我给她买双新鞋,她脚肿得连鞋都穿不进了。对不起,对不起就行啦?!”任川挥动着双手,情绪越来越激动,“我也是打工的,我一个人两千多块要养一家人,你们要是诚心道歉,你们先把医药费付了。医药费我花了几万元啊!”
  郭家人说着对不起,不知如何是好。郭瑞仁说:“我们养的娃,没想到他来广州打工会做违法的事……我没有钱啊……”
  任川由伤心转为痛恨:“你们就这样养儿子啊?!你们父母就没有责任?你们可恶的儿子为什么要害一个三岁的小孩?”
  龙上英已泣不成声:“我自己的娃也丢了啊!对不起,对不起……”
  小湘女的外婆、奶奶和姑姑都站到了门口。小湘女的奶奶激动地说:“我们都是做老人的。该明白是什么滋味。”
  小湘女的妈妈伤心过度,在ICu重症病室外守候了五十多个小时,几次昏倒在医院走廊。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泪水早已流干的她,身子虚弱地靠在门框上,想对郭家说点什么,但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了。
  任川见龙上英还跪在地上,伸手去扶,他说:“我不怨恨你们,真的不怨恨。这件事情不怪你们。快起来!”
  记者想说点什么,把买的百合和水果递到任川的手里,任川坚持不接受,他说:“这个我们不要,给他们吧。”他又说,“你们养了几个孩子,我就一个女儿,我也是打工的,省吃俭用把孩子养这么大,如果你们有诚意,先把三万元医药费给付了。否则,我们法庭上见。”说完,他将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十一
  八月的最后一天,郭瑞仁和龙上英一早就起床了。龙上英像平常一样把鸡笼打开,赶鸡出去觅食,把房子打扫了一遍,然后到菜园里采了冬苋菜、红萝卜、辣椒。辣子炒肉是郭运最喜欢吃的菜。昨天郭运到镇上一口气买回了二十斤猪肉,他知道父母在他走后肯定是舍不得吃肉的,不如一口气买回来,他们就不得不吃。龙上英一早偷偷把猪肉切下十斤,和着辣椒一起炒了,准备让郭运带到路上吃。郭运又从纳雍镇买回了一车藕煤,数一数一共有二百四十七块,省着点用,够烧几个月的。还给父亲打了十斤白酒。炒完辣子肉,龙上英又炒了十斤板栗和十斤辣椒,煮了十五个鸡蛋,都塞进了郭运的编织袋里。
  儿子又要远行了,龙上英为儿子做最后一顿早餐,她把瘦肉全切出来,挑最好的炒了大大一碗。又特意煎了两个荷包蛋,煎得两面黄黄的,她想尽量做得丰盛一点。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着,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溢出了一点点的泪花。她手背一抹,又去打水。
  郭瑞仁习惯早晨到地里转转,有事就先忙乎一阵,看着自家的炊烟从升起来到熄下去,太阳这时升起在东方,照亮了远处三岔河的水面,他就扛着锄头回家吃早饭了。一早干活可松动松动筋骨,早晨又凉爽,精神也好,是一天最愉快的时光。没事的时候,也要看看自己种的庄稼,望望那些永远守护在村子边的山峰,他就有一种满足和舒坦的感觉。黄包包村人都习惯早起早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依然是农村悠久的生活传统。从外面回来的人就不一样,他们不睡到太阳晒屁股是不肯起床的。晚上也不愿意那么早就上床,看看电视,或者找人打打麻将,赌赌钱。赌得越大越有面子。在赌场上他们个个都像是大老板,一个比一个狠。
  郭瑞仁今天特意不去地里了。他像个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人,东张张,西望望,等着郭运起床。他实在不想叫醒他。他知道这天郭运要坐上几百公里的长途客车,半夜再从贵阳转火车,火车上要熬夜,有时人多连座位也没有,要站上一天一夜。不是身体好的小伙子是吃不消的。出去赚几个钱不容易啊!
  儿子在家,这个家是充满生气的,儿子走了,家也像被抽空了。他们两口子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期盼。郭运有时一去就是两三年才回一次家,舍不得路上花钱啊!心里的思念和担忧只能硬扛着,一日日挨着。人老了,总是希望儿女在身边。好在这一次出去郭运答应春节就回来。但郭瑞仁反倒心里不踏实了,那晚郭运的哭声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脑海里萦绕,挥之不去。
  一个早晨,他就在地坪里走来走去,然后蹑手蹑脚进门,看一眼还在熟睡的儿子,那安详的睡姿还像小时候的模样,憨爱得让人心痛。自己的心是什么时候变慈祥的呢?老是想着儿女小时候的事情。人老了,开始忆旧了。
  郭运醒了。他漱口、洗脸,又把行李收拾一遍。发现自己的裤袋里塞了三千元钱。这正是自己给父母的钱。他拿着三千元钱就去找母亲。母亲饭已做好,正往桌上端呢。一看儿子手里的钱就明白他的意思。她把碗一放,说:“这钱你非得带着,我们留着用了就用了,没钱也一样凑合着过,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不差这一会儿。你砌屋还要用钱的,这钱你得带着。留在家里有个什么事情就花了。”
  郭运说:“留在家里有急事也能派个用场呀!没用掉我回来还不是在那里。我路上带着也不安全。”
  龙上英用不容商量的口气说:“留在家里就救不了,亲戚朋友有个难处,钱就没了。”
  郭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