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3-02-04 17:32      字数:4733
  增设了七个领事馆!俄国人是官商一体,是以整个国家在和你做生意,为自己国家商人的利益、为商路、为港口、为税收,俄国人以政府的名义出面与中国政府交涉,不惜动以刀兵。而中国的大清朝廷视商务为可有可无,只作壁上观。这就势必造成喀尔喀和新疆市场上的争夺更加激烈。这就是大掌柜的忧虑所在。大掌柜所以不畏辛苦连着两年在新疆与喀尔喀草原奔波,意即在此。
  事实证明大掌柜的忧虑并非多余,他一到乌里雅苏台就看出了情势的紧迫了。伊万的西伯利亚分公司早不是若干年前刚开张时仅有一家很不像样的莫霍夫小商店了,光是在乌里雅苏台街面上西伯利亚茶叶公司就开了三个连锁店;除了莫霍夫商店位置稍差一些,其余那两个都在最繁华的正街上占据了黄金地段。三个店都变成了专营店,莫霍夫商店只出售各种茶叶,另外两个店,一个经营百货,一个经营杂货,货架上摆放的全是来自俄国的货色!从日用的标布、尼绒、羽纱、钟表,到高档的金银珠宝、妇女首饰,以至寺庙里需要的宗教专用品,诸如佛灯、哈达、僧袍、法器……应有尽有。三个店都装潢得十分漂亮。不单单是一个伊万,在乌里雅苏台城里各条街面上到处都可以看到俄国六大公司以及其他俄国商人所开设的商店。俄国人的数量急剧增加,俄国商人也不像初到乌里雅苏台时那样小心谨慎了,这一点单单从衣着上就能看出来,现在他们几乎没有人再像刚进入草原的时候大家都穿蒙古袍子了;语言也是如此,在商店里、在街上到处都可以听到俄国人之间在用俄语说话,甚至商店里的店员在接待当地顾客的时候也常常使用俄语了。
  一座四面坡顶的俄式的楼房已经在不久前完工——那就是俄国驻乌里雅苏台领事馆。领事馆周围用红砖的围墙围出一个很大的院子,两个全副武装的俄国士兵扛着枪面对面地站在没有搭顶的大门两边,给这座建筑物平添了一种威不可犯的威严色彩。
  在领事馆的门口大掌柜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那时候大掌柜正由王锦棠等分庄的众掌柜陪同着视察了乌里雅苏台的街市之后,一行人步行着返回分庄,就见一辆俄式的三套马车从俄国领事馆的大门里驶出来。马车嘎嘎吱吱地碾压着道路上的积雪擦着他们的身边跑到前边去。大概跑出有两丈远的距离车夫吆喝着刹住了车,一个矮墩墩的蓄着猫胡子的俄国人笨拙地跳下马车向大掌柜走过来:“哦!——对不起,请等一等……恕我冒昧,如果我没认错人的话,您该是大盛魁的总经理王廷相先生吧?”
  大掌柜感到很突然,他上下打量着那个俄国人,一时想不起他是谁。那个俄国人头戴一顶灰色的细呢礼帽,身穿黑色的西服套装,西服上衣内边露出紧裹在身上的白色衬衣的领子,粗壮的脖子上结着黑色的领花;古海也觉得这个人有些面熟,还没等他想起来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俄国人的时候,就听见大掌柜说:“哦——这不是谢尔盖先生吗?”
  “对,对,对——王总经理真是好记性!你好哇!”
  “你好!你好!”
  “谢谢你还记得我……”
  两个人抱在了一起,完了,大掌柜上下打量着谢尔盖。
  “我怎么会忘记呢,八年前你和西伯利亚茶叶公司的伊万?伊万列维奇在归化待了将近半年呢。”
  “是的,是的,那时候我,还有伊万?伊万列维奇,我们两个人是作为代理人到归化城去的。时间过得真快,说话的工夫已经过去八年了!”
  “是的,是八年了。”久别重逢带来的愉快是短暂的,眼前这个俄国人毕竟是当年给归化城的胡道台和商人们带来许多麻烦的那个代理人,大掌柜不无讽刺地问道,“不知谢尔盖先生现在是为谁做代理人?”
  “不不不,我如今早不做代理人了。”
  “那么,是经商吗?你还在巴达玛耶夫公司供职吗?”
  “不,我离开巴达玛耶夫公司快三年啦,现在我在领事馆工作,”谢尔盖指了指领事馆的大门,“我的身份是我国政府驻乌里雅苏台领事馆的领事。”
  “哦,真是想不到。”大掌柜已经语调冷冷地说。
  “你们中国人有一句俗话——说曹操,曹操到,我正是要去大盛魁分庄拜访王大掌柜呢——恰巧在这里就遇上你了!明天下午我们领事馆举行酒会,请王总经理一定赏光。”
  说着,谢尔盖给身边的年轻秘书使了一个眼色。那个秘书伸手到怀里掏出一张大红的帖子双手递给大掌柜。
  大掌柜接过帖子仔细看了看。
  “王总经理真是有福气的人,明天恰巧也是我们俄国皇帝的生日。”
  “好,谢谢了,我一定去。”
  酒会在俄驻乌里雅苏台领事馆的大客厅里举办,乌里雅苏台各界——王府、寺庙、商界、参赞衙署以及各盟驻乌里雅苏台的代表都应邀出席,当然更缺不了在乌里雅苏台经商的俄国各个公司的商人。按照俄国人的习惯,由许多方桌拼起来一个长有四丈宽有五尺的大台案,上面铺了洁白的俄国机织细布,摆满了冷盘的俄式菜肴,酒是伏特加和法国葡萄酒;客人都围着大桌子坐成一圈,每个人的前胸都挂着菱形的白色餐巾,使用刀叉取食。谢尔盖首先做了长篇的演讲,在结束演讲的时候,谢尔盖把斟满红葡萄酒的高脚杯举过头顶大声说道:“……为了我们俄罗斯大皇帝的幸福和长寿!也为了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归化通司商会会长、大盛魁的总经理王廷相先生光临——干杯!”
  又上了六道俄国热菜之后,客人便开始离开桌子走动了,主要是中俄两国的商人,端着酒杯到对方跟前碰杯聊天。客厅里一片嗡嗡的说话声,夹杂着金属刀叉碰响瓷盘的嘎吱声。大掌柜成了中心人物,许多俄商和中国商人都跑来与大掌柜交谈,谈话因对象而异,一会儿是俄语,一会儿是蒙语,一会儿又是汉语,各种语言的谈话声交织在一起,气氛和谐而又热闹。大掌柜一连干了几杯酒之后再与客人碰杯就由古海替喝了。应酬过一轮以后,大掌柜吩咐古海将酒杯斟满,出于礼貌他打算向举办酒会的主人谢尔盖敬酒,这时候一个身穿西服头戴礼帽的高个子中国人迎着大掌柜走过来。
  “王总经理——我代表西伯利亚茶叶公司乌里雅苏台分公司经理向您表示敬意!”
  高个子中国人用俄语说着与大掌柜轻轻地碰碰酒杯,为了礼貌把挺直的腰板向大掌柜折了折,脸上笑容可掬。
  “噢!——伊万先生,我知道我知道!怎么伊万先生没出席今天的酒会?”
  “伊万先生他到草原上去了。”
  “大冬天还往下边跑,你们的伊万经理真能吃苦!”
  “彼此,彼此,王大掌柜不也是冰天雪地地从归化到乌里雅苏台来了吗?同是商人大家都是在为殖利而奔波。”
  “那么,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敝人名叫马尔金?泽克夫,是伊万经理的副手,具体负责莫霍夫商店。希望王总经理多多指教!”
  “不客气,”大掌柜把酒杯朝对方照了照,“敝人不胜酒力,请人代劳了。”
  大掌柜向泽克夫点点头,把酒杯递给了身边的古海。
  “哼!”古海鄙夷地朝泽克夫的背影做个鬼脸,“什么马尔金?泽克夫……假货色!”
  “怎么回事?你认识他?”
  “他就是邝伙计。”
  “哪个邝伙计?”
  “大掌柜还记得那年冬天,在咱们归化庆凯桥头遇上的那个林掌柜吗?”
  “你说的是在牛桥头上挨桥牙子们殴打的那个林掌柜?”
  “对,这个所谓的泽克夫就是当年林掌柜门下的伙计,后来投靠了伊万,辫子一剪,换了身西装,就成了马尔金?泽克夫。真是给自个儿的祖宗丢人!”
  “如今像邝伙计这样的人不算少了,”大掌柜示意古海把酒杯里倒上酒,“在恰克图在库伦在科布多在乌里雅苏台……加起来怕是几百人也打不住了,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真给中国人丢脸!”
  作为俄罗斯驻乌里雅苏台的领事、今日酒会的主人谢尔盖显得特别忙乱也特别兴奋,他端着酒杯不停地在客人中间走动,向客人祝酒说话,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大掌柜走向谢尔盖的时候这位领事正在与沙格德尔王爷聊天。沙王今日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大掌柜一看到他那僵直的笑容便知道他内心的苦楚。大掌柜知道,他们两位现在这种举杯对饮的欢乐情景完全是虚假的,实际上此刻他们的内心里都充满了仇恨,都恨不得把对方生生吃掉。沙王对俄国人的到来从一开始就从内心里十分反感,如果说对于俄国的商人在乌里雅苏台做生意沙王尚且能够勉强容忍和接受,那么对于代表俄国政府在乌里雅苏台这个沙王府世袭的领地上长期住下来的谢尔盖,沙王就反感透顶了。因为依沙王的理解,作为俄国政府的代表谢尔盖是专门处理俄罗斯和大清朝廷两国之间的有关事务的,在乌里雅苏台应该是没有什么中俄两国交往的事务要谢尔盖处理。自打两百年前沙王的祖先被康熙封为乌里雅苏台的王爷,这广阔的草原领地上沙王府具有着不容侵犯的绝对权威。但是谢尔盖的到来使沙王府的这种权威第一次受到了威胁。
  事实上,谢尔盖做了许多在沙王府看来是超乎外交领事职责和侵犯他权威的事情——谢尔盖成了在乌里雅苏台做生意的俄国商人的代言人,他不断地到沙王府来拜访王爷,给沙王提出了解答不完的各种各样的难题。这些难题从每个在乌经商的俄国人的住房开始,涉及到诸如交通、安全、卫生、医疗、宗教信仰各方面的问题,给沙王带来了许许多多的麻烦。在领事馆刚刚建成还没有做完内部装修的时候,谢尔盖就向沙王提出了在乌里雅苏台修建一座东正教堂的要求。谢尔盖说:“现在在乌里雅苏台草原上做生意、旅游、做科学考查和传教的俄国人已经超过了一千人,如此众多的人口长时间得不到宗教生活的满足,这是对神的亵渎,是我这个做领事的严重失职。首先一点,俄国人在乌里雅苏台得病得不到有效的治疗。他们迫切地需要教会的医生……”
  沙王立刻回答他说:“我们这里的长老寺有许多在医学院受过训练的喇嘛大夫。”
  “你们的喇嘛大夫全都是巫医!”
  “胡说!——”沙王被激怒了,在全民崇信喇嘛教的乌里雅苏台草原,自古以来还没谁敢对这里人民的信仰表示过些微的轻视,就连大清皇朝的历代皇帝在信仰上对草原人民都极为尊重。这个谢尔盖居然敢当着沙王的面侮辱喇嘛大夫,这使沙王无论如何不能容忍,“我们的喇嘛大夫全都是在大寺庙的医学院接受过多年训练的人,他们深通医道并且是受到了佛祖的助佑。喇嘛大夫能够治好我们草原牧民的病,为什么就不能够给你们俄国人治病呢?!”
  沙王的强烈反应使谢尔盖感到意外,他缓和着语气迂回地又把建立教堂的事重新提出来:“好,就算沙王您说得对,寺庙的喇嘛大夫也可以治好我们俄国人的病。但是这为数众多的俄国人长期得不到宗教生活的满足总是一件遗憾的事吧?所以修建教堂的事情还是请沙王给予认真的考虑,我请求——”
  “在乌里雅苏台无论任何其他教徒修建教堂和寺庙,都是不能允许的!草原上只可以有一种宗教存在——那就是我们的喇嘛教!”
  沙王的答复非常强硬,毫无回旋的余地。
  “既然沙王这么说,那么我有一事不明,向沙王请教!”
  “请讲!”
  “刚才沙王说——在乌里雅苏台草原只允许喇嘛教存在,那么我且问你——就在乌里雅苏台的正街上赫然耸立着一座关帝庙,这又作何解释呢?”
  “很简单——关帝既是汉人信奉的神,也是佛教中的神。关帝身跨佛俗二界,天人共戴。”
  “笑话!汉人的神怎么又会是佛教中的神呢?”
  “谢尔盖先生不信?”
  “当然不信,太没有说服力!大概哄小孩可以。”
  “管家!”
  “什么事?王爷。”贺希格图上前一步问道。
  “你去把《佛祖统纪》拿来!”
  “谢尔盖先生不是深通蒙藏两种文字吗?——”沙王亲自将《佛祖统纪》翻开,指着书中的一个地方,“那么就请你自己看吧!”
  于是,谢尔盖在藏文的《佛祖统纪》上看到了下面的一段文字:“……天台宗师智凯在当阳玉泉山建精舍,曾见二人威仪如玉,长着美髯而丰厚,少者冠帽而秀发,自通姓名,乃关羽关平父子;二人请智凯于近山建寺,智凯从之。寺成,并为关羽授五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