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白寒      更新:2023-02-04 17:32      字数:5455
  学生公寓走去。巴尔特克跟着别人,看看在哪个学生公寓里最容易找到住宿,
  心里计算着,多少钱交学费,多少钱维持生活,多少钱交往宿费。他这么走
  着,走着,听到啤酒店半开的门后传出的琴声和歌声。一股好闻的糕点味刺
  激着他的鼻孔。
  “喂!”有一个学生喊,“我们是不是到这家小铺去喝杯热啤酒呀?”
  “去吧!”巴尔特克回答,长途跋涉他己是饥肠辘辘了。
  “进去!”别的学生也齐声喊道,他们推开半掩的门,站到了大学生啤
  酒店里。
  那儿有块长长的粗木板搭在四个木头支架上,那就是桌子。桌子周围的
  长凳上坐了一圈大学生。房间深处,在红砖炉子敞开的炉膛里,正在烤一块
  滴着油的肉,就在这炉子旁边,有个人坐在一张矮凳上,他身穿一件黑色的
  长袍,当时的医生和学者穿的都是这种长袍。
  学生们把自己的包袱塞到桌子底下,招呼店主人,要吃食和啤酒。店主
  人立刻就来了,端着盘子和罐子。
  坐在矮凳上的那个人在大声地打呼噜,脑袋不住地前后晃动,以至他那
  披肩的长发也飘了起来。
  巴尔特克吃着,听着同伴们吵闹的谈话声,耳朵都要炸了,他一直好奇
  地望着那个打瞌睡的人。
  “在你家炉子旁睡觉的那个人是谁?”他问店主人。
  “医学博士,默迪库斯,”主人回答,“他喝了点啤酒,就在炉子旁边
  睡着了,如同吃饱了的丸花蜂睡在玫瑰花丛。”
  “医学博士,医生?”巴尔特克的兴趣更浓了。
  他思忖,要是能到这位医生家里去当差就好了,就能比在克拉科夫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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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里更快学到医术,而且少许多困难。
  他注视着那个睡着了的人。他有副圆脸盘,善良而红润,睡得很甜,黑
  色的长袍下露出一双尖头皮鞋,如同火蛇的尾巴。
  “医学博士睡着了”,店主人操心地重复了一遍,可我的啤酒店该关门,
  十点都过了,要不巡夜的守卫会用长柄斧擂我的门,命令我关店睡觉。
  “您知道怎么办吗,店主?”巴尔特克说,“得有个人把医生送回家去,
  因为人喝了啤酒腿上没劲,而克拉科夫的石板路又不好走。如果谁也不乐意
  送,我送去。”
  学生们已纷纷背起包袱,朝门口走去,没有人注意睡着了的医生。
  “你送去吧,小伙子,你送去!”店主人高兴起来,“你帮了我的忙,
  为医生做了件好事。”
  “我把他往哪里送?”
  “离这儿不远,在街的右拐角上就是医生的家。你根据雕花的门就能认
  出来,是幢考究的房子!嗬,嗬!医生的日子过得很殷实。”
  “您去把他叫醒,我送他回去。”
  巴尔特克和店主人一起走到熟睡的医生身旁,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肩膀。
  “醒醒,医生,您醒醒!”
  “干什么!啊,啊!”医生打了个寒颤,“出了什么事?克拉科夫起火
  啦?”
  “没有,没有,克拉科夫没起火!只是您该回家了。”
  医生站起身。晃了一下身子站不稳,巴尔特克伸手去扶住他。
  “是哪个好心人扶了我一把?”医生问。
  “是我,巴尔特克。请您靠在我身上,我送您回家。”
  他们走在克拉科夫的街道上。巴尔特克扶着医生,引他避开路上凸凹不
  平的地方。
  “谢谢,我好心的小伙子。”
  “不用谢,医生。最好看着脚下的路,千万别碰上石头。注意!跳一步!”
  “谢谢你的关照,我怎样才能向你表示感激呢?”
  “嗯,如果您真想这么做,医生,您就让我来当差吧。我会忠实地为您
  服务,忠心耿耿地给您帮忙。因为,世界再也没有什么比医术更使我感兴趣
  的了。”
  “你想到我这儿来当差?那就来吧,我同意。我也是孤零零一个人。你
  帮我做些医务工作,时不时到啤酒店去接我,把我扶回家来,跟今天这样。”
  巴尔特克就这样跟医生说定了,把医生送回了家,自己也在那儿呆下去
  了。
  医生家很富裕,巴尔特克非常喜欢。他也很高兴病人往这个家里送银币。
  他细心观察医生怎样行医,注意听,他给这样,那样的病痛下处方,看他给
  病人什么油膏,怎样擦抹,怎样包扎。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多少了解到
  了一点医生看病的方法,他以为自己没有费多大的劲便掌握了医术。
  请记住,这里所讲的是五百年前,以至六百年前的医道。这医术古怪而
  又神奇。出奇的是,当时病人都给他治好了。显然,那时候人的体质好,受
  得住大量放血,能吞服用烤干的癞哈蟆磨成的粉末,能经受住草药烧烟熏,
  还有其他一些恶心玩意也都受得了。
  巴尔特克帮医生煎药,用草药熏,磨药粉,放血,当然也引他到啤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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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然后再把他接回家。医生对他说不尽赞扬的话。
  两年后,有一次医生被克拉科夫郊外的一家大贵族府第请去看病。巴尔
  特克牵来了医生的马,装上鞍辔,医生换了件最漂亮的长袍,拿了一袋药粉,
  一玻璃瓶水蛭,一桶蓖麻油,并且说道:
  “你听着,巴尔特克,我到那个贪吃鬼家里去,他吃多了冷鹅肝,如今
  只有一口气了。我得把他身子里的冷鹅味儿赶出来。你留在家里,因为你已
  学到不少行医的知识,要是有病人来,你就给治治吧。”
  巴尔特克给医生深深鞠了一躬,问:
  “那治病的银币算谁的?我的还是医生的?”
  “你的,你的,”医生说,撩起长袍,骑上了马,走了,蓖麻桶和药袋
  子在马肚两边晃动。
  医生跨上骏马,
  一路奔驰无闲暇。
  带着尊严的面孔,
  和蓖麻油一大桶。
  袋子里装的药真灵,
  祝你交好运,医生!
  医生出门后,巴尔特克把医生的房子打扫干净,穿上一件宽大的长袍,
  往窗口一站,等病人上门。
  不久,进来一位市参议,他在穿堂风里坐过。现在耳朵疼得厉害。
  巴尔特克朝参议的耳朵里望了望,吹了口气,嘴里念念有词:
  “拉乌火斯,斯克什砍托斯,好好波得漠汉托斯。”
  “说什么?”参议问。
  “这是拉丁语。”巴尔特克神态庄重地说,他拿了个小小的吹风筒,往
  参议的耳朵里吹风,吹得病人两眼冒金花,然后用草药敷上耳朵,用头巾扎
  紧,说:
  “不要对着天上的新月,用右侧身子睡,我给你从医生的药房里抓的药,
  要经常敷在耳朵上。”
  “有用吗?”参议问。
  “有用。”巴尔特克傲慢地说。
  “非常感谢,医生。我应交多少诊费?”
  “就诊一个银币。药是从医生的药房抓的,也是一个银币。”
  参议付给巴尔特克两个银币,说声感谢,走了。
  后来市长夫人的姑妈来了,说是优伤、气闷、心颤。
  “小姐,您应该避开那些逆着您的意思行事的人,”巴尔特克说,同时
  挤了挤眼睛。他知道,市长夫人的姑妈跟全家人不和。
  老姑娘双手一拍。她喜欢这个建议。
  “就是说,我得离开这座城市。”
  “您应该马上走,越快越好。您可以到乡下去。您早晚可到树林子里去
  散步,去闻闻花香,去听听鸟儿唱歌。我给您药粉:安神散。”
  “散?”
  “对稳定情绪,再好不过了。”
  巴尔特克走进医生的药房,抓了一小撮藜芦,一小撮白芥,又加了一大
  把胡椒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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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他心想,“只要她多打喷嚏,就没有劲去瞎胡闹了。”
  他把这些特殊的药物漂漂亮亮的包了起来。
  “要煎了喝吗?”市长夫人的姑妈问。
  “只要闻闻就行了,小姐。”
  老小姐谢过巴尔特克,后者对她粲然一笑,她就给了他一个金币作为酬
  金。
  又来了一个农村妇女,她是到克拉科夫来赶集的。突然得了寒热病,浑
  身发抖。巴尔特克给她开了发汗的药。农村妇女想给钱,但巴尔特克瞥了她
  一眼,就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她是又穷、又瘦小、又老,就跟他自己的母
  亲一样。可是那妇人不肯白领他的情。给了他一只鹅。怎么办呢?巴尔特克
  收下鹅,烤熟了,午餐时吃掉了。
  巴尔特克就这样治起病来,运用了默迪库斯医生的知识,外加自己的幽
  默,更是锦上添花。找他看病的人真不少,哼哼的、咳嗽的、水肿的、骨折
  的都有。巴尔特克积了一小箱子银币,而且靠工之病人送来的鸡、鸭、香肠
  养得发福了。
  两个星期之后,医生治好了自己病人的积食病,回家来了。
  “嗯,你干得怎么样,巴尔特克?”他问,“大概是不错,瞧你红光满
  面的。”
  巴尔特克端出一小箱子银币给他看,向他讲述了自己治病的情况。
  “哈,既然是这样,”默迪库斯听完他的话说,“我们得分手了。因为
  一个地方不能有两个医生。”
  “唉,有什么办法呢?”巴尔特克同意说,“因为我已经学会了医道。
  现在我得回到我的家乡去了。我将在那儿给人治病。治那些乡下人、城里人,
  也许还有府邸里的人。因为离乡村不远有个总督府,还带六个小塔楼呢。再
  见吧,医生,祝您常有病人登门。”
  “也祝你走运,巴尔特克,再见。”
  巴尔特克离开了克拉科夫。把银币打进了包袱,拿了面包、猪油和香肠
  就上路。他走出了城门,又回头望了望。太阳照耀着克拉科夫,给它的塔楼
  和屋顶镀上了一层金色。教堂高塔楼上的王冠像一个金色的圆圈闪闪发光。
  这时他听见了警号声。他觉得,最后那嘎然而止的断音直落到他的心上。他
  的心不由一阵痛楚。
  巴尔特克再次朝城市瞥了一眼,叹了口气。然后他沿着那条通向故乡的
  大路大踏步走了。
  他走了一整天,傍晚时分他走至一片宽阔的水荡,他想慢慢涉过去,尽
  管他知道其中有暗藏的泥沼地,黄昏时从这儿走过非常危险。水荡上方笼罩
  着浓雾,一轮昏黄的月亮慢慢从芦苇后面升了起来。
  巴尔特克在一道红黄色的光线指引下走着。突然他站住了。远处树丛后
  面有个白色的东西,似乎是个戴白头巾的妇女。同时从那儿传来了呼喊声:
  “啊,但愿有个人能把我背过这沼泽地……”
  巴尔特克听见,心不由一抖。他想:
  “我得把这妇女背过水荡。管她是否会酬谢我,反正我得去背她。”
  他走到蹲在柳树后的妇人跟前,说:
  “喏,老妈妈,我来背你。”
  说着便蹲在她面前,把她背到了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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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那么瘦弱,所以很轻,他背起她来的时候,似乎听见她的骨头吱吱
  响。
  “非常感谢你,”老妇人说,“非常感谢你,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巴尔特克。”
  “谢谢你,巴尔特克。想不打湿鞋我过不了这沼泽地。嘿……嘿……我
  太高兴了。我给你唱支歌儿吧。”
  她说完便在巴尔特克背上调整了一下姿式,小声唱了起来:
  每个人都得记住我,
  无论是王侯还是伯爵,
  无论是手艺人,老爷还是商人,
  无论是天才还是蠢货……
  无论是帝王,还是小吏,
  都逃不过我的法力。
  “你这么强大吗,老妈妈?”巴尔特克笑着问。
  “我很强大!”老妇回答,在巴尔特克的背上又调整了一下姿式,又轻
  声唱起了那支歌:
  无论是帝王,还是小吏
  都逃不过我的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