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节
作者:博搏      更新:2023-01-31 17:22      字数:4764
  尽,我便不另写了。她那封信你现在接到没有?)琴很赞美陈迟的化装和表演。她说,他很能表现女性的温柔,又能表现安娥的含蓄的热情。当第二幕里他和扮桦西里的惠如表演爱情与义务冲突的悲剧时,和第三幕里他揩着眼泪高呼‘向前进。向前进。’时,我们都屏住了呼吸静静注视着。我们忘记了是在看戏。我们仿佛也在参加那争自由的斗争。陈迟和惠如的确演得很好,连我们也感动了。我相信这次我们演戏一定会得到大成功。
  陈迟第一次改演女角,会有这样的成绩(他演得比谁都好。),这倒是我们大家想不到的。排演完了,我们大家都恭维他,称他做‘活安娥’。他很得意。不过我总觉得男人扮女角是不合理的。我相信倘使让琴来演安娥,她一定比陈迟好得多。但是在我们目前这种环境里男女合演是不可能的,而且纵使可能,琴也不便登合。从这一点看来我觉得我们这个社会进步得太慢了。
  “这个剧本演出来,一定可以感动不少的人。我要设法把二妹也请去看戏,还要请大哥去看。大哥并不赞成我演戏,不过他看了也不会说什么话,更不会告诉三叔,因为他要是这样做也不过给他自己添麻烦……”觉民还向觉慧叙述关于觉新的事:“大哥近来总是愁眉不展,整天长吁短叹。最近他好像要得神经病了。四婶那次闹过以后不多久,有一天晚上已经打过三更,电灯也熄了,他一个人忽然跑到大厅上他的轿子里面坐起来。他一声不响地坐了许久,用一根棍子把轿帘上的玻璃都打碎了。妈叫我去劝他。他却只对我摇摇头说:‘二弟,我不想活了。我要死。我死了大家都会高兴的。’后来我费了许多唇舌,才把他说动了。他慢慢地走下轿来,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里去。我又劝了他一阵,他才肯安静地睡觉。以后他就没有再做这样的事情。不过我时时担心他会去做的。
  “昨天晚上打过三更,我正预备睡觉,大哥忽然到我的房里来。我看见他愁容满面,问他有什么事情。他说他为田地的事情着急得很。他告诉我,今年乡下不太平,驻军动不动就征粮征税,连十几年以后的粮税都征收过了。加以从四月以来下雨很多,外州县有些地方发生了水灾。新繁、彭县、新都、郫县、温江等处都有被水冲没田地、房产、人口之说,而以新繁等县为最厉害。听说,被灾田地有一两万亩,人口有一千多家。前些日子已经派刘升到温江去查看我们的田产有无被淹的事情,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郫县的佃客昨天来报告,‘蒸尝帐’上的田被淹没了。所以他很焦虑。我们这一房的田地大都在温江、新繁一带,要是有一半被水淹没,那就糟了。
  我劝他不要为这种事情焦急,暂且等刘升回来再说。横竖家里的产业不算十分少,即使大半田地淹没,我们也不会破产。他后来也觉得我的话有点道理,便不再像先前那样悲观了,他答应早点睡觉。但是我半夜醒来还听见他轻声咳嗽。今天我问他,才知道他昨晚到三点钟才睡熟。这样的事情本来值不得大哥操心。他什么事情都爱管。‘蒸尝帐’是各房共有的,而且又只用在祭祀扫墓上面。没有钱,也可以少浪费一点。至于各房的产业除了田地外,还有省城里的房屋和公司、银行股票等等。我们这一家人又不是专门靠田产活命,何苦这样焦急。三叔当律师每月收入不少。现在四叔在他的事务所里帮点忙,也有一点收入。只有五叔一房是有出无进,挥金如土,但也用不着大哥操心。可见有钱人真是没有办法,连大哥也是这样。他这样下去,我很为他的身体担心。……其实我倒想若是我们这一大家人真的有机会破产,大家靠自己劳力生活,不再做靠田租、房租吃饭的寄生虫,我们也许会过得更快乐,不会像现在这样互相倾轧、陷害、争斗的。老实说这种封建大家庭的生活我过得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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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早晨,觉新接到他的三弟觉慧从上海寄来的信,他正在房里读着,袁成进来报告:“周外老太太打发人来请太太同大少爷过去耍。说是蕙小姐同姑少爷今天要回去。”
  “太太晓得了吗?”觉新随便问了一句。
  “刚才喊绮霞去禀过了。太太说吃过早饭就去,”袁成恭敬地答道。
  “好,你去对来人说,我给外老太太请安,我下午到公司去过就来,”觉新掉头吩咐道。
  袁成答应一声,走出去了。觉新把信笺折好放回在信封里。他想到信中的一些话,心里很觉不安,愈想愈不好过。他便提起笔给觉慧写回信。但是他只写了半张信笺,绮霞就来唤他去吃早饭了。
  觉新吃过早饭,又和周氏、淑华们谈了一阵闲话,才回到自己的房里。他走进过道,看见克明从里面出来,仆人文德捧了一个包袱跟在后面。他站住招呼了一声。克明忽然问道:“刘升还没有回来?”
  觉新恭敬地答应了一个“是”字。
  克明把眉头皱了一下说:“算起日子来,他应当回来了。
  如果他再过两三天不回来,可以再派个人下乡去打听一下。”
  “是,”觉新应道,“刘升到现在还不回来,多半是乡下情形不好,他没有把事情办妥。”
  “看这情形,我们今年不免要受点损失,”克明略带焦虑地说。
  “是的,只望这次水灾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厉害就好了,”觉新也担心地附和道。
  克明不再说什么,便走出过道往外面去了。“依呀”的鞋底声响了一会儿。
  觉新在房里闲坐了片刻,喝了一杯浓茶,正要提笔继续写信,忽然听见后面起了一阵喧闹。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慌忙到后面去。他走到淑华的窗下,才知道闹声是从桂堂那边发出来的。他听见有人在叫:“五少爷,使不得。使不得。”他连忙跑过去跨进了角门。
  桂堂左边的房间是觉群、觉世两弟兄的睡房,就在这个房间的窗下聚着几个女佣,倩儿和翠环站得远远地嚷着。觉群手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在阶上跳来跳去,一面×妈×娘地乱骂。他的兄弟觉世躲在房里,也×妈×娘地回骂他。
  “五少爷,使不得。把刀给我。你耍刀,看割到手,等一会儿太太晓得,你要挨打的,”李嫂说着便走过去,想从觉群的手里把刀接过来。
  “李嫂,哪个喊你来管闲事?你配来管我?你是不是想挨刀?”觉群挣红脸厉声骂道。他把手里的刀向李嫂砍去。但是他并不是认真要砍她,所以她很容易地躲开了。李嫂把舌头一伸,咕噜几句,悄悄地溜走了。
  “狗×的。你有本事敢出来。”觉群暴躁地骂道。
  “你龟儿子,你有本事,你敢进来。”觉世在房里大声回骂着。
  “你不出来,我×你妈。”
  “我妈还睡在床上没有起来。你有本事你尽管来×。”
  “我×你先人,我×你祖宗。”觉群挥舞着菜刀咒骂道。
  “五弟。”觉新不能忍耐,气愤地唤了一声。觉群并不理睬他。
  “我妈就是你的妈,我祖先就是你的祖先。你敢当着妈骂。
  我去告妈。”觉世挑战地嚷道。
  觉群看见自己没有得到胜利,更加气恼起来,便不顾一切举起菜刀往房里掷进去。
  “五弟,你当心,不要闯祸。”觉新惊恐地警告道。
  “五少爷,使不得。他是你的亲兄弟罗。”杨奶妈抱着淑芳,丁嫂牵着觉先在旁边齐声惊叫道。
  但是这些话已经失掉效用了。那把菜刀打破了玻璃窗飞进房间里去,还打碎了一件东西,然后才落在地上。觉世吓得“哇”的一声在房里哭了。淑芳也在杨奶妈的怀里大声哭起来。
  “李嫂,倩儿,杨奶妈,丁嫂,快去告诉你们太太,不得了。”觉新惊惶地嚷道,他一面过去拉觉群。觉群看见闯了祸,才知道自己做了错事,便在人丛中找个空隙往外面一跑,溜走了。
  觉新看见几个女佣唤开了房门,拥进里面去看觉世受伤没有。他心里非常不好过。他叹了一口气。他忽然听见一个女人在自言自语:“真是现世报。”原来是那个高颧骨长脸的钱嫂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走过去了。他又听见有人在唤他“大哥”。这是淑英的声音。淑英站在她的房门口等候他去。
  “大哥,我怕得很,这些我看得太多了,”淑英看见觉新走到她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带着忧虑、厌烦、痛苦的感情说。
  “我看这只是开始,以后这一类的事情一定多得很,”觉新恐惧地悄然答道。
  “那么我怎样办呢?”淑英痛苦地问道。
  “我也不晓得应当怎样办;”觉新束手无策地答道。他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说:我又怎样办呢?这是他自己的声音。他的心居然反抗地说话了。
  “怎样办?三弟的路并不是难走的。”觉民在觉新的后面插嘴道。觉新和淑英并不曾注意到觉民走近,他突然说话,使他们两人都吃了一惊。觉民的坚定的声音在淑英的心上反复地响着。淑英了解那句话的意义。在觉民的旁边出现了淑华,淑华是和觉民同来的。淑华没有听清楚觉民的话。她也没有注意到淑英和觉新在谈什么。她走近他们身边义愤填膺地说:“这太不成话了。四婶也不出来喊住,差一点儿闹出人命来。
  五弟不晓得逃到哪儿去了?应当抓住他好好地打一顿。”
  “你怎么不把五弟抓住?”觉民冷冷地问道,“你碰见他跑出去的。”
  淑华语塞地停了片刻,然后坦白地说:“四婶的事情还是少管的好。倘若我碰了五弟一下,等一会儿四婶又有新花样出来了。横竖五弟的菜刀杀不到我头上来,让他闹去罢。”
  “话虽然这样说,不过他们究竟是高家的人,闹出笑话来,大家都没有面子。应当早点想法才行,”觉新不以为然,忧虑地接口说道。
  “你到现在还要面子。你这个人真是没有办法。你难道还要去跟四婶讲道理吗?”觉民听不惯这样的话,厌烦地抱怨道。
  觉新答不出话来。他心里很难过。他想:他们现在都不了解我了,我一个人是孤独的,我的苦衷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他同他的弟妹们站得这么近,他们的心却离得很远。淑华还在旁边说:“这就是四爸、四婶的家教。四婶平日那样‘惯使’五弟,你想她肯打五弟吗?……”围聚在桂堂左侧石阶上的女佣们已经散去了。觉世还在房里哭。过后房里又响起了王氏的尖声的责骂。但是她骂了两三句便停止了。从角门外面跳进来一个人影,接着又跳进一个。
  “五弟又来了,”淑华惊讶地说。前一个人是觉英,后一个是觉群。觉群好像没有做过什么错事似的,笑容满脸地跳下天井,跟着觉英走到金鱼缸旁边。他们两人把盖在缸上的铁丝网揭起来,俯下头去看金鱼。
  “四弟。你不去读书,”淑英看不过叱责道。觉英抬头看了淑英一眼,唤一声“二姐”。他仍旧埋下头去,把手伸进缸里拨弄水草。
  “二姐,我们进去。你管他做什么?你犯不上跟他生气,”淑华看见觉英不听淑英的话,怕她会生气,便劝道。
  没有人注意到觉新的脸部表情。他痴痴地立在那里,好像在做梦,现在被淑华的声音惊醒了。他不想在这里站下去,一个人悄悄地往外面走了。淑英看见觉新走了,也就不挽留他,只邀觉民和淑华两人到她的房里去。
  觉新回到房里,心里愁闷不堪,他左思右想,总觉万事不能如意。他不想马上就到公司去。他又叫何嫂倒了一杯浓茶。他摊开信笺,继续给觉慧写信。他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写出来,他还提起喜儿的事和别的一些他看不顺眼的事情。最后他愤慨地写着:“家中现在比祖父在日不同了。一切一切兄甚不以为然。三弟,你不要疑心我太守旧,太顽固了。我说是如果要改当然要改好,不要改坏。他们是旧的中好的不要;新的不论好歹也不要。却是弄些怪的来,使你看了心中悲伤。所谓‘叹典型之云亡,悲新知之不至’二者兼之……”觉新写到这里觉得意思未尽,待要仔细思索,思潮又忽然停滞起来。他想不到适当的句子,正在苦思间,袁成揭了门帘进来,报告道:“大少爷,刘大爷回来了,现在在门房里头等着见大少爷。”
  觉新听说刘升回来了。一阵惊喜把他从纠缠不清的苦思中救了出来,他连忙放下笔回头吩咐道:“你喊他立刻到我屋里来。”
  过了几分钟一个高大的影子进了觉新的房间。刘升讲着带山东口音的本地话:“大少