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0 节
作者:竹水冷      更新:2023-02-27 21:48      字数:5416
  “大姐,真对不住你,猫饿跑了,好几天没回来了! ”
  “跑就跑吧,我早讨厌它了。”
  “大姐,你看下手表,几点了? ”
  “七点半了。”
  小俊哎呀一声,撩开被子,匆匆忙忙穿衣服。
  “这么早哪儿去呀? ”
  “他约我到太阳岛去! ”
  “谁? ”
  “田老师啊。”
  小俊仿佛对她问“谁”感到很奇怪。
  “你穿这件旗袍裙显得更漂亮了,好像不是我送给你的呀。”
  “田老师给我买的。”
  小俊穿好,就去洗脸。洗完脸,走入卧室,对着大衣柜镜子描眉,抹口红,
  小俊居然还染了鲜红的指甲! 十几天不见,小俊学会化妆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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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我走了! ”
  “嗯。”
  有了那么时髦的挎包,难怪不见了她的包袱皮儿。
  小俊又是很晚很晚才回来。
  “小俊,你打算哪一天走啊? 大姐得预先给你订票,保证让你坐卧铺回家。”
  “大姐,我决定不回家了! 我给你当阿姨吧! ”
  “给我当阿姨? 开玩笑! 我又不是小孩子! ”
  “我说的阿姨就是俑人啊! 大姐,你不是早晚要结婚的吗? 结了婚不是早晚
  要生孩子的吗? 将来雇别人,莫如现在雇下我啊! ”
  “那你自己就不结婚了? 你不是订婚了么? 不是准备今年结婚的么? ”
  “什么订婚不订婚的,那是北大荒那一套,不受法律保护! ”
  小俊不但善于打扮和化妆自己了,而且增长了法律常识,不用问必定归功于
  他。
  “不行! 你得回北大荒去,我要对你父亲负责任! ”
  “我绝不回北大荒去! 田老师他喜欢我! 他也不会让我回去的! ”
  “他喜欢你那是因为我喜欢你! ”
  “因为你喜欢我? ”小俊笑了,“是不是因为你喜欢我,我才不管,反正我
  已经是他的人了! ”
  那语气,那神气,如同在说,反正他已经板上钉钉是我小俊的人了! “什…
  …么? ”
  “大姐,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他和我睡过了! 那么他就得和我结婚,那么我
  就是一个城市女人了,那么我将来生下的孩子也是城市人了。我可不是好让人白
  白占便宜的姑娘! 他若敢说一个‘不’字,我告他。那么他今后的前程就完蛋了
  ! 他这人把前程看得比什么都重,谅他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我现在犯愁的,
  倒是怎么在城里找到工作,将来我们不能光靠他那点儿工资过日子啊! 大姐你帮
  帮我吧,帮人帮到底啊! ”
  “他……他是我的! ”
  “你的? ”
  小俊默默地瞧着她,继而瞧镜子。她们站在大衣柜镜前。在她们之间,一个
  男人究竟愿意选择谁? 小俊似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力了,因而才瞧镜子,镜
  子是客观的,镜子使小俊恢复了自信。
  小俊又瞧着她,摇摇头笑了:“大姐,你怎么这么说话呢? ”潜台词是,大
  姐你太缺少自知之明了啊! 那语气,那神气,那借助镜子向她证明什么暗示什么
  的做法将她激怒了,令她感到受了极大的羞辱。她劈面给了小俊一耳光! “他是
  我的! 他是婚姻介绍所用电脑介绍给我的! 他就要和我结婚了! 你被他玩弄了! ”
  她叫嚷。
  小俊捂脸退后,凝眸注视她。
  那姑娘的目光使她感到身上发冷。
  小俊说:“活该! ”
  结果又挨了她一耳光。
  “活该! ”小俊跺脚,“谁叫你不预先告诉我? 我小俊要是知道,也不费心
  思勾引他! 你不预先告诉我,怨得着我吗? ”那语气,那神气,仿佛哪一个城市
  里的男人,都已经是她想勾引便注定会勾引上的了。
  她又举起了手臂。
  小俊却没再往后退,反而往前走了一步,平静地冷冰冰地说:“大姐,随你
  打吧。”
  她的手臂缓缓垂下了。
  她坐在折叠床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羞耻感蹂躏着她的自尊心,她无声
  地哭了,泪水从她指缝间落下:“小俊,小俊,我……
  我不是因为……我怎么向你父亲交待啊! “
  “大姐,你别哭,你犯不着哭。犯不着觉得对不起我……和我父亲,算我自
  讨的。既然他是你的,我不告他了。我小俊看在你的份儿上,放他一马,我不告
  他,他还是你的。你对我不错,我小俊有良心。我认了。算我报答你。”小俊语
  气平静,冷冰冰。包含有大大“开恩”的意味和对弱者的怜悯意味。
  她的自尊心更加感到被无情地蹂躏。然而她无话可说,也觉得没有任何理由
  再发怒。应该乞求宽恕的,分明已不是小俊,而是她了。
  她羞耻得没勇气抬一下头。
  “大姐,咱们相处这些日子,小俊我太搅扰你了。几次你希望和我谈谈心里
  话,我不痴,我看出来了,但我没把心里话掏给你。
  今天,咱们好到头了,我把心里话掏给你。你听明白了,我恨你! 我在第一
  天曾想把你这里偷个一干二净! 但你一见面就对我那么好,让我不忍。我恨你们
  ! 恨你们当年那些知青! 你们忽忽拉拉一大队一大队地去到北大荒了,喊着‘扎
  根边疆,建设边疆’、‘屯垦戍边’、‘战天斗地’、‘改天换地’什么什么的,
  可你们自己说,你们给北大荒究竟带去了多少变化? 河里鱼少了,草甸子里黄花
  少了,林子里蘑菇少了,木耳成了宝贝了! 你们受过的苦,我们也受了! 等我们
  刚刚从内心里觉得,你们的的确确是给我们带去从前没有过的东西的时候,你们
  忽忽拉拉,诅天咒地,骂爹怨娘地几天工夫就全走光了! 还在北大荒‘改天换地
  ’、‘战天斗地’的是谁? 是我们! 永远永远只该是我们么? 村子里哪一户生了
  一个小孩,我去看看,觉得好像认识了那皱巴巴的小脸儿一百年! 因为那是我们
  北大荒人! 难道北大荒永远只该有我们北大荒人么! 大姐,我告诉你,你轻意不
  要再回北大荒去! 更不要以什么‘探家’代表团的身份回北大荒去。没谁真正欢
  迎你们,鬼才信你们回去是‘探家’! 你们当年从北大荒回城市那才是真的‘探
  家’! 你们永远忘不掉你们是城市人,和我们不一样的。怨恨你们的不光我小俊
  一个人! 你知道你们走后我们有些北大荒人怎么讲? 他们讲:老毛子坑过北大荒
  一次,知识青年又坑了北大荒一次,比老毛子坑得厉害多了! 如果我们北大荒人
  还接待你们回去的人,那不过是礼貌。大姐,我小俊说的可都是真话! 你仔细想
  想我这些话你就能明白我小俊了! 你可要记住我的话! 至于田老师,我绝不恨他。
  相反,我感激他! 因为我被他喜欢过! 你说他那是假装的? 是玩弄我? 假装的就
  假装吧! 玩弄就玩弄! 我不在乎! 反正他让我真正高兴过,真正快活过,真正胡
  思乱想过! ……大姐,要说的,都说了。最后一句话,我小俊对不起你了,我给
  你鞠躬谢罪了! “
  她没有勇气抬起头。
  小俊的话对于她无异于一片冰雹。
  而当她终于抬起头时,小俊已不在了。
  地上,是她送给小俊那双鞋。床上,是她送给小俊那些衣物裙子,一件不少,
  包括他给小俊买的那件旗袍裙,和那只时髦的手提包。
  “小俊! ……”她冲到走廊大喊。
  “小俊! ……”她冲回房间,伏在窗口大喊。
  “小俊! ……”她又迅速地离开房间,一边往楼下跑,一边大喊。
  “小俊! ……”
  “小俊l ……”
  “小俊! ……”
  她在楼外东跑一阵,西跑一阵,寻找着,呼唤着。
  “小俊! ……”
  她的声音在一幢幢高楼之间回荡,如同有数以百计的姚玉慧在呼唤。
  小俊一声不应。
  她不相信小俊这么快就走得很远了,更不相信小俊是躲藏在什么地方了。她
  觉得小俊是消失了,彻底消失在城市的黑夜中了。
  夜深沉。城市死寂一片如公墓。在这一个仲夏之夜,她周身寒冷得瑟瑟发抖。
  “小俊! ……”她用尽力气呼唤了最后一声。然而那只不过是低低的一声咽
  唤,连微小的回声也没有造成。
  三层楼的一扇窗子骤然推开,被惊醒好梦的一个男人吼:“半夜三更的穷喊
  什么? 叫魂啊! ”
  夜深沉。城市死寂一片如公墓。温风拂面,她似觉北风扫来! 满天星斗,她
  看成是大雪纷飞! 在这一个仲夏之夜,姚玉慧她快要被冻僵了! 连天接地仿佛冰
  川耸立! 她“最后的停泊地”冻结在冰川之中。那山,那树,那河,那狗,那些
  曾非常熟悉又变得非常陌生了的人冻结在冰川之中。以及她内心里存留至今的那
  点温馨,那点儿被她的回忆一次次过滤了的诗化了的大不真实的温馨。
  隔着透明的冰川,一座冰山载着她那被冻结的“最后的停泊地”在城市的深
  沉的死寂一片如公墓的黑夜飘浮远去……月光将那被冻结了的一切都照耀得清清
  楚楚,反射着水晶般的冽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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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仿佛觉得她自己也被冻结在连天接地的耸立的冰川之中了,无法随同她的
  “最后的停泊地”飘浮远去……
  “喵……”近处一声猫叫。
  不知是不是她那只波斯猫……
  第二天晚上,姚玉慧又用电话将她的未婚夫召了来。
  他进门时,她正在厨房里洗几只玻璃杯。她知道他走近,甚至能想象出他有
  些鬼鬼祟祟的神情。她没有回过头去,仍然洗着玻璃杯,仔仔细细地擦拭着。
  “小俊呢? ”他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走了! ”
  “走了? ”他语气中分明透出了怀疑,却仍然装出不相干的样子,他轻轻踱
  进了卧室,游移不定的目光东瞅西看,仿佛认为小俊被她藏了起来。
  “什么时候走的? ”
  “昨天。”
  “那……预先怎么不告诉我? ”
  “她是我的客人,又不是你的客人。”
  “那……从礼貌上讲,我也该送送她嘛! ”
  “你对她够礼貌的了。”
  “她……临走也没向你提我一句? 让你给我带好什么的? ”他那双目光老成
  厚道的眼睛,在近视眼镜后心虚地眨了几眨。
  “提了。她说一辈子忘不了你! ”
  她往两只杯里倒满啤酒。
  桌上,摆着几盘买的熟食和现炒的菜。
  “请入座吧! ”她说,摘下围裙,团成一团,扔向墙角,首先在一把椅子上
  坐下。
  他这才走出卧室,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我不会炒,将就点。”
  “好主妇也是后天在生活中培养的嘛! ”
  两人默默注视着,举起各自的杯,都笑着。
  他说:“第一次吃你炒的菜。”
  她说:“我也是第一次炒菜。”
  “为此干一杯? ”
  “奉陪。”
  于是他们轻轻碰杯。
  她盯视着他,慢慢倾斜酒杯,从容不迫地一饮而尽。
  他却只饮半杯。
  “我甘拜下风。”
  “随便。”
  他觉得她今天情绪真好。
  她觉得他今天情绪真好。
  两人喝酒,吃菜,东一句西一句聊。
  他说:“听听音乐吧? ”
  她便起身将一盘舞曲塞入录音机。
  优美的舞曲助长着良好的气氛。
  “想跳吗? ”
  “想。”
  “那咱们跳。”
  “不会。”
  “我教你……”
  他饮尽那杯酒,站起来。
  她又往他杯里倒满酒,也站起来。
  他跨近她,揽她腰,握她手。
  在他带动下,她机械地呆板地旋转。
  “第一次? ”
  “第一次。”
  “从来没跟别的男人跳过? ”
  “从来没跟别的男人跳过。”
  “不信。”
  “信不信由你。”
  “真是第一次,证明你很有节奏感。”
  “谢谢你的鼓励。”
  优美的舞曲将他们从客厅送入卧室,又将他们从卧室扯到客厅。
  “知道这是什么舞曲吗? ”
  “不知道。”
  “华尔兹。高雅的华尔兹。”
  “记住了。高雅的华尔兹。”
  舞曲停止,两人各自归座,继续喝酒,吃菜,东一句西一句漫无边际地聊。
  气氛良好。
  他心里这么认为。
  她心里也这么认为。
  然而没有高潮。
  优美的舞曲和刚才的双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