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节
作者:怀疑一切      更新:2023-02-27 21:54      字数:48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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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他手里捏着那支手枪,走到了白菜桥街。他注意到这条街上只剩下一间商店是开着门的,并且,值得令人深思的是,那是一间糕饼店。真是上苍安排的一个好机会,要他在进入茫茫宇宙之前再吃一个苹果饺。伽弗洛什停下来,摸摸自己的裤口袋,搜遍了背心口袋,翻过了褂子口袋,什么也没有找出来,一个钱也没有,他只得大声喊道:“救命啊!”
  人生最后的一个饼,却吃不到嘴,这确是难受的。
  伽弗洛什却不因此而中止前进。
  两分钟过后,他到了圣路易街。在穿过御花园街时,他感到需要补偿一下那个无法得到的苹果饺,便怀着无比欢畅的心情,趁着天色还亮,把那些剧场的海报一张张撕了个痛快。
  再远一点,他望见一群红光满面财主模样的人打他眼前走过,他耸了耸肩,随口吐出了这样一嘴富有哲理的苦水:“这些吃利息的,养得好肥啊!这些家伙,有吃有喝,天天埋在酒肉堆里。你去问问他们,他们的钱是怎么花去的。他们准答不上。他们把钱吞了,这还不简单!全在他们的肚子里。”
  二 伽弗洛什在行进中
  捏着一支手枪,一路招摇过市,尽管它没有撞针,这对官家来说总还是件大事,因此伽弗洛什越走越带劲。他大喊大叫,同时还支离破碎地唱着《马赛曲》:
  “全都好。我的左蹄痛得惨。我的风湿毁了我,但是,公民们,我高兴。资产阶级只要稳得住,我来替他们哼点拆台歌。特务是什么?是群狗。狗杂种!我们对狗一定要恭敬。如果我这枪也有一条狗①,那又多么好。我的朋友们,我从大路来,锅子已烧烫,肉汤已翻滚,就要沸腾了,清除渣滓的时候已来到。前进,好样的!让那肮脏的血浇灌我们的田亩!为祖国,我献出我的生命,我不会再见我的小老婆了,呢,呢,完蛋了,是的,妮妮!这算什么,欢乐万岁!战斗,他妈的!专制主义,我够了。”
  ①法语中,狗和撞针是同一个字(chien)。
  这时,国民自卫军的一个长矛兵骑着马走来,马摔倒了,伽弗洛什把手枪放在地上,扶起那人,继又帮他扶起那匹马。
  这之后他拾起手枪往前走。
  托里尼街,一切平静。这种麻痹状态是沼泽区所特有的,和四周一大片喧杂人声恰成对比。四个老婆子聚在一家大门口聊天。苏格兰有巫婆三重唱,巴黎却有老妈妈四重唱。在阿尔木伊的荒原上,有人向麦克白①说:“你将做国王。”这句话也许又有人在博多瓦耶岔路口阴森森地向波拿巴②说过了。
  ①据莎士比亚的同名戏剧,苏格兰爵士麦克白在出征归国途中,遇见三个巫婆,说他将做国王。他便谋害国王,自立为王,但得不到臣民的拥护,死在战场上。
  ②指拿破仑第三。
  这几乎是同样一种老鸦叫。
  托里尼街的这伙老婆子只关心她们自己的事。其中的三个是看门的。另一个是拾破烂的,她背上背个筐,手里提着一根带钩的棍。
  她们四个仿佛是在人生晚年的枯竭、凋残、衰颓、愁惨这四只角上,各占一角。
  那拾破烂的妇人,态度谦恭,在这伙立在风中的妇人里,拾破烂的问安问好,看大门的关怀照顾。这是由于墙角里的破烂堆由门房支配,或肥或瘦,取决于堆积人一时的心情。扫帚下也大有出入。
  那个背筐拾破烂的妇人识得好歹,她对那三个看门婆微笑,何等的微笑!她们谈着这样一些事:
  “可了不得,您的猫儿还是那么凶吗?”
  “我的天主,猫儿,您知道,生来就是狗的对头。叫苦的倒是那些狗呢。”
  “人也一样叫苦呢。”
  “可猫的跳蚤不跟人走。”
  “这倒不用说它了。狗,总是危险的。我记得有一年,狗太多了。报纸上便不得不把这事报导出来。那时,杜伊勒里宫还有许多大绵羊拉着罗马王的小车子,您还记得罗马王吗?”
  “我觉得波尔多公爵更讨人喜欢些。”
  “我,我看见过路易十七。我比较喜欢路易十七。”
  “肉又涨价了,巴塔贡妈!”
  “啊!不用提了。提到肉,真是糟透了。糟到顶了。除了一点筋筋拉拉的肉渣以外,啥也买不到了。”
  谈到这儿,那拾破烂的妇人抢着说:
  “各位大姐,我这活计才不好干呢。垃圾堆也全是干巴巴的了。谁也不再丢什么,全吃下去了。”
  “也还有比我们更穷的呢,瓦古莱姆妈。”
  “是啊,这是真话,”那拾破烂的妇人谦卑地说,“我总算还有个职业。”
  谈话停了一下。那拾破烂的妇人被想夸张的人类本性所驱使,接着又说:
  “早上回家,我便理这筐子,我做经理工作(大概是想说清理工作)。我屋里摆满一堆又一堆的东西。我把碎布放在篮子里,水果心子、菜帮子放在木盆里,汗衣汗裤放在我的壁橱里,毛织品放在我的五斗柜里,废纸放在窗角上,那些能吃的东西放在我的瓢里,碎玻璃放在壁炉里,破鞋破袜放在门背后,骨头放在我的床底下。”
  伽弗洛什正立在她们背后听。
  “老婆子们,”他说,“你们为什么谈政治?”
  四张嘴,象一阵排炮,齐向他射来。
  “又来了一个短命鬼。”
  “他那鬼爪子里抓个啥玩意儿?一支手枪!”
  “真不象话,你这小化子!”
  “这些家伙不推翻官府便安顿不下来。”
  伽弗洛什满不在乎,作为反击,只用大拇指掀起鼻尖,并张开手掌。
  拾破烂的妇人嚷起来:
  “光着脚的坏蛋!”
  刚才代表巴塔贡妈答话的那老婆子,没好气,拍着双手说:
  “准出倒霉事,没错。那边那个留一撮小胡子的小坏种,我每天早上都看见他搂着一个戴粉红帽子的姑娘的胳膊打这儿走过,今天我又看见他走过,可他搂着一支步枪。巴舍妈说上星期发生了一场革命,在……在……在……一下想不起来了!在蓬图瓦兹。而这一下你们又瞧见这个叫人作呕的小鬼拿着一支手枪!我听人说,则肋斯定全架起大炮。我们已吃过许多苦头,现在总算能过稍微安顿一点的日子了,这些坏种却又要惹麻烦,您叫政府怎么办?慈悲的天主,那位可怜巴巴坐在囚车里打我面前走过的王后!这一切又得抬高烟叶的价钱。真不要脸!总有一天,我会看见你上断头台的,坏蛋!”
  “你在用鼻子吸气,我的老相好,”伽弗洛什说,“擤擤你那烟囱管吧。”①他接着就走开了。
  ①擤鼻子,在法语中又解释为“少管闲事”。
  走到铺石街,他又想起了那拾破烂的婆子,独自说了这样一段话:
  “你侮辱革命的人,你想错了,扒墙角旮旯的妈妈。这手枪,对你是有好处的。是为了让你能在那背萝里多装点好吃的东西。”
  他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那看门的妇人,巴塔贡,跟了上来,在远处举起一个拳头喊着说:
  “你只是个杂种!”
  “那,”伽弗洛什说,“我深深感到不用我操心。”
  不久,他走过拉莫瓦尼翁公馆,在那门前发出了这一号召:
  “出发去战斗!”
  他随即又受到一阵凄切心情的侵扰。他带着惋惜的神情望着那支手枪,象要去打动它似的。他对它说:
  “我已出发了,而你却发不出。”
  这条狗可以使人忘掉那条狗。迎面走来一条皮包骨头的卷毛狗。伽弗洛什心里一阵难受。
  “我可怜的嘟嘟,”他对那瘦狗说,“你吞了一个大酒桶吧?
  你浑身是桶箍。”
  随后,他向圣热尔韦榆树走去。
  三 理发师的合理愤怒
  从前撵走过伽弗洛什以慈父心肠收容在大象肚子里的那两个孩子的理发师,这时正在店里替一个曾在帝国时期服役的老军人刮胡子,他们同时也谈着话。理发师当然免不了向那老兵谈到这次起义,继又谈到拉马克将军,从拉马克将军又转到了皇帝。这是一个理发师和一个士兵的谈话。普律多姆当时如果在场,他一定会进行艺术加工,题为《剃刀与马刀的对话》。
  “先生,”那理发师说,“皇上骑马的本领高明吧?”
  “不高明。他不知道从马上下来。但也从没有跌下来过。”
  “他有不少好马吧?他应当有不少好马吧?”
  “他赐十字勋章给我的那天,我仔细看了看他那牲口。那是一匹雌的跑马,浑身全白。两只耳朵分得很开,脊梁凹。细长的头上有一颗黑星,脖子很长,膝骨非常突出,肋宽,肩斜,臀部壮大。比十五个巴尔姆①稍高一点。”
  ①巴尔姆(palme),意大利民间的一种长度计算单位,随地区而异。
  “好漂亮的马。”理发师说。
  “是皇帝陛下的牲口。”
  理发师感到在听到这样的称号之后稍稍肃静一下是适当的。他这样做了以后,接着又说:
  “皇上只受过一次伤,不是吗,先生?”
  老军人以一个当时目击者所应有的平静庄严口吻回答说:
  “脚跟上。在雷根斯堡战场。我从没有见过他穿得象那天那样讲究。他那天洁净得象个新的苏。
  “您呢,退伍军人先生,您总免不了要常常挂点彩吧。”
  “我,”那军人说,“啊!没有什么大了不起的。在马伦哥我脖子后给人砍了两刀,在奥斯特里茨右臂吃过一颗枪弹,在耶拿左边屁股也吃过一颗,在弗里德兰挨了一刺刀,刺在……这儿,在莫斯科河,胡乱挨了七、八下长矛,在吕岑一颗开花弹炸掉了我的一个手指……啊!还有,在滑铁卢,一统打在我的大腿上。就这些。”
  “这有多好,”理发师带着铿锵的语调高声赞叹着,“死在战场上,有多好!我说句真心话,与其害病,吃药,贴膏药,灌肠,请医生,搞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躺在一张破床上慢悠悠地死去,我宁肯在肚子上挨一炮弹!”
  “您不怕难受。”那军人说。
  他的话刚说完,一种爆破声,好不吓人,震撼着那店子。橱窗上的一大块玻璃突然开了花。
  “啊,天主!”他喊着说,“当真就来了一颗!”
  “一颗什么?”
  “炮弹。”
  “就在这儿。”那军人说。
  他拾起一颗正在地上滚着的什么,是一颗圆石子。
  理发师奔向碎了的玻璃,看见伽弗洛什正朝着圣约翰市场飞跑。他从理发店门前走过时心里正想着那两个小朋友,抑制不住要向他问好的愿望便朝着他的玻璃橱窗扔了块石头。
  “您瞧见了!”那脸色已由白转青的理发师吼着说,“这家伙为作恶而作恶。难道是我惹了他,这野孩子?”
  四 孩子惊遇老人
  这时,圣约翰市场的据点已被缴械,伽弗洛什走来,正好和安灼拉、古费拉克、公白飞、弗以伊率领的人会了师。他们或多或少是武装了的。巴阿雷和让·勃鲁维尔也找到他们,便更壮大了那支队伍。安灼拉有一支双响猎枪,公白飞有一支国民自卫军编了番号的步枪,从他那件没有扣好的骑马服里还露出两支手枪,插在腰带上。让·勃鲁维尔有一支旧式马枪,巴阿雷是一支短枪,古费拉克挥动着一根去了套子的带剑的手杖。弗以伊握着一把出了鞘的马刀走在前面,喊着:“波兰万岁!”①他们走到了莫尔朗河沿,没有领带,没有帽子,喘着气,淋着雨,眼睛闪闪发光。伽弗洛什态度从容,和他们交谈起来。
  ①当时波兰正全国起义,争取独立。
  “我们去什么地方?”
  “跟着我们走。”古费拉克说。
  巴阿雷走在弗以伊的后面,象急流中的一条鱼,蹦蹦跳跳。他穿了一件鲜红的坎肩,说话全没忌讳。他那坎肩惊动了一个过路人,那人丧了胆似的大声说:
  “红党来了!”
  “红党,红党!”巴阿雷反击说,“怕得可笑,资产阶级。至于我,我在虞美人跟前一点也不发抖,小红帽①也不会引起我恐怖。资产阶级,相信我,把怕红病留给那些生角的动物②去害吧。”
  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