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怀疑一切      更新:2023-02-27 21:48      字数:4826
  形直条花纹,并贴过银箔,那是主教等级的一种奢侈品;上面,在通常挂镜子的地方,有一个银色已褪的铜十字架,钉在一块破旧的黑线上,装在一个金色暗敝的木框里。窗门旁边,有一张大桌子,摆了一个墨水瓶,桌上堆着零乱的纸张和大本的书籍。桌子前面,一张麦秸椅。床的前面,一张从经堂里搬来的祈祷椅。椭圆框里的两幅半身油画像挂在他床两旁的墙上。在画幅的素净的背景上有几个小金字写在像的旁边,标明一幅是圣克鲁的主教查里奥教士的像,一幅是夏尔特尔教区西多会大田修院院长阿格德的副主教杜尔多教士的像。主教在继医院病人之后住进那间房时,就已看见有这两幅画像,也就让它挂在原处。他们是神甫,也许是施主,这就是使他尊敬他们的两个理由。他所知道关于那两个人物的,只是他们在同一天,一七八五年四月二十七日,由王命,一个授以教区,一个授以采地。马格洛大娘曾把那两幅画取下来掸灰尘,主教才在大田修院院长的像的后面,看见在一张用四片胶纸粘着四角、年久发黄的小方纸上,用淡墨汁注出的这两位人物的出身。
  窗门上,有一条古老的粗毛呢窗帷,已经破旧不堪,为了节省新买一条的费用,马格洛大娘只得在正中大大地缝补一番,缝补的纹恰成一个十字形。主教常常叫人看。
  “这缝得多好!”他说。
  那房子里所有的房间,无论楼下楼上,没有一间不是用灰浆刷的,营房和医院照例如此。
  但是,后来的几年中,马格洛大娘在巴狄斯丁姑娘房间的裱墙纸下面(我们在下面还会谈到),发现了一些壁画。这所房子,在成为医院以前,曾是一些士绅们的聚会场所。所以会有那种装饰。每间屋子的地上都铺了红砖,每星期洗一次,床的前面都铺着麦秸席。总之,这住宅,经那两位妇女的照料,从上到下,都变得异常清洁。那是主教所许可的唯一的奢华。他说:
  “这并不损害穷人的利益。”
  但是我们得说清楚,在他从前有过的东西里,还留下六套银餐具和一只银的大汤勺,马格洛大娘每天都喜洋洋地望着那些银器在白粗布台毯上放射着灿烂夺目的光。我们既然要把迪涅的这位主教据实地写出来,就应当提到他曾几次这样说过:“叫我不用银器盛东西吃,我想是不容易做到的。”
  在那些银器以外,还有两个粗重的银烛台,是从他一个姑祖母的遗产中得来的。那对烛台上插着两支烛,经常陈设在主教的壁炉上。每逢他留客进餐,马格洛大娘总点上那两支烛,连着蜡台放在餐桌上。
  在主教的卧室里,床头边,有一张壁橱,每天晚上,马格洛大娘把那六套银器和大汤勺塞在橱里,橱门上的钥匙是从来不拿走的。
  那个园子,在我们说过的那些相当丑陋的建筑物的陪衬下,也显得有些减色。园子里有四条小道,交叉成十字形,交叉处有一个水槽;另一条小道沿着白围墙绕园一周。小道与小道之间,形成四块方地,边沿上种了黄杨。马格洛大娘在三块方地上种着蔬菜,在第四块上,主教种了些花卉。几株果树散布在各处。
  一次,马格洛大娘和蔼地打趣他说:“您处处都盘算,这儿却有一块方地没有用上。种上些生菜,不比花好吗?”“马格洛大娘,”主教回答说,“您弄错了。美和适用是一样有用的。”停了一会,他又加上一句:“也许更有用些。”
  那块方地又分作三四畦,主教在那地上所费的劳力和他在书本里所费的劳力是一样的。他乐意在这里花上一两个钟头,修枝,除草,这儿那儿,在土里搠一些窟窿,摆下种子。他并不象园艺工作者那样仇视昆虫。对植物学他没有任何幻想;他不知道分科,也不懂骨肉发病说;他绝不研究在杜纳福尔①和自然操作法之间应当有何取舍,既不替胞囊反对子叶,也不替舒习尔②反对林内③。他不研究植物,而赞赏花卉。他非常敬重科学家,更敬重无知识的人,在双方并重之下,每当夏季黄昏,他总提着一把绿漆白铁喷壶去浇他的花畦。
  ①杜纳福尔(Tournefort),法国十世纪的植物学家。
  ②舒习尔(Jussieu),法国十八世纪植物学家。
  ③林内(Linné),瑞典十八世纪生物学家,是植物和动物分类学的鼻祖。
  那所房子没有一扇门是锁得上的。餐室的门,我们已经说过,开出去便是天主堂前面的广场,从前是装了锁和铁闩的,正象一扇牢门。主教早已叫人把那些铁件取去了,因而那扇门,无论昼夜,都只用一个活梢扣着。任何过路的人,在任何时刻,都可以摇开。起初,那两位妇女为了那扇从来不关的门非常发愁,但是迪涅主教对她们说:“假如你们喜欢,不妨在你们的房门上装上铁闩。”到后来,她们看见他既然放心,也就放了心,或者说,至少她们装出放心的样子。马格洛大娘有时仍不免提心吊胆。主教的想法,已经在他在《圣经》边上所写的这三行字里说明了,至少是提出了:“这里只有最微小的一点区别:
  医生的门,永不应关,教士的门,应常开着。”
  在一本叫做《医学的哲学》的书上,他写了这样一段话:“难道我们不和他们一样是医生吗?我一样有我的病人。首先我有他们称为病人的病人,其次我还有我称为不幸的人的病人。”
  在另一处,他还写道:“对向你求宿的人,不可问名问姓,不便把自己姓名告人的人也往往是最需要找地方住的人。”
  有一天,忽然来了个大名鼎鼎的教士,我已经记不清是古娄布鲁教士,还是彭弼力教士,想起要问主教先生(那也许是受了马格洛大娘的指使),让大门日夜开着,人人都可以进来,主教是否十分有把握不至于发生某种意外,是否不怕在那防范如此松懈的家里,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主教严肃而温和地在他肩上点了一下,对他说:“除非上帝要保护这家人,否则看守也徒然。”①他接着就谈旁的事。
  ①这两句话原文为拉丁文,即DisiDominuscustodieritdomum,invanumvigilantquicustodiunteam。
  他常爱说:“教士有教士的勇敢,正如龙骑队长有龙骑队长的勇敢。”不过,他又加上一句:“我们的勇敢应当是宁静的。”
  七 克拉华特
  此地自然有着一件我们不应忽略的事,因为这件事足以说明迪涅的这位主教先生是怎样一个人。
  加斯帕尔·白匪帮曾一度横行在阿柳尔峡一带,在被击溃以后,有个叫克拉华特的部将却还躲在山林里。他领着他的徒众,加斯帕尔·白的残部,在尼斯伯爵领地里藏匿了一些时候,继又转到皮埃蒙特区①,忽而又在法国境内巴塞隆内特附近出现。最初,有人曾在若齐埃见过他,过后又在翟伊尔见过他。他躲在鹰轭山洞里,从那里出来,经过玉碑和小玉碑峡谷,走向村落和乡镇。他甚至敢于进逼昂布伦,黑夜侵入天主堂,卷走圣衣库中的东西。他的劫掠使那一乡的人惴惴不安。警察追击也无用。他屡次逃脱,有时还公然抵抗。他是个大胆的恶汉。正当人心惶惶时主教来了。他正在那一乡巡视。乡长赶到沙斯特拉来找他,并且劝他转回去。当时克拉华特已占据那座山,直达阿什一带,甚至还更远。即使由卫队护送,也有危险。那不过是把三四个警察白白拿去送死罢了。
  ①皮埃蒙特区(Piémont),在意大利北部。
  “那么,”主教说,“我打算不带卫兵去。”
  “您怎么可以那样打算,主教?”那乡长说。
  “我就那样打算,我绝对拒绝卫兵,并且一个钟头以内我就要走。”
  “走?”
  “走。”
  “一个人去吗?”
  “一个人。”
  “主教,您不能那样做。”
  “在那儿,”主教又说,“有个穷苦的小村子,才这么一点大,我三年没有见着他们了。那里的人都是我的好朋友。一些和蔼诚实的牧人。他们牧羊,每三十头母羊里有一头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他们能做各种颜色的羊毛绳,非常好看。他们用六孔小笛吹各种山歌。他们需要有人不时和他们谈谈慈悲的上帝。主教如果也害怕,他们将说什么呢?假使我不到那里去一下,他们将说些什么呢?”
  “可是,主教,您对那些强盗怎么办,万一您遇见了强盗!”
  “对呀,”主教说,“我想起来了。您说得有理。我可以遇见他们。他们也需要有人和他们谈谈慈悲的上帝。”
  “主教,那是一伙土匪呀,是一群狼呀!”
  “乡长先生,也许耶稣正要我去当那一群狼的牧人呢,谁知道主宰的旨意?”
  “主教,他们会把您抢光的。”
  “我没有什么可抢的。”
  “他们会杀害您的。”
  “杀害一个念着消食经过路的老教士?啐!那有什么好处?”
  “唉!我的上帝!万一您碰见他们!”
  “我就请他们捐几文给我的穷人们。”
  “主教,以上天之名,不要到那儿去吧!您冒着生命危险呢。”
  “乡长先生,”主教说,“就只是这点小事吗?我活在世上不是为了自己的生命,而是来保护世人的心灵的。”
  只好让他走。他走了,只有一个自愿当向导的小孩伴着他。他那种蛮劲使那一乡议论纷纷,甚至个个替他捏一把汗。
  他不愿带他的妹子,也没有带马格洛大娘。他骑上骡子,穿过山路,一个人也没有碰见,平平安安到了他的“好朋友”——牧人的家里。他在那里住了两星期,传道,行圣礼,教育人,感化人。到了快离开时,他决计用主教的仪式做一场大弥撒。他和本堂神甫商量。但是怎么办呢?没有主教的服饰。他们只能把简陋的乡间圣衣库供他使用,那里只有几件破旧的、装着假金线的锦缎祭服。
  “没有关系!”主教说。“神甫先生,我们不妨把要做大弥撤那件事在下次礼拜时,向大众宣告一下,会有办法的。”
  在附近的几个天主堂里都寻遍了。那些穷教堂里所有的精华,凑拢来还不能适当装饰一个大天主堂里的唱诗童子。
  正在大家为难时,有两个陌生人,骑着马,带了一只大箱子,送来给主教先生,箱子放在本堂神甫家里人立即走了。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有件金线呢披氅,一顶装有金刚钻的主教法冠,一个大主教的十字架,一条华美的法杖,一个月以前,在昂布伦圣母堂的圣衣库里被抢的法衣,全部都在。箱子里有张纸,上面写着:“克拉华特呈奉卞福汝主教。”
  “我早说过会有办法的!”主教说,随后他含笑补充一句,“以神甫的白衣自足的人蒙上帝赐来大主教的披氅了。”
  “我的主教,”神甫点头含笑低声说,“不是上帝便是魔鬼。”
  主教用眼睛盯住神甫,一本正经地说:“是上帝!”
  回沙斯特拉时一路上都有人来看他,引为奇谈。他在沙斯特拉的神甫家里,又和巴狄斯丁姑娘和马格洛大娘相见了,她们也正渴望他回来。他对他的妹子说:
  “怎样,我的打算没有错吧?我这穷教士,两手空空,跑到山里那些穷百姓家里去过了,现在又满载而归。我当初出发时,只带着一片信仰上帝的诚心,回来时,却把一个天主堂的宝库带回了。”
  晚上,他在睡前还说:
  “永远不要害怕盗贼和杀人犯。那是身外的危险。我们应当害怕自己。偏见便是盗贼,恶习便是杀人犯。重大的危险都在我们自己的心里。危害我们脑袋和钱袋的人何足介意呢?我们只须想到危害灵魂的东西就得了。”
  他又转过去对他妹子说:
  “妹妹,教士永远不可提防他的邻人。邻人做的事,总是上帝允许的。我们在危险临头时,只应祷告上帝。祈求他,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为了不要让我们的兄弟因我们而犯罪。”
  总之,他生平的特殊事故不多。我们就自己所知道的谈谈。不过他在他一生中,总是在同样的时刻做同样的事。他一年的一月,就象他一日的一时。
  至于昂布伦天主堂的“财宝”下落如何,我们对这问题,却有些难于回答。那都是些美丽的、令人爱不忍释的、很值得偷去救济穷人的东西。况且那些东西是早已被人偷过了的。那种冒险行为已经完成了一半,余下的工作只须改变偷窃的目的,再向穷人那边走一小段路就可以了。关于这问题,我们什么也不肯定。不过,曾经有人在主教的纸堆里发现过一张词意不明的条子,也许正是指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